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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同江不同流

  同江不同流?

  不止在場的學生有些驚訝,就連圍觀的人群也麵麵相覷。.名家這是轉了性子嗎?竟然會想出這般簡單的論題,莫不是孔芳先生和策修先生怕太過丟人,私下裏與公孫寵達成了某種一致?

  孔芳與策修相視,互相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說好的“荒誕無稽尤甚白馬”呢?命題這般好解不像是名家作風,難道還有後手?


  隻聽那公孫寵又說道,“先師惠施曾雲‘方生方死’,曰‘日方中方睨,人方生方死’。寵深以為然,寵不才,無新論麵世,隻得拾先師牙慧,得一論題‘同江不同流,君一時不可踐一江’!不知各位以為如何?名家寵與眾弟子請儒家、縱橫家名士賜教!”


  這……是何說法?一條江水隻有一股水流,人如何不能同時踏入同一條江流?難不成左足涉江,右足涉河?雙足跨越千裏國土,怕是隻有神仙才能做到罷!

  眾人交口議論的聲音如蜂鳴,嗡嗡作響,孔芳沉思不語,策修與身後的弟子談論著,不時點頭應和。


  容宣望著孔芳的背影出神,公孫寵說什麽他幾乎沒有記在心裏,如風過耳,若不是因為他是儒家弟子他必然不會參與這種辯論,名家的人太過強詞奪理,論題虛而不實,對改變天下病局毫無用處,簡直浪費時間!

  “子淵?子淵!”坐他右手邊的師兄喊他數次卻始終無人理會,見容宣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隻好伸手拍他幾下,“你想什麽呢這般入神?我喊你你都不理我,名家的題你想出來了嗎?”


  容宣乃秦姓容氏,名宣,父王起字為華,母親多添一字為淵,故字為“華淵”,於儒家求學時屬“子”輩,孔芳先生取名為“子淵”,除幾位夫子外概不知其真實姓名。


  列國間不少學派都有這般規矩,為弟子取一學名,天下紛亂,這算是學派對身份不宜多言的弟子的一種保護,免其被告發或遭不測,學名對於各學派天賦異稟的首席弟子來說尤為重要。


  “我……還沒有。”容宣搖頭,悄聲與師兄說道,“先看縱橫一派怎麽說,我們也好有個準備,與其互相照應。”


  那位師兄直道“有理”,又轉過頭去與其他同門商議。


  容宣的視線悄悄掃過廣場邊緣坐席上的諸位看客,皆是各學派的代表,或是首席弟子,或是掌學本人親自到場。他們的坐席案幾麵朝中央三學弟子排成弧形,案上放置尺牘刻刀以備記錄,身後另有兩小席相同擺設,坐的是該學派同行幫忙記錄的弟子。


  他看到墨家巨子、農家門主在交頭接耳。墨家巨子燕蚺的左手在一次戰役中被敵方砍去,後接了一隻木製機關手,鐵片做甲,結實又靈活,此時手指正指著公孫寵與農家門主孫婷說話,孫婷厭棄的看著三學弟子搖頭擺手,相當不屑,身後的門徒也不做任何記錄,自顧自說著話。


  燕蚺右側是兵家門主薑臣的大弟子,看著麵熟卻不知名姓,一派軍人作風,坐得筆直,雙目直視前方,細看其竟是在神遊,身後兩位師弟早已做好記錄,和師兄一般姿態的出著神。


  兵家右側依次是些臉生的麵孔,不知是何學何派,衣著華麗與樸素交織,規矩且安分的坐著,也不說話,隻靜靜的看著三學弟子等待辯論開始。


  這三家再右的座上之人一襲黑白寬袖長袍,身上以陰陽魚玨為飾,袍上黑白各半卻融合完美,袖上鶴翅雲紋,其人高冠垂纓,清貴出塵。他麵容明朗很是俊秀,高眉鳳目,眼尾細長,額間脂白玉珠一枚,垂發左右搭肩,十七八歲的年紀,氣質脫俗文雅端方,頗具君子之姿。


  那人身後左右一男一女,約摸二十出頭,衣著收緊袖口稍窄,頭發高高束起,陰陽魚冠相扣,麵容神情帶著習武之人的倔強強硬。.此時這兩人微有爭執,看他們手裏的東西應是男子在把玩拂塵時不小心有所損壞,惹得女子十分不高興。


  原來是陰陽家的人!容宣愣忡,為首那人他認得,著道服的是無名子的大弟子疆德子,其後男女應當是兩位陽宗的弟子,伏且和子冉。


  陰陽家傳承道家學問,創派祖師與縱橫家祖師是一人,即人稱“不世之材”的鬼穀先生,後傳至李耳,得鬼穀先生占卜學與出世學創道家。自鄒衍創立五行說、五德終始說、大九州說和長生密卷後,道家逐漸分裂為內外兩宗,八百年前兩宗合並最終演變為陰陽家,陰宗精通占星卜算及攝魂之術,陽宗多為劍客遊俠武藝卓絕。因其衣著舉止皆延續道家風格,多以黑白交織、陰陽魚為飾,因此在列國行走極好辨認。


