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提及千珊
江呈佳見他似乎話裏有話,在暗示隱喻著什麽,便暗暗鎖住了眉心,扭頭與沐雲對望,在目光交錯間,忽然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於是,她鬆展眉頭,轉身重新坐回了席上,淡淡問道:“看來.……你這是借花獻佛?想要側邊向我打聽某個人吧?”
薛青麵色一窘,朝女郎身後站著的婢女群中張望了一番,未發現自己想要找尋的人,便失落的垂下了眸:“屬下愚昧無知,粗蠢鄙陋……才會忘記在出行前留下書信,內心尤感愧疚.……今日來,隻為求得閣主諒解。”
“你求我諒解作甚?”江呈佳無可奈何道:“因你受傷的人並非是我。你這份歉禮,我又怎麽能受?”
眼見女郎不接話茬,薛青被逼無奈,終於不再遮掩,叩地磕頭,急切詢問道:“閣主.……!姑娘!還望您告知千珊在何處。屬下自知為時已晚,但願能補償一二.……”
他終於說出來意,江呈佳卻歇了口氣,但她仍舊沒有鬆口:“當初,你聽到我與千珊之間的談話,所展現出來的態度可不似如今這麽誠懇。”
她雖已知曉薛青五個月前突然消失,乃是身不由己,心中卻仍然有些膈應。薛青知曉真相時的驚愕恐慌,以及轉身便逃的行為並非虛晃不實,深狠地刺在了千珊心口,才會令她傷心欲絕離開凡間。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這麽輕易的諒解薛青,總要試探為難一番,才能得知他真正的想法。
“閣主.……屬下無知,當時聽聞您與沐雲的談話,恐懼與震驚尤多,一時之間難以消化,才會轉身逃離。但……屬下未曾出府,便想通了此事,當即折返,欲歸去同千珊坦白說明真心。可……時間卻未允屬下交付真意。主公的命令來的緊迫急切,屬下甚至來不及留下書信,便匆匆駕馬趕往了弘農布防.……
等到再想起此事,已然過了一月。屬下深知,這場不告而別,定然令千珊痛徹心扉。但君令在身,一切由不得屬下做主……屬下無法返回洛陽,給她一個解釋,隻能期盼著早日結束任務,得以歸來與她相見。”
他字字真心,滿眼期盼,希望江呈佳理解他的苦衷。
女郎聽他一番話,心底懸著的石頭終於鬆了下來。薛青待千珊之情,並不虛。隻是,天意總是這麽弄巧成拙。薛青當日決絕離去的背影,令千珊滿心悲傷,才會突然提及返回南雲都之事。眼下,她已不在人間,亦聽不見薛青這番肺腑之言,實在令人惋歎生憐。
江呈佳攏起額心,無奈歎息道:“你來的……有些晚了。千珊心傷至極,以為你害怕她的真實身份,不敢承受人神相戀的後果,已然離開人間……返回神界了。”
薛青愕然,以為她在說笑,唇角微搐兩下,幹笑兩聲,神色彷徨道:“閣主.……您若惱我當日逃跑之舉,直接懲治屬下便是.……但屬下待千珊之心,一片赤誠。不論她是人是妖,是鬼是神,我這一生為願她一人為妻,死生不負……請閣主成全我二人!”
江呈佳:“薛青,我無需同你扯謊。千珊她確實已經離開了。她跟隨我多年,唯獨提過這麽一個要求。我若不允她,實在有負主仆情誼。”
薛青詫然失措,扭頭朝沐雲望去,期盼得到不一樣的答案,誰知這位女郎亦是滿臉深重、哀切悲寂的表情,仿佛正在為他們二人惋惜。
薛青愣神,這才相信,千珊真如江呈佳所說,離開了人間。他倏然覺得全身力氣在這一瞬間被抽盡,軟綿無力,死氣沉沉的垂下了頭,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眸也逐漸失去了光彩。
江呈佳於心不忍,低聲問道:“薛青,你可願意等?或者一年,又或許五年,甚至十年。你可願意等她歸來?千珊雖然已經返回神界,但並非沒有歸來的時日。你若願意等,我自會再給你一個向她解釋的機會。”
“願意。”聽到此話,薛青當即仰起首來,眸中重新燃起希望,迫切的朝江呈佳望去,滿眼的懇求:“閣主,若她還肯歸來,我自然可以等,哪怕等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
他表情堅決,挺起腰板盯著她。
江呈佳默聲片刻,又道:“薛青。有件事你需清楚。你命裏注定的姻緣,並非千珊。若命定之人出現,你很有可能無法抵抗天命的安排,與之結為夫妻。若到那時.……受傷之人必然是千珊。我不願,也不想她受到心愛之人的背叛。”
“不可能。”薛青果斷了當的否決:“閣主,我說過,我薛青這輩子.……唯愛千珊,哪怕您所說的天命相逼,也絕不更改此時的決心。我待她之心,如日月不可顛倒,山海不可磨滅,即便青海枯竭,泰山崩塌,也扭轉不了我的心意。任憑有多少個命定之人出現在我麵前,我也不會動搖分毫。”
“可如此一來,你便違背了天意。”
薛青仍然毫不動搖:“天意又如何?上蒼不允人神相戀,我偏要頂風而行,前路再艱險,我也要生生世世同她在一起。相愛之人,本就應當共患難。”
“哪怕這個決定,會讓你陷入無盡的痛苦之中,日後生生世世受盡折磨,你也甘願?”
