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相逢即是有緣
“有生人有生人……救命啊……壯士勿走……壯士留步……”呼喊的聲音自洞穴深處開始逼近,聽上去中氣十足並無大礙,此人應當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
容宣與蕭琅在洞口蹲下往窟裏瞧,看到雪窟深處慢慢跑出一個穿紅衣的人。那人頭發散亂,腳下一瘸一拐地,衣上雪水泥土混雜,唇邊兩撇小胡子卻是意外地幹淨整潔,須尾飛揚幾乎要翹到天上去。
這人一拱手,不無諂媚地看著容宣與蕭琅笑嘻嘻地道,“兩位壯士,不不不……這位先生、這位淑女,相逢即是有緣,不如搭把手救救在下?”
“你是何人?”蕭琅看著他搖了搖頭,“萬一你是壞人我們救了你豈非放你出去作惡,豈非愧對天下人?”
“這位淑女明鑒,在下當真不是壞人,在下遵紀守法,行俠仗義,於業內頗有名氣,區區不才在下便是萬通商行師駟也!”那人說著便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胡須。
原來這個油腔滑調的紅衣男子便是萬通商行大當家,人稱“一諾千金小季布”的師駟!
蕭琅與容宣對視一眼,依舊搖頭,“沒聽說過,走了,告辭!”
兩人站起身來,牽了馬便要離開。
“哎別別別……別走啊!”師駟一下急了,跳起來朝兩人揮手,“先生請留步!淑女請留步!我!師駟啊!萬通商行大當家的!”
“哦。”容宣冷漠地應了聲,“我們並非商人。”
“二位等等!”師駟急忙喊住他,“我看兩位器宇不凡、郎才女貌,想必是高人夫婦,應當聽說過我‘小季布’的名頭,若兩位肯搭把手我便盡我所能地完成你夫婦二人每人一個條件如何?”
聞言,容宣高興地折回來,“看在你這麽會說話的份上我便救你一救。”
“不救!讓他滿口胡言!”蕭琅拖著他要走。
“疆景先生留步啊!容相留步!”師駟著急大喊,“相逢即是有緣,救人一命勝做善事萬樁啊!”
蕭琅這才笑著半蹲下,執杖敲了敲他的肩膀,“既然認得你方才又為何假裝不認得?竟還敢當著我的麵胡言亂語!”
師駟搓著手笑道,“先生明鑒,在下隻是想創造些意外驚喜嘛,以免顯得二位太過功利。”
蕭琅嗤笑一聲,將木杖的一端遞給他,讓他自己爬上來。師駟有些為難地說自己墜入雪窟時扭傷了腳踝,爬不上去,詢問是否可以搭把手拉他上去。
容宣自是不可能讓身上帶傷的蕭琅去救人,遂隻好下到洞裏背師駟上來。
師駟驚詫於容宣矯健的身手,連連驚呼“容相好功夫”,蕭琅威脅他若是敢將容宣會武功的消息透露出去她就敲光他一口牙。師駟急忙發誓,保證今日聽見所聞絕不可能透露與第四人知曉,蕭琅這才放過他。
師駟倚在樹下感慨自己總算是逃出生天,容宣問他是要往哪兒去,他一拍大腿憤憤道,“我是要去渭邑來著,結果天黑走岔了道,前天夜裏不知怎地就進了這片林子,未料到腳下竟有這大窟窿,一下跌了進去,若不是先生與容相相救我現在還在挖地道!哎呀,先生與容相這是打哪兒來往哪兒去啊?”
蕭琅道“與你恰恰相反”,又給他指了近道,說雪嶺之下有一人家可借居。師駟再三道謝,笑嘻嘻地問二人可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沒有,隻要不違背道義、不觸犯律法他一定竭盡全力相助。
“並無,不過舉手之勞談何條件,還請師當家勿怪我二人拿你開玩笑才是。”容宣將手中木杖給了師駟,叮囑他趁著天亮趕快出林,後麵還有雪窟,免得天黑路滑又跌下去,“今日實在不巧,若非先生與我著急趕路便送師當家出林了,林間小道坎坷,師當家應萬般小心才是。”
“哎呦~不必相送不必相送……容相果真頗具君子仁義之風,這份救命大恩師駟記下了,以後必當竭力相報!”師駟感動得幾乎要掩麵而泣,誇張的表演令蕭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臨別時,師駟摸著肚子說自己餓得發昏,蕭琅故作凶惡地扔他一包酥餅與炙鹿肉,他喜滋滋地接過來,發誓會報答蕭琅一飯之恩,揮揮手與二人作別,“祝二位長長久久和和美美,替我問候胥王夫好哇!”
