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學辯會
七月廿九,齊子客動身趕往東海郡,再有兩日“三學辯會”便要開始了。.
蕭薑夫人找了個理由將蕭琅關在家裏,她趴在牆頭看齊子客與好友一同乘車有說有笑的往臨縣去,齊子客看到她羨慕的表情朝她露出白牙笑了笑,還招了招手,蕭琅“哼”一聲跳下牆頭,回屋裏溫習課業去了,前幾天疆德子給她寄了一些古籍,讓她認真看,看完寫心得給他。
“又寫心得!又寫心得!什麽都寫心得!哪有那麽多字可寫嘛!占星也寫心得,看書也寫心得,卜卦也寫心得……又讓我幹著幹那又讓我寫字,哪有那麽多時間!”蕭琅憤憤的扔掉刻刀,將手裏的竹簡一摔回床上趴著去了。“這也不讓我玩,那也不讓我去,門也不讓我出……這日子過得可真沒意思!”
“小少主稍安勿躁,課業這東西呀若是沉下心思來學很快便會心神投入,您若是覺得待在家裏沒意思,不妨看看書聊作娛樂,等過幾日辯會結束了少主回來了,定有許多趣事兒可聽呢。”蕭綠端來一盞在窖裏冰過的梅漿,白氣騰騰的,她一邊收拾著散落一地的竹簡一邊喊蕭琅起來飲漿消暑。
蕭琅懶洋洋的趴著,任蕭綠怎麽哄都不肯起來,過會兒蕭綠再看她竟臉朝下睡著了。蕭綠掩嘴偷笑,在一旁打著扇好讓她得以安眠,蕭綠瞧了眼外頭的太陽,約莫著何時喊蕭琅起來,睡多了可不好……
且說與好友一同前往臨縣的齊子客,此時他懷裏正揣著那枚被“藏起來”的玉墜,這次儒院之行不隻是去看熱鬧更是要找到容宣將這東西還給他,順便警告他離蕭琅遠一點。
“不知令妹何方神聖,你家竟護得這般嚴實?旁人見都見不得。.”齊子客的好友是同他一起在萬儒總院念過書的同窗,屈氏,名問,用手裏的閑錢在臨淄開了兩三家私塾,招收了不少學生,算是一方名士。
“神聖不敢當,隻是家妹文弱內向不喜外出,故難以得見。”齊子客笑著,為自己的謊言而感到羞恥。
“原來如此,之前怎麽從未聽你說起過呢,出了趟遠門回來便多了個妹妹,人生得意否?”屈問很是羨慕,他家兄弟七八個卻唯獨沒有女孩。過會兒,他“咦”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莫怪愚兄嘴碎,敢問令妹芳齡幾何?”
“你這人怎地越活越回去了,隨便問人家女孩年紀,我可不能告訴你!”齊子客乜他一眼,眼中似是嫌棄。
“哎呀,賢弟誤會了!”見齊子客稍有不悅,屈問急忙解釋說,“母親一直在張羅親事,愚兄甚是煩心,那些個淑女認都不認得,亦不知何等性情,若娶回來糟心豈不是大事不妙?這不想著若是令妹年紀相仿不如讓給愚兄,兩家永結秦晉之好,你我二人知根知底,你還怕愚兄慢怠了令妹不成?!”
“不成不成,琅琅還是個孩子,你們差得也太多了!”齊子客驚恐的看著屈問,堅決不同意,讓他想都不要想,又說即便蕭琅到了成婚的年紀一家人也是要問過先生的意思,隨隨便便嫁出去先生恐怕會暴跳如雷,至時兩家都別想好過!
屈問笑他緊張得和什麽似的,隻道自己是開個玩笑,齊子客口中的“先生”卻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向齊子客打聽那“先生”是做什麽的,人品如何,若是好他便告訴族裏把自家孩子也送過去。
“此人……”齊子客沉默半晌,含糊其辭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隻聽母親說她的夫子是個雜學大家,凡事皆通一二,琅琅跟他學些劍術詩書罷了!”真實身份說出來怕是會嚇到你……
屈問點頭相應,雜學家確實無甚可說,於是便斷了和族裏說的心思,二人一路說笑,未再談起蕭琅。
天下觀會人士陸續到達臨縣,街上日日塵土飛揚,車馬轆轆聲不絕於耳,臨縣人已司空見慣,做生意的早早地便起來開了店鋪,等待著這一年一度的盛會為自己帶來大把銀錢。
參加“三月辯會”的精英已基本到齊,萬儒總院的園林、廣場乃至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旁皆是他們隨口論辯的場地,身著各式衣飾的文士學子幾乎擠滿了儒院的犄角旮旯,隨處可聞爭論之辭。
如今亂世崢嶸卻百家共進、雜學並起,無論儒、農、兵還是縱橫、陰陽,各國皆以學術之風濃厚為榮,但唯獨一派不為世人所讚譽,即為以公孫寵、公孫醜兄弟為首的名家。
名家與其他學派專心研學不同,名家學士以“善辯”聞達天下,雖有縱橫家相襯,但名家辯題常常流於詭辯,以強詞奪理、高深莫測取勝,辯題多為辯論“名實”,辯者明知其論題有誤甚至大謬卻往往難以辯駁,有時甚至會被名家辯士誤導走偏,成了出爾反爾的笑話。
因此,有些“詭異”的名家於眾學派間聲譽不佳,然而其才華卻無法抹殺,倒也吸引了好一批追隨者,後曆經幾代發展壯大,如今已隱隱與儒家、縱橫家相比肩,成為“辯論三傑”,“三學辯會”由此誕生。
今年的辯會是名家出題,孔芳與縱橫莊主策修感到十分頭疼,不知名家又會出什麽幺蛾子整人,當初委實不該提議什麽三學辯會,名家哪像正經做學問的,全憑一張嘴皮子糊弄人,與他們辯論堪稱自討沒趣!
