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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薑妲親探

  “琅琅何以得知此事?”


  容宣微驚,伸手接過照身貼,仔細看了看上頭戶籍地址,一為瀛洲島濱海城,另一則在東海郡奉儒縣,即萬儒總院所在地。他當下便知蕭琅之意,頓感無盡熨帖歡喜,卻又隱含幾分自怨自艾。


  這些年蕭琅為他百般忙碌,事事妥帖,想他卻總是坐享其成,絲毫幫不上對方一點忙。如此巨大的落差使得他時常在崩潰與悵然的邊緣徘徊。他深知自己不差,但與蕭琅一比便不由得自卑起來。


  容宣看著手中的照身貼,猶豫著要不要留下,“琅琅可還說過什麽沒有?”


  “有。”沉皎點頭,將蕭琅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師叔托我轉告相國,凡人自古以來便與群居禽鹿一般無二,單人難成事,集薪焰方高。聖人因材施教亦是看穿各人各有所長,而在位謀政,相國本就不與世同,不必過分糾結盈虧之分,集眾家之長化為己用方為上善之智。”


  容宣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可真真是成精了,我一言未說她便早已想好如何堵我之口。”


  他挑了其中一貼,又問沉皎蕭琅還有更多話沒有,沉皎仍說有。


  “師叔說身份地位全靠襯托與比較,那武陵的戶籍不如她這個好,建議用她的,因為這兩枚是她親手寫的,與那凡品不同。剩下的記得及時銷毀,她不想被人告她偽造照身貼。”


  沉皎本已接過挑剩下的那枚照身貼,正要幫忙去處理掉,結果容宣聽說此貼乃蕭琅親手所製後立馬反悔要了回去,一把掀開搭在膝上的衾被跳下了床。


  “哎相國,小心傷!”這番幹脆利落的動作嚇了沉皎一跳,這人白天還一副險些傷重不治的模樣,怎地太陽一落山都能跳下床了,那藥竟如此管用?


  “皮肉之傷而已,常在街上走誰還沒有被蟲蟻踩過腳!”容宣說得十分輕巧,似乎忘記了這於普通人而言是多重的傷。


  “相國也曾習過武?”沉皎詫異,心想這人何以裝得這般深,師叔別也是被他騙了罷?


  “略有小成罷了,若不嫌棄,你我也可互相討教一二。”


  容宣謙虛客氣了一番,誰知沉皎聽聞此言竟當即興奮起來,躍躍欲試著要與他比試比試。他本想推辭,但轉念一想,陰陽家武學是為天下武學翹楚,卻不知儒家武學與其相比究竟差在何處,他倒也想見識見識陰陽家陽宗的功夫如何,能否令自身武藝再進益些許,遂痛快地答應了下來,與沉皎約定一日在城外比試。


  沉皎原想說明日便可,忽然記起容宣身上有傷,隻好忍下蠢蠢欲動的心,稱傷好再約。容宣聞言登時讚他小小年紀便有君子之風,很是難得。


  須臾,聽見容恒在屋外喊沉皎有事,容宣便放他去了,順便叮囑一聲看好此處,勿令不相幹人等進來,沉皎應聲退下。


  容宣拖出藏在牆角的漆櫃,將兩枚照身貼並排放入其中。又從角落裏翻出數片打磨光滑的竹板,精心挑選了一枚放在案上。他起身多點了兩豆燈擺在案前,照得此處通明。隨後又取來刻刀與墨,看架勢是要“偽造”一枚新的照身貼,蕭琅做的那兩枚他定是舍不得給容恒禍害。


  戌時過半,容宣已刻好頭像,正準備往上刻戶籍時,沉皎突然慌張跑進來。


  “相國,快!大王來了,阿恒說你歇下了。”


  容宣一愣,連忙將案上竹板刻刀劃拉到角落裏,解了頭發跳上床去,“她來作甚?”


  “未曾與我等說話,隻是突然登門,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靜,與田叔說話時的語氣並無怪罪之意,應是單純來探望你。”


  沉皎幫他鋪好角角落落,佯作他早已躺下多時。


  容宣十分疑惑,“她一女子,哪有半夜三更往臣下家裏跑的道理?”


  沉皎來不及回答,已聽見外麵傳來說話聲,他趕緊閃身至隔間帳幔之後掩藏起來。


  “容子傷勢如何?”外麵薑妲問道。


  容恒答說,“回稟大王,今日奴見之與昨日並無二致。醫士言相國體弱,傷口愈合得自然慢一些,多躺些時日也差不多了。”


  “聽聞容子為你脫了奴籍,可是當真?”


