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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活著好難啊

  禁忌詭異的話題總是令人更加興奮,自官道至南北大道的漫長路途中容宣與蕭琅依靠從各路聽來的關於鄢君的小道消息打發時間,將各方流言匯總之後鄢君在兩人口中已然變成了嗜血的大魔頭,長相俊美然性格凶惡,每天要吃一百個小孩子雲雲。


  “鄢君並非相貌十分俊美的那種男子,隻能說是儒雅並不凶厲。”蕭琅勉強願意替鄢君說一句好話,不過是出於道義而已,“人言可畏,更喜歡無限誇大。從前萱姊說每個人活著都是活在別人的眼裏,有人小心翼翼地活成了別人吹捧的樣子,有人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卻屈膝於所謂的道義之下。每個人都要經曆言語的雕琢才能立世,世人喜歡正義便掩去令自己舒服的本性去做那正義的化身,世人厭惡邪惡便藏起邪惡戰戰兢兢。我本不同意她的說法,曾對名聲不屑一顧,後來我發現不行,人不隻是一個人,是千千萬萬縷關係中的一個樞紐,自己不在意可以,但不能枉顧他人。”


  容宣看著她沉默良久,忽然說了一句“活著總比死了難”。


  “可不是,我現在便感覺好累啊,酥餅也咬不動,鹿炙也咬不動,怕是人到老年了……”蕭琅說著便喪氣地趴在了馬背上,任由坐騎走路時顛來顛去,抱著馬頸抱怨道,“它的夥食都比我好……”


  容宣伸手拉她起來,“沒有它你能逃出西夷?功臣自然夥食要好一些。你坐好我們便能走得快些,也能快點出關回東原去,到了伊邑還怕薑妲不給你上好菜?”


  聽他這般說蕭琅勉強興奮了一下,揮鞭策馬疾馳。容宣趕緊追上她,責怪這人怎地說跑就跑,都不帶打聲招呼的。


  次日清晨,兩人遠遠地便看到了蒼茫雪嶺下的關口,遂上前排在一群走商之人的隊伍中等著出關。


  蕭琅沒有照身帖,守關的將士必定不會允許她通過,快到她麵前時她忽然縮地成寸自關口溜了出去,留下容宣一個被守將盤問“方才你身旁可是有一女子,她去了何處”。容宣矢口否認有這樣一個人,堅決認定是這人看錯了。守將雖狐疑卻著實查不出異常,排在後麵的人亦開始不耐煩地嚷嚷起來,他鬆口隻好放容宣出關。


  關外是一條細窄的山穀,穀口正通南北大道,兩人隨商隊上了官道卻發現道上竟出人意料地熱鬧,南來北往的多半是行商之人與遊學的士子。


  於商人而言一年四季沒有哪一季會是閑月,蕭琅與一位要回東原的走商隊伍的首領搭訕,那人見她十五六歲的模樣十分可愛乖巧,和自家女兒一般年紀一般親切,於是很高興地邀其與自家商隊同行,蕭琅喜滋滋地跟上這隊人,完全將容宣忘到了腦後。


  “一直跟著你的這家小子可是你家夫婿?”首領範氏,蕭琅稱他為“範叔”,他見容宣一直跟在蕭琅後麵便有些好奇地問她。


  “不是哦,他是我表叔。”蕭琅臉不紅心不跳地悄聲嫌棄道,“你看他這麽大年紀了怎麽可能是我夫婿。”


  範叔回頭瞄了容宣一眼,見他胡子拉碴像是二十五六的模樣倒也不懷疑地點了點頭,想了下又勸道,“年紀大的男人會疼人,大個七八九十歲非甚大事,叔隔壁家老王之娣也才一十六歲……”


  說著他飲了口酒,轉身問容宣一句“她表叔,飲酒否”。


  “他不飲他不飲,他飲不得酒,隻可飲清水。”蕭琅急忙將範叔手中的酒囊按下,另起了一個話題。


  誰表叔?

  哪來的表叔?

  容宣茫然四顧,四周無人應答,範叔的眼神看著的明明就是自己,他隻當是範叔有些誤會,遂好心解釋道,“範叔,在下並非……”


  蕭琅回頭怒視,“小孩說話大人別插嘴!”


  容宣一愣,十分委屈地低下了頭。


  一行人自巨鹿郡入東原,排查的守將看到容宣像是丞相卻不太敢認,循例要求他與蕭琅出示照身貼。容宣身上的帖是偽造的西夷假帖,遂將相符悄悄給他看了一眼,守將趕緊放他入關。蕭琅本欲故技重施卻不幸撞到一位突然自一旁出現的老婦人身上,兩人雙雙跌倒在地,一下被守將抓了個現形。


  “你這女子竟敢偷潛入關,可是意圖不軌?莫不是他國之諜?”守將把蕭琅揪到一旁要綁起來審問她。


  “我沒有,我不是,別胡說!”蕭琅急忙否認,一下躲到容宣背後稱自己是他府裏的人。


  範叔也跟著幫腔,“是的嘛,小淑女是這位先生的表侄女!”


  哦,我的表侄女?

