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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接風小宴

  容宣主仆進門便見沉皎和舞湘正在吵架,那二人聽見後門開關的聲音後一齊轉頭往這邊看了過來。


  見容宣來了,沉皎趕緊跑過來藏在他身後,看模樣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而舞湘在看到容恒時無比生氣地哼了一聲,連招呼都沒有同容宣打便扭身走了。


  “啊這……”容恒茫然,不知那人作甚要朝他甩臉子,他又沒有做什麽,“相國你看她!我又沒同她吵架,她朝我哼個錘子!”


  沉皎張口欲言,想要同他說些什麽,想了想卻又說現在不方便說,等回了相舍再和他說。容恒沒好氣地撇著嘴扭過頭去,心道愛說不說,你倆的事我才不聽!

  容宣見容恒擺出一副想聽又不想表現出來的別扭模樣不禁低低笑了兩聲,讓兩人自己尋個地兒說話去,他好去樓上找那幾位學琴的樂師。


  沉皎得了令趕緊扯著不情不願的容恒出了門。


  到樓上,容宣將將抬手叩門,房門突然打開,裏麵出來的人險些與他撞上。


  “子淵?”


  聽見這久違的稱呼容宣一愣,定睛一看頓時大為歡喜,“阿瑾!”


  自屋內出來那人正是伍瑾,出去這些年模樣未變,隻麵皮黑了些,笑起來的時候顯得兩排牙更白了。


  容宣朝琴師們擺了擺手,道今日不得閑,改日再課琴,隨後便跟著伍瑾去了二人曾住過的那間屋子。今伍瑾仍居於此處,隻不過同住之人早已換成了瑤瑤。


  “你何時回的伊邑,怎地也不去找我!”容宣埋怨道,抬頭看到牆上掛的琴時他立刻不埋怨了,“你竟還留著經緯?”


  “何止留著,”伍瑾取下琴,愛惜地擦拭了一番,“我這些年外出可是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平生心愛除了瑤瑤便是它了。”


  “等我日後再尋張更好的琴給你!”


  伍瑾卻是拒絕了,這琴音質絕佳又常伴身旁,他愛得深沉,如何舍得換掉。


  他將琴收好掛回牆上,往容宣對麵屈膝一坐,笑道,“我可是聽說了,你要被授爵了,不知大王欲將你采邑分往何處?事先可曾與你透露過?”


  容宣聞言立刻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甚開心。


  伍瑾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無非是怕樹大招風,引人記恨,“你年紀輕,晉升迅速,有人眼紅是難免的,自不必掛懷,日後行事越發謹慎小心些,莫被人揪住錯處拿捏住把柄便是。隻是……”


  他話頭一頓,有些欲言又止,猶豫片刻方接著說道,“我們在趙國時亦曾聽聞宗室與你鬥得十分厲害,大王無為卻被旁人曲解為偏心於你。我昨日進城,今日見東坊閉坊,又聽聞大王有意予你爵位,本想著鬥了這些年總算是你勝了,也不枉我們日日擔心,隻是後麵又聽到了些許不太和諧的聲音,無端令人生氣……”


  那些不和諧的聲音是什麽容宣心裏清楚得很,無非是說他模樣好看,薑妲偏愛他,許是有意與他聯姻之類的,說白了便是他靠臉上位,憑女人立足。


  “聯姻定是不成的,他們愛說便說,我不在乎這些。”


  見他這般說,伍瑾歎了一口氣,“並非是你在不在乎,這名聲畢竟不好聽,若傳得久了,信的人多了,往後你再行事難免會引人猜忌取笑。說來你究竟是為何不肯成婚?我記得你同疆景先生阿姊的感情是極好的,難不成是她家人不同意?先生既在相舍久居,又十分良善,你托她一個人情應當不難,總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一直耗著。實在不行便放棄,再尋個相配的淑女成婚,不說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事,也好堵住國人悠悠眾口啊!”


  “我的婚事非她不可,哪怕我們今生注定無緣。”容宣的目光飄了一瞬,他垂下眼簾,笑容有些無助,“若是為她,我自不怕被人笑話。隻要我還活著,隻要她還願意,我亦願意一直一直等著她,等到我垂垂老矣,等到我獨赴黃泉……這輩子等不到,下輩子我繼續等……”


  “唉,你倒是深情。”可深情又有何用呢?伍瑾聽出了這聲音裏隱忍的哽咽,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想不通容宣的情路何以如此坎坷。


  “她太累了,我不忍心讓她一個人。我想在有生之年裏拚命對她好一些,哪怕隻能令她快樂片刻亦不算虛度此生。總歸我隻要她,即便掙紮到最後卻依舊不能在一起,哪怕她一個轉身就將我忘得一幹二淨,但我隻要知道她還在某個地方認真地活著,便足以支撐著我也繼續活下去。”


  容宣說得堅定不已,聽得伍瑾心裏沉重得像是壓了塊巨石。他不知這二人有過何等壯烈的經曆,竟能煉出如此堅如磐石的感情。


  兩人對坐沉默著,氣氛實在過於冷寂。


  伍瑾憋了半天,努力轉移了話題,“我聽說少司寇因故革職,不知到底因何緣故?”