  陰陽家掌管天下曆法數百年之久,頗受商王室與各諸侯國敬重,齊王將其坐席置於眾學派正中,討好意味不言而喻。


  陰陽家之右便是雜家、醫家等諸多學派,要麽小聲議論著,要麽目光灼灼的等著學問激辯,他們大多是頭一次受邀參加,好奇、敬佩皆有之。


  容宣正發呆,方才與他搭話的師兄暗中戳了他一指,低聲道,“你好生聽著,子文師兄已經應戰,等下就該到我們了。”


  既然儒家孔芳派了弟子迎戰,公孫寵不好當眾欺人,雖心有不甘也隻好指派身後一位門徒與子文論辯,那名弟子向子文拱手一禮,看表情似是胸有成竹。


  “儒家叔孫文門下弟子子文,請賜教。”


  子文僅僅說了這一句話,此後再未獲得主動權,那名家弟子看上去文靜內向,出口卻咄咄逼人,絲毫不給人深思的餘地。


  他先以儒家聖人孔子之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開題,問子文此話可正確,子文自是回答“正確”。其後問聖人語中“斯”為何意,子文答曰“江流”,又問“江流無論晝夜東流不息”是否正確,子文點頭表示讚同,再問“昨日今日可是一日”,子文答“否,今日非昨”,名家弟子由是問道“昨日江流與今日江流是否同一江流,我若於子時前後分別踏入江心,我所踏入的是否為同一江流”,子文沉默片刻,回答說“是同一江流”。


  圍觀的儒家弟子瞬間心涼,知曉子文還是被繞進去了,果不其然,名家弟子馬上接過話尾笑問他,“這位師兄先前說今日非昨日,現在又說今日江流是昨日江流,依師兄的意思豈不是今日即是昨日?時光未改,事物自然也不會改,聖人語‘逝者如斯夫’豈不是錯誤言論?”


  “聖人語講述時光變遷,此乃事實有目共睹,豈容你汙蔑!”子文氣得臉色漲紅,幾乎維持不住君子形象,想要上前與之搏鬥,幸好被師兄弟攔下。


  “堪稱辯才!這輪我們認輸。”孔芳擺手,命子文退下,不要過分激動影響到其他弟子的狀態。


  “縱橫公孫斯門下弟子魏養,請賜教。”縱橫家弟子起身拱手相邀,公孫寵易不畏懼,仍令同一人迎戰。魏養在方才的論戰中學乖了,先發製人,道,“養以為,時間與事物一虛一實不可相提並論,時光飛逝,江水仍是江水,不以時間改變為轉移,此時它為江,明日它依舊為江,來年乃至千百年後它依舊為江水,無論你何時踏入此江都隻是同一條江,這就好比你此時為人,難道來日我再見你時你便不是人了嗎?”


  縱橫家擅長針砭時政、聯絡變革,門下弟子多遊說於列國王室政客之中,言辭犀利非常,雖然也是靠一張嘴吃飯但名聲卻比名家好很多,諸國政客對縱橫家很是推崇。


  “魏養師兄說得好!但我仍有一事不明,請魏養師兄解答。”名家弟子拋卻儒家聖人語,開始轉向縱橫學派國家變革之事。


  他問魏養,若是將國家比作江水,將變革比作冰水交替,依照魏養的說法江水無論結冰還是消融都是江水,以此推斷,結冰或是消融將毫無意義,國家也是同理,無論是否變革都毫無意義,那麽縱橫家為什麽還要遊說列國宣揚變革圖強之法,豈不是多此一舉?

  這一問正中魏養下懷,他立刻回應道,“國家變革改變的是根本而非形態,冰水反之。”


  “咦?”名家弟子疑惑,問魏養,若是自己於冬春江水融化之時入江,一半冰一半水,既然形態不同,是否可以證明冰水並非同一江流所產,雙腳踩踏的也非同一條江?


  “啊這……許是同一條江罷……”日頭熾熱,魏養卻冷汗涔涔,一時張口結舌。


  名家弟子看他這般模樣更起愚弄之心,笑他“許是不能理解我所言何意”,便換了種問法,先問他足上是否有塵泥,魏養說“有”,又問“是否會至江中滌足,雙足是否會因江水洗滌而無垢”,魏養答“會”,再問“塵泥是否會隨江水而去,此時的江水是否是方才滌足之水”,魏養答曰“不是”。


  名家弟子又笑了,“既然此時的水不是方才滌足之水,你為何非要說我左腳踏入的江水與右腳踏入的江水是同一條江水呢?我左腳踏入的江水帶著我足上塵泥東流而去,我右腳踏入的江水乃是上遊新水,這分明不是同一水流,雖在一江之中卻非同一水流,那麽‘同江不同流’有何不妥?”


  魏養張了張口,最終長歎一聲,垂頭喪氣的拱手認輸。


  就在名家弟子洋洋得意之際,卻又有人站出來向他提出挑戰。


  “儒家孔芳門下弟子子淵,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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