  無緣無故便長了一輩真真是令人興奮!


  容宣陰惻惻地瞄了蕭琅一眼,咬牙切齒與守將解釋說蕭琅確實是自己的表侄女,他可以擔保。


  “那也不行,一起去郡守府寫文書作證。”守將要蕭琅隨另一人去郡守府寫文書,作為擔保人的容宣也要去。他並非信不過容宣,隻是律法是這般規定的,他不能看麵子往開一麵,即便容宣生氣處罰他他也認了!

  蕭琅隻好與範叔道別,十分喪氣地隨另一守將往郡守府走去。被撞倒的老婦人卻揪著她的袖子不準她走,非要她賠償自己不可,否則便躺在她腳底下不起來了。


  蕭琅默默哀歎,將老婦人送去了養病院,被老婦人夥同醫士好生訛了一番。


  作為“長輩”的容宣替蕭琅出了這筆錢化解了一場無妄之災,並友情提醒她別忘記還錢,蕭琅忍不住又太息一句“活著好難啊”!

  兩人送走老婦人便到郡守府簽了文書,這文書會發往為兩人發放照身帖的官府進行核實,若是信息不實便是連坐大罪,確認身份之前不許離開此地。


  郡守認得容宣,也相信蕭琅真的是疆景子,但律法是容宣親自定的,他若想違抗也不敢當著容宣的麵違抗,隻能將這二人關在府中好生侍奉著,等文書回來了便放他倆回伊邑去,在此之前哪裏都不能去。


  蕭琅無話可說,容宣倒是十分欣賞守城門的那個小將,耿直得可愛,他提醒郡守越底層的人越要多加關注,按時考核,免得辱沒了人才,比方說那個訛人錢財的老婦人和醫士,堪稱發家致富裏的鬼才!

  郡守連連稱是,將坑人的老婦與醫士也記在了心裏,暗中尋找那二人,然而多日尋找皆未果。


  薑妲的手書來得極快,兩日便到了巨鹿,匣中附帶著新的照身帖。郡守反複叮囑蕭琅此物萬萬不可再丟棄,否則出入哪裏都不甚方便,蕭琅敷衍地“嗯嗯嗯”,畢竟這玩意兒她有的是,往後出門她多帶幾個便是。


  兩人自巨鹿啟程回伊邑,緊趕慢趕隻比使團早兩日到達,出使西夷的典客回伊邑那日正好與同樣回都的燕趙典客等人相遇。


  一人瞧見車上並無容宣與蕭琅立刻緊張地詢問劉氏典客他二人是否遭遇了不幸,劉氏典客亦是憂心忡忡地說他倆未免連累眾人提前上路,不知狀況如何。那人張口便要罵一句“西夷老匹夫”,身後隨從卻抬手指著茶肆二樓說“容相與王師回來了”,幾人驚喜望去,正見蕭琅在朝他們招手,容宣在一旁亦是毫發無損的模樣,幾人這才放下心來驅車入城。


  三隊使臣同日至薑妲駕前敘職,皆是意氣風發滿載而歸。薑妲十分高興地設宴接風,令容宣三人於宴上慢慢回稟,讓朝中眾臣也跟著聽聽,容宣不在的日子裏她學會了群策群力。


  燕趙兩國自是十分順利。趙王身體狀況極差,自秋獮之後便臥病在床,國政皆由太子韋掌控。太子韋與他的父親不同,是個目標極其明確且具有天大野心的人,他想與燕國、東原聯手,趁商王室混亂之際包圍湯邑。歹毒狠辣的西夷亦是心頭大患,西趙兩國之間隻隔著一座當年桑國修建的桑長城,這一小段長城並不足以令趙太子安心,他還想排擠西夷,與燕國、東原重分天下。


  然而燕王並不想與之合作,他已年過古稀,隻想安於一隅頤養天年,雖親近東原卻並未打算與薑妲聯手,更何況太子韋的心思在他看來就是大逆不道,絕無可能合作!


  燕趙兩國各自向東原示好,隻不過一個想合作搞點大事,一個想和睦相處互不打擾。出使趙國一行人離開趙都之前又聽聞一件小道消息,坊間言之湯邑商王室對帝位繼承人的爭奪似是有了結果,新天子好像是商子辛伯父之子商小壬。


  眾人聞言不禁感慨商天子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這商小壬還不如那商子辛本事大,乃是極為昏庸無能之人,商王宗族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竟要扶持這等人即位稱帝,著實不可思議!


  亦有人猜測這或許是商王室的謊言以迷惑諸侯,尤其要令東原與西夷放心,這樣他們才好有充足的時間擇選真正的新天子。


  無論如何,既有蕭琅“商王室氣數已盡”之言在先東原眾臣對商王室的一番動作便隻當是笑談,即使他們當真選出一個正兒八經的新天子依如今帝星衰落的模樣商王室亦無力翻身,這便是龍興之地的底氣!


  容宣微微斜身,與蕭琅耳語道,“你看,他們都活在你編織的謊言大夢裏,多可憐。”


  蕭琅淺淺一笑,“造夢者是你而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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