  “那年宗室抓我錯處,查到兩個瀆職之輩,那二人是專門協助明義辦事之人,由是彈劾了我二人一個治下不嚴之罪。年底時,明義府上有一仆從自城外回來,騎的馬不知何故發狂,在伊邑城中躥了兩條街,傷了兩個人,於是他又被告了個治下不嚴、縱仆傷人的罪名。可巧他是少司寇,三罪並罰。”容宣也跟著轉了話題,他巴掌一拍,明義便這樣涼了。


  “未曾著人查明馬匹發狂的真相嗎?”伍瑾不禁有些同情明義。


  “無甚好查的,正好我二人一明一暗。”


  容宣眨了眨眼,伍瑾恍然大悟,俄而又想起另一樁事,“去歲我聽聞你為東坊刺客所傷,如今傷勢如何?刺客可抓到了?”


  容宣隻說當時十分凶險,如今已無大礙,隻字未提刺客之事,卻是意有所指地說了另一番話,“伊邑城守衛如此森嚴竟也會發生刺殺大案,宗室陣陣冤鳴,著實是難為大王了。”


  伍瑾乍聽不太明白,忽然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他臉色變了變,並沒有接話。


  容宣反問他這些年奔波於燕趙兩國間有無奇妙見聞,不如說來聽聽。伍瑾登時拍案,十分興奮,卻是不肯現在就說,非要等著改日飲酒時趁著酒興說才帶勁!

  容宣亦是激動,當即便要拉著伍瑾回相舍,“走啊!帶上兩壺好酒來我家說去!”


  伍瑾一聽也來勁,要去叫上瑤瑤,容宣讓他趕緊去,不準耽擱時間。


  結果瑤瑤不肯去,要留在酒肆與爻女說話。爻女知曉二人喜秦酒,便著人取了兩壇秦酒並兩壺新上的“燕南飛”帶去相舍助興。


  容宣今日當真高興,回去路上又吩咐容恒去叫龍非與明義來相舍赴接風小宴。容恒向來愛湊熱鬧,聽到吩咐趕緊顛顛兒地跑了。


  聽聞伍瑾回了伊邑,那二人來得極快,像是早在相舍門口等著了似的。待人到齊,相舍早早關了前後門,將小宴擺在了後園竹屋裏。


  竹屋四麵新掛了高高低低的竹簾,乃是用竹林裏的枯竹斷枝編織而成的,剛做好不久且正新著,晚風一吹盡是涼爽怡人的竹香清氣。泠泠清香和著炙鹿肉的濃鬱香氣與清列酒香,仲夏初夜喧囂又愜意。


  酒過三巡,容恒感覺自己快飽了,伍瑾才借著酒勁堪堪說起外出見聞。


  他與瑤瑤先去了燕國,本想著見一見舊友子謙,結果一直不得空,亦沒有門路聯係,最後隻好放棄。兩人在燕國隻待了半年,伍瑾拜訪了幾位名師後便與瑤瑤轉道去了趙國學舞。


  趙國有個雲大家,其夫子與爻女之夫子師出同門,到雲大家與爻女這一代仍算是同門,雖不常聯係卻也熟識,於是痛快地認下了瑤瑤這個弟子。瑤瑤頗有天分,又刻苦好學,因而雲大家很是喜歡她。


  再說那雲大家,她與趙太子曾有過一段舊情,可惜無疾而終,雙方倒是念念不忘,趙太子仍是常去捧場,對雲大家十分關照。太子婦曾想過要將雲大家接入府中,結果卻被趙太子和雲大家拒絕了,也許二人並不喜歡朝夕相處,享受的便是那偶爾相見時迸發的片刻歡愉。


  閑聊至此,明義突然問容宣,問他與那淑女遲遲不成婚莫非也是因為這般奇怪的想法?


  話音剛落,竹屋內一陣沉默。


  在場六人,有三人知曉容宣與蕭琅之事,有一人以為容宣的心上人是蕭琅之姊,還有一人隻知容宣心裏有個人卻不知是誰,剩一個當事人尷尬得臉都僵了。


  “也許罷……”容宣含糊其辭,暗地裏給容恒使了個眼色。


  容恒當即起身為眾人斟滿秦酒,將這酒好生誇獎了一番,末了又提起容宣自創的茶湯,天花亂墜地吹了一個來回。


  一打岔再一勸酒,眾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轉移到了別處。待幾壺酒下肚,伍瑾與明義兩個人開始喊著要拚酒。


  龍非尚且清醒著,見容宣拎著酒壇腳步趔趄地出了竹屋便想跟上去,卻被容恒無聲地製止了。他複坐下來,忽然太息。


  深夜風涼,水般清冷,容宣披著酒氣與月光緩步走過竹林。


  他推門進院,跌坐在紅葉樹下厚厚的落葉堆上。


  落葉驚跳,鋪排在側。


  容宣倚著樹幹扶著酒壇,歪著頭好像是睡著了。須臾,他向月亮遙遙舉壇。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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