【一百四十六回】舞姬邵雁灼風姿
寧南憂心裏甜滋滋,麵上卻仍故作冷淡。
江呈佳心裏憋著笑,笑嘻嘻的替他套上了人皮麵具,遂以妝粉敷麵,遮去周圍痕跡,再替他挽起發髻,冠高挺立。
銅鏡裏,那棱角分明、嚴峻冷肅的模樣,此刻換上了一副溫雅清秀的皮囊,再加上他今日所穿的白衣長衫,寧致淡然,便是翩翩然玉公子的形象。
女郎的梳妝技巧一流,這易容的麵貌,看不出半分突兀,很是自然,仿佛他天生長了這樣一副溫順模樣。
她美滋滋的盯著銅鏡裏的人看,越瞧越順眼,越看越歡喜,於是抱著寧南憂的脖頸,在他沾了些粉末的麵具上親了一記,摟著道“你喜歡這樣貌不?”
寧南憂盯著暗銅色中呈現的麵容,暗自黑了臉,歎了一聲道“我堂堂車騎將軍,竟被你打扮成如今這般白麵書生的模樣?”
女郎嘻嘻道“白麵書生不好嗎?”
寧南憂沉沉道“不好。”
女郎更高興了,親密的摟著他說道“可我就喜歡白麵書生。”
寧南憂眼皮一跳,黝黑黝黑的眸子看向她,譏諷道“夫人,恐怕白麵書生不能滿足你吧?”
江呈佳一定,眨眨眼道“什麽意思?”
寧南憂微彎唇角,繼續嘲諷“書生向來體弱,恐怕禁不住夫人的折騰。”
那張銅鏡中,映出的女子容貌,瞬時纏上了一抹紅雲,繼而淺淺嬌嗔、佯裝薄怒道“胡說八道!”
郎君見此,心情大好,放浪一笑,格外喜悅。
江呈佳轉身,臉上燥熱,拿著另一張女子容貌的人皮麵具,悉悉索索弄了一陣,才終於理好。
她轉身,紅潤的臉龐已被遮去,此刻她的傾城容顏被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遮得嚴嚴實實,不透縫隙。
女郎溫婉一笑,對麵前的青年郎君道“時辰差不多了我的郎君?走吧?”
她無比親熱的喚著。
寧南憂目不轉睛的盯著,最後輕笑一聲,應道“邵雁姑娘先請。”
千珊在小高樓下麵等得脖子都僵了,但她再也不敢上去打擾那兩人,生怕再瞧見什麽活色生香、令人浮想聯翩的場麵。
這時,不遠處的上方,終於傳來了一點動靜。吱呀一聲,門已被打開。
千珊仰頭,便瞧見一對金玉璧人從前廊上,相護摟著腰,各自張開一隻臂膀,如天神降臨般,旋轉而下,鴻衣羽裳,順風飄然,可謂是燦如春華,皎若秋月。
千珊看呆。
直到兩人穩站在她麵前,她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好一對郎才女貌的佳人。雖兩人都易了容,但周身高貴典雅的氣質,確實怎麽也遮掩不住的。
千珊手裏抱著一麵幕離,待醒神才慌忙朝寧南憂遞過去“君侯,這是呂將軍為您準備的。”
寧南憂皺皺眉,望了一眼江呈佳。
隻見女郎點點頭道“縱然你易了容,眼下這個光景帶上幕離也好一些。”
青年郎君這才接過,望自己的頭上一戴。
千珊心裏感歎什麽時候姑爺這麽聽姑娘的話了?姑娘當真可謂是禦夫有道!
主仆三人施施然朝客府的前院去了。
恰在夫妻二人趕到前堂耳室中,府外有一個赤衣黑衫、家丁模樣的小廝匆匆入內。
千珊先去了前廳接待。
二人正商量著稍後的對詞,便聽木杖屏風外頭傳來對話。
一個聲音稍有些尖細的男子音傳來“奴下見過姑娘。”
隻聽千珊客氣一禮“不必多禮,你我同為侍者,何須如此?小大人前來,可是鄧情將軍的車駕快要抵達府門前?”
那小廝恭敬道“正是如此,奴下特地前來通知一聲。將軍吩咐,邵雁姑娘尊駕,不必前去府道兩側相迎,隻需等將軍前來即可。”
千珊麵帶微笑,和氣道“那便多謝將軍重禮了。”
小廝這才退下。
而耳室木杖屏風後的江呈佳卻稍稍沉下了臉。
“這鄧情,當真會充麵子?想我邵雁天下第一舞姬之名,到哪裏皆是追捧者,旁人上前迎我還來不及,他卻有臉讓小廝過來說叫我不必前去相迎?這是在我麵前彰顯他的權勢呢?還要裝賢明高潔讓天下人以為他禮賢下士,便是對一名小小舞姬,都如此以禮相待。”
她嘀嘀咕咕,滿嘴不屑。
寧南憂甚少瞧見她這樣抱怨一個人,心裏便忍不住笑了。看來那鄧情很不受江呈佳待見,恐不知是怎樣一個登徒浪蕩子,惹得他家夫人這般嫌棄。
耳室的明窗前,陽光從密密麻麻的雕琢玉格裏篩下,錯落有致的灑在屋裏,襯著亮堂氣爽的天色,這郎君負手而立,如鬆柏一般筆直挺立。驚豔玉姿遮在圍腰的幕離下,掩蓋不住淨世風華。
江呈佳一臉癡漢像,越來越喜歡她的郎君,便情不自禁抱著他說道“恐怕,後麵半月,我們都得在都護府上住著,要少見麵了。”
她說這話時,語氣裏滿滿的不舍。
寧南憂噗嗤一笑,如銀鈴脆響的聲線蕩漾著,實在迷人“阿蘿這麽不舍,那我便日日夜中來尋你,咱們偷偷私會?”
江呈佳微微抽動細眉,眼白向上翻,漂亮的瞪他一眼道“你這些不正經的話,是和誰學的?想你以前,可不這樣我剛嫁給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動不動害羞的純情少男,如今滿口葷話!”
郎君爽朗一笑,擁嬌妻入懷,放肆道“是夫人調教的好。”
江呈佳粉嫩小拳不重不輕的捶在他胸口,憤憤嬌嗔一句“呸!流氓!”
約莫有半盞茶的時間,鄧情的車駕才緩緩抵達客府。
江呈佳並不客氣,入了內廳主座,便跽坐於千珊特地為她鋪平的絨毛湖綢軟墊上,桌前放了一壺茶。而寧南憂則在堂廳側邊的帷幄後麵,扒拉著一角簾子,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客席端坐的女郎看。
她姿態萬千,端莊優雅,耐心等著鄧情親自從外麵尋到客府內堂來。
亭閣水榭錯落中,正南府門前,一個前後簇擁著數十個奴仆的青年男子朝內裏跨著流星大步而來。
此人外貌英挺,額上有著一道年代久遠的傷疤,一直從額骨蔓延致臉頰,入目駭人,令人生畏,七尺有餘的大高個,一身秋香色曲裾長服,將他常年征戰沙場的偉岸身姿完好的凸顯出來。此刻他正陰沉沉一張臉,往屋內走來。
鄧情很生氣想那小小江南舞姬,他不讓她來府門前迎接,本就是客氣話,本尊不來也就罷了,客府門前,竟然連一個貼身婢女都敢不來相迎,實在是膽大妄為。這北地,尚且還是他的地盤!
這個高大的男人走路帶風,很快在仆婢的簇擁下來到了前堂之上。
立在不遠處的遊廊裏,鄧情便一眼看到正跽坐於客府正堂客座上的窈窕女子。
時機恰巧,女子抬起了秋水紋波般的眼眸,與他對視,隻見她輕輕頷首對他一笑,便是縱嬌百媚,柔情蜜意。
這青年先是愣了一愣,心頭劃過一絲波瀾。片刻冷靜後,他便見這女郎尤似沒看見他這個人一般,緩緩低下了眼眸,仍靜靜坐在堂內,竟沒有他想象之中的起身相迎。他更惱火了。他堂堂一個都護將軍,鎮守邊疆數十年,還從未受過這種待遇。
鄧情心中發癢,又惱又怒,但卻無法發作,實在是因為他自己多嘴,為了彰顯待客之心,讓小廝上門特意通知邵雁不必相迎,誰知這女郎如此上不了台麵。
他腳步沉沉,臉色青白的入了堂廳。仆婢擁簇下,淩然逼人的立在邵雁麵前,滿心不悅。
這女子生生等著鄧情陰鬱著臉色走到她麵前後,才慢悠悠從客座起身,向他行一禮,聲色婉轉動聽道“都護將軍安好。奴家等候多時了。”
女子樣貌生得確實不錯,雖不如傳聞中那般美貌,卻仍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嫻靜動人的氣息。
鄧情雖心動於她,但眼下卻覺得自己的威嚴被人侵犯,此刻的心情更是一層薄薄的怒氣籠罩,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他剛要發作時,對麵的女郎卻先聲奪人“將軍真是賢德禮義之人,雖位高權重,可對待奴家這樣的小小舞姬,卻也能像對待士人、夫子那般,一視同仁。奴家在此,多謝將軍厚愛。”
一番甜糯溫和的話語,使得鄧情不由自主的將怒氣憋在了胸口,想發發不出,想散散不掉。
他暗暗緊皺眉頭,神色十分不好,臭著一張臉入了堂廳主座,大氅被他撩起,坐下時仍不鬆懈他那大將之風。
半晌,鄧情憋出了一句話“邵雁姑娘畢竟是天下第一舞姬,我本應該如此禮待,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終究不甘的忍了怒意,稍稍緩和了臉色。
一則是因為,他對邵雁頗有好感,也不願對方覺得自己是個斤斤計較的小人,不然這快要到嘴的美人,便要飛了。二則,實在是因為他有事相求,為了四日以後的秋日宴,他不得不忍著心裏這點不適,好言相待“幾日不見邵雁姑娘,怎麽覺得姑娘憔悴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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