不待蕭琅如何他腳下又是踩空,再次跌進了雪窟裏,好在此洞不深且小,他拍拍衣裳自己爬了上來,點頭哈腰地朝蕭琅二人一揖便拄著木杖往官道去了。
“師當家真會說話,我喜歡!”容宣望著師駟遠去的背影笑道。
蕭琅沒好氣地撇嘴,“你喜歡你便隨他過罷,又沒人攔著你。”
師駟用佩劍挖的地道並不遠,蕭琅引了山風將四周的積雪吹落抖入雪窟中,先將這深坑埋了再說,免得後來者又跌入洞中爬不上來。
容宣在前麵執木杖探著,蕭琅在後麵跟著,走了百十來步便瞧見前麵雪地上有些尚未完全掩埋的淺淺的腳印,想必是師駟留下的。
前方一路平坦再無凹陷處,兩人沿著師駟的腳印向前,巳時初便走出了這片林子。
林外是一座布滿霜雪的石橋,四周山石峭壁層巒疊嶂,橋下河水竟未凝結成冰,繞過山峰緩緩東流。橋對岸又是一片林子,比這邊稀疏一些,看來獵戶說的應當是要過了對岸的林子才算數。
橋上濕滑,兩匹馬小心翼翼地走得十分緩慢,下橋時蕭琅腳底一滑跌坐在橋上,來不起爬起來便“吱溜”一聲滑下了石橋。容宣著急上前扶她也跟著腳下一滑坐在地上滑下了石橋,兩匹馬一溜兒小碎步地跑下來,看他二人坐在地上扶著腰笑得呲牙咧嘴。
眼前林木稀疏,更有一條行人踩出來的可容三馬並行的道路,兩人邊探路邊向前,隻走了半個時辰便看到了林子的出口。
林外有一片廣袤平原,覆蓋著斑駁的積雪與零落的枯槁灌木,一直向前與天際相交。
蕭琅提議要在林子邊緣歇歇腳再走,前方景色單調無甚意思,亦不著急上官道。
“也不知走了這幾日西夷王會是哪般心情。”她自木杖上折下一截,在雪地裏勾畫出一個發須直豎、眼如銅鈴的人臉。
容宣笑話她畫的西夷王太醜,“暴怒是免不了了,隻是沒有想到季子桑竟會向著我們,他也能豁得出去,此番作為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會給他扣上通敵的罪名。”
“季子桑著急了,年過而立尚未繼位的太子百十年來也隻有季無止一個,西夷王依舊沒有退位的打算,季子桑已經厭煩了等待的日子,否則他斷無可能答應得這般爽快。”蕭琅說著又有些疑惑,“西夷王也是奇怪,像季無止這種常年不見人影,既不成親又不生子的太子他還留著作甚?要我說另立季子桑為太子便是了,雖說本事差點火候但好歹有嗣,西夷王室也不至於絕了戶,將季子桑的孩子過繼給季無止這與改立太子並無本質區別,他倒是不嫌麻煩!”
容宣遞給她一塊炙鹿肉,笑道,“立君從嫡從長從貴,季子桑無一符合。
“哦?那將季子桑過繼給國後便是了,何必隔一代人再過繼,你當是隔代親嗎?”
容宣一噎,一時竟找不出理由反駁她,“倒也是……”
“如果說……”蕭琅忽然一個激靈,“如果說西夷王根本不怕西夷王室會絕戶這說明什麽?他對自己十分有信心。一來自於季無止,他敢肯定季無止一定會有子嗣。二來自於他自己,他敢肯定自己能一直治理著西夷。拋開季無止不提,單說他為何相信自己能一直做西夷王,因為他敢肯定自己一時半會兒並無性命之憂,最起碼在他意料之內的時間裏並不會受到天譴!”
容宣點頭,“按理說若是天道視情節輕重決定如何降罰的話依西夷對陰陽巫的推崇程度西夷王應當比東武王死得更早才是。”
“你一定猜不出陰陽巫總壇在哪裏!”蕭琅神秘兮兮地湊上前,容宣趕緊配合地搖頭說不知,她十分滿意地小聲道,“東宮便是入口。”
東宮是入口?
容宣回憶了一番渭邑城的布局。渭邑在群山環繞的中央,四周有小城拱衛。總壇若是藏於山中從東宮進入到最近的山脈步行至少要三天,誰會這麽蠢將入口設在數百裏外!又近又隱蔽,還需有容納千餘人的廣闊麵積,這等好地方在渭邑附近可不好找。
“可是以東宮為中心?”容宣這般問蕭琅立刻點頭,他不免驚詫地問道,“莫不是渭邑城?”
“嗯……你這樣說也無不可,渭邑城再往下一些。”
“你的意思是渭邑有座地下城?”容宣震驚而又恍然大悟,“怪道無名先生他們遲遲找不到陰陽巫的老巢,竟是藏於大國國都地下!”
“倒沒有一座城池這般誇張。”蕭琅簡單與他說了兩句,乍到陰陽巫總壇除了滿目豔紅與暗無天日的景象並無令人驚豔之處,鄢君算是當中最令人感到驚豔的地方。“我這個師叔雖然比夫子小很多但看上去比季無止也大不了多少,十分年輕的模樣,他會用人血和一種泥敷麵,這些血泥是他身邊的兩位護法鳳兮凰兮搜羅來的,實在是恐怖至極!”
以人血敷麵?
容宣冷不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