  容恒回話的語氣裏立馬充滿萬分的恭敬與感激,“回稟大王,奴泥豬癩狗、粗鄙小人之輩,有幸得相國青眼相加,相國於奴之恩戴天履地,奴永世難忘。”


  容恒這番話聽得容宣險些笑出聲來,不禁對他有些刮目相看,難為他在薑妲麵前不畏權威絞盡腦汁說了如此多拗口字詞,看來平時各類典籍沒有白讀,還算是記了些許在心裏。


  “既已脫籍,便莫再張口閉口奴如何如何,此稱若被外人聽了去,難免會為容子招來毀謗攻訐。”


  “是。”


  腳步聲漸近,容宣趕緊閉眼裝睡。頃刻聽見有人推門而入,按腳步來算應有三人,想必是容恒與薑妲、菁菁主仆。


  三人走至床前,薑妲環顧四周,問容恒大半夜的點著這些燈做甚。


  “呃……”容恒愣了一瞬,隨口扯了個理由,“相國他……他懼黑。”


  菁菁忍不住笑起來,說相國堂堂男子竟也會怕黑。容恒尷尬地撓了撓頭,幸好無人繼續追問下去。


  見容宣沒有睜眼,薑妲大膽彎腰低頭打量著他,頓時大為不滿,“爾等是如何伺候的,容子何以越發消瘦!臉色竟不如上次傷風未愈時更好些。容子乃東原重器,爾等萬不可縱容他過分辛勞,定要時時叮囑、好生照料才是。”


  “謹遵王令。”容恒立刻稱是,順便幫容宣剖白了一番,“相國事務繁忙,時常熬至淩晨天亮,我等實在勸說不住。昨日醫士亦是這般說法,見相國今歲多遭傷病折磨,體力大為消磨,便多開了一味安神藥劑助眠,相國因服此藥沉沉睡去,故而未能起身迎接大王。”


  薑妲點頭表示知曉。那醫士將醫案與她看過,說容宣為官執政這些年身體確實消耗過度,竟有衰敗之象,故今歲常有疾病之憂,好在尚且年輕,好生調養些許年歲便可恢複。適時她聽那醫士前半句險些嚇死,聽到最後才鬆了口氣,不免厭煩這人說話大喘氣。


  她在床前站了會兒,四下掃視一番,又叮囑了容恒兩句便與菁菁回宮去了。


  容恒在門口盯著兩人,見她們確實乘車離開了西坊才關門回去找容宣稟報。


  行至門口見沉皎正關門出來,道容宣方才確實睡著了。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樹下,忽然接連歎了一口氣,皆自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可奈何。蕭琅不在,他們到底不知該如何規勸容宣,勸他好歹聽一聽醫士的話,安心等著蕭琅回來。


  不過他二人的煩憂很快便有人主動幫忙解決了。在容宣裝模作樣地養傷期間,一份文書都沒有送到相舍,原是被薑妲攔下分攤給了範子興與容宣的幾位下屬。容恒與沉皎額手稱慶,直呼薑妲上善。


  容宣也隨他們去,享受這一時清閑。隻是閑久了便感覺無所事事,有些庸庸碌碌,好在各方消息仍可及時傳達,不至於落下多少信息。


  至秋末,暑氣終為濕寒所取代,不出幾日便該入冬了。北方犬戎一族又開始故舊操作,頻繁侵擾燕趙邊境城邑,搶掠糧草食物與婦人。


  趙太子許是等待這一天久矣,早早地在邊關布置了大量兵馬,犬戎將將露出擾邊之意趙國軍隊便主動進攻,看架勢是要一鼓作氣將其擊退百裏,使犬戎再不敢侵擾趙國邊境。


  與趙國的激烈反擊相比,燕國的反應溫吞許多,犬戎都已衝到城下了各關口才開始布兵迎敵,反應實在遲鈍。也許燕王當真已是風燭殘年,越發有心無力。


  燕太子正陷入“謀害先太子”的風波當中,此時卻提出欲前往北部關隘帶兵迎擊犬戎騎兵。燕王想了足足兩日才同意燕太子北上,但也有條件,若成功擊潰犬戎,燕王便不再追究,若兵敗,燕太子再不必回燕都了。燕王雖未說明不再追究何事但眾人心知肚明,燕太子謀害先太子之罪這便是板上釘釘了,北上帶兵迎戰並非隻是單純的抗擊犬戎擾邊,而是燕王給太子一次保命的機會,是成是敗全看太子自己的本事。


  燕王的決斷令燕都再次陷入輿論熱潮,有人仍然支持現太子勝利凱旋,有人已開始準備站隊新太子。燕王膝下公子近二十人,政績突出之士不在少數,從中挑選新太子又有何難,何必緊跟一個不放,或許燕王亦是這般想法也說不準。


  容恒在街上聽到國人議論燕太子之事後回相舍與容宣感慨,難不成這便是諸侯廣納美人孕育諸多子嗣的最終目的嗎,能挑挑揀揀的果然更有底氣。


  沉皎在一旁笑出了聲,知道他在影射誰。


  待進了冬月,趙國與犬戎連番交戰後最終獲勝,但犬戎隻是退兵三百裏而已,並未同意與趙國簽訂合約。


  燕太子聞此不甘示弱,親自領兵上陣,但他確實不太適合行軍打仗,月餘數場戰役他隻險險勝了一場。燕王因此大怒,有意留他在北海郡戍邊。


  容宣圍爐沉思,這一年各諸侯家事國事都比以往更亂些,不知是開始,還是早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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