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凶案
衛巍聽令稱是,又笑說那鄉長太固執,前日得知容宣不在家無論如何也不肯進門,隻說有人叮囑過他不要給容宣添麻煩,留下文書便回候館去了。
聞此,容宣對文簡有些哭笑不得,其人耿直又大膽,實誠得有點兒傻,也不怕死。他連忙吩咐衛巍快去將人請來,隻說文陵君請他一同進宮麵見大王,一刻也別耽擱。
“等等,讓墨