齊王也很是無奈,今年為了凸顯齊國底蘊、鞏固齊國在南部諸侯國中地位才來親自主持辯會,不料一來便遇上名家出題,名家的人極其擅長舌戰群雄,還從未聽說過儒家和縱橫家能在名家手底下全身而退,若是儒家輸得淒慘,他這一番作為豈不是給名家所在的曾國做了嫁衣裳?這段時間宋魏之流動作頻頻,可不能再助他人威風了!
“少主您可不能露麵,太危險了,萬一被人認出來可如何是好!”鍾離邯不僅不依容宣去參加勞什子辯會,他自己也不去,他要守著容宣,免得東原人趁機作亂。
“我不去才危險,東原人不認得我,隻憑玉墜認人,我若躲起來被他們發現了,豈不是告訴他們我就是容宣,身為儒家弟子卻不參與盛會,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有鬼嗎?”容宣歎氣,鍾離邯身為武士不乏智慧,稱得上有勇有謀,但有些時候過分耿直,心思轉不過彎來。
“啊!”鍾離邯大叫,難以置信的看著容宣,“那您把玉墜送給疆景先生豈不是害她嗎?”
“這……我又不是故意的……”見鍾離邯用那種表情看著自己,容宣委屈地小聲辯解道。
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自那日被夫子問難之後,提起玉墜一事容宣便憂愁得很,隻怪當初自己一時腦熱,一心想著身上有什麽貴重的有意義的物件兒,便將玉墜拿出來送了蕭琅,卻忘了東原人會憑玉墜認人,亦未能料到此後處境會如此危險。
鍾離邯兩手一拍無可奈何,誰能想到公子也會有一根筋轉不過彎的時候,但願蕭琅能好生藏著掖著別被人瞧見了,或許東原會看在陰陽家的麵子上不會為難她。若是當真能助公子逃脫險境,以後他鍾離邯以命來報這救命之恩!
到了“三學辯會”那日,孔芳先生果然讓容宣隨他一同出席,還要以孔芳首席弟子之一的名義坐在最顯眼的位置,如果時機合適便趁此機會打出容宣的名號,望列國周知,以後遊學也好行走。
容宣有些擔心東原會不會搗亂,孔芳卻神情莫測,道“已安排妥當,你不必擔憂”,他雖有疑惑但夫子卻不肯予以解答,隻好糊裏糊塗的與師兄弟排好方隊一同前往辯會廣場。
作為東道主要提前到場靜候才算有禮,而儒家又是“禮儀成書”的學派,所謂“君子之禮”複雜到需要一車尺牘來描述,但由於過度維護商製舊禮,與這世道格格不入而頻遭詬病,然而儒家依舊我行我素,入我門則習我禮,不守禮者,出!
廣場中央的日晷上晷針的影子剛過卯時縱橫家弟子便到了,互相行禮問過好之後,孔芳暗中眼色相詢,卻看策修皺眉擺手一臉不耐,小聲道一句“荒誕無稽尤盛白馬”,孔芳太息,無可奈何。
名家於眾目睽睽之下姍姍來遲,身長不過五尺的公孫寵滿目倨傲,自視甚高。齊王心中極為不悅,名家這般行徑放肆至極,簡直不把天下名士和齊國放在眼裏!
待齊王和孔芳先後開過場,三學領袖與弟子在廣場中央的弧形石階上坐定。
廣場外擠滿了圍觀的人群,廣場中四排石階坐滿了三派學生,一張圓形石桌置於中央,三學領袖各自正襟危坐,拱手作揖請公孫寵出題。
“今日辯題為……”公孫寵拖長話尾,環視一周,神態頗具幾分得意,見眾人的好奇心被他高高吊起,方滿意的朗聲道,“同江不同流!”
眾人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