“伊人如此,甘願沉淪。”
薛青的每一句答話,都斬釘截鐵,毫無猶疑。
江呈佳終於徹底認可了他的態度,深吸一口氣道:“既如此,我會替你向她傳信,將她召回,與你在人間重新相會。隻是薛青,我最後同你囑咐一句。倘若將來,你有任何違背今日誓言之處,我必不會輕饒,定讓你嚐到毀誓的惡果,叫你永世不得善終。”
她再加了一劑猛藥。
江呈佳不願千珊冒險,哪怕薛青有一分一毫的遲疑,她都會立刻將此人否決,從此不再讓他們二人相見。
“請閣主放心,薛青之心堅如磐石,不可轉移分毫。”薛青振振有聲,不假思索的答道,毅然決然的做出了選擇。
江呈佳慢慢展開了笑容,滿意的頷首:“有你此話,我便安心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千珊這一去,一年半載總歸是有的。但不會超過三年。這三年,正是你命定姻緣現身的時機。薛青,你與千珊是否能成,便要看這關鍵的三年了。我隻能向你保證,三年之後,我必然會將千珊待到你麵前。但之後一切,皆需你們二人共同麵對。”
她將其中關鍵都與薛青說了個明白。薛青應聲頷首,大拜俯身道:“薛青謝閣主大恩!今生必當為水閣鞠躬盡瘁,以報君恩。”
他感激不盡,江呈佳心中卻有些起伏不定,望著薛青這般欣喜的模樣,雖然忍不住替千珊高興,但喜悅的同時又感到深深的憂慮。
薛青待千珊,如今雖然死心塌地,但不知百年以後,經曆生死相隔、轉世投胎後還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堅持下去。如她一般,於凡間逗留兩千年之久,已是不堪忍受。她還是神身,尚且如此。
薛青乃是凡俗之子,區區凡身,卻要接受更大的挑戰。他違抗天意後,不得再飲孟婆湯,更不得再入黃泉洗滌凡間之氣,也就意味著再無修仙之可能,且往世記憶永不消除,生生世世所經曆的一切痛苦都會如刻字般印在他的心裏。千年的孤獨與苦楚,會使得人麵目全非,再無往日音容。也不知薛青究竟能否堅持到天命鬆手的那一天?
薛青先行拜別,退出別院後,沐雲歎息一聲道:“他倒是真心。隻是千珊沒等到……阿蘿,這個天大的誤會,你可可一定要向千珊解釋清楚。”
江呈佳卻搖頭拒絕道:“這些話,需得他自己親口對千珊說出來才行。我不會替他解釋。你我都是過來人,應當清楚,相愛之人倘若不肯互訴衷腸,終究是會心生嫌隙,鬧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說的在理。”沐雲頓眸,想起她與江呈軼的從前,心生感慨:“隻盼薛青能守得住自己的諾言。”
“往後的事,便任由他們自己抉擇吧。”江呈佳輕聲道:“眼下,朝局叵測……你我還是先護住江府根基,助兄長與君侯順利成事為好。”
“說得是。隻怕這兩日,鄧府便會有所行動。今晨你同我商議的那些,需盡快前往思音坊,同房四叔與閆姬交待好才是。”
提及正事,沐雲便收起滿臉的惆悵,神色鄭重凝肅起來。
“不錯。雖然不知鄧府具體有什麽行動,但早些做準備,也不至於被他們壓製,失去主動權。”江呈佳向紅茶招了招手,從她懷裏接過軟篷綿袍,裹在了身上:“事不宜遲,阿依,我們現在就去吧?”
沐雲立即頷首,走上前去,挽住她的胳膊,兩人便一道往院外行去。
洛陽的天氣,變化多端,總是在人始料未及時,驟降溫度。深秋的風一過,僅僅一夜,寒霜便悄然而來,步入了薄冬之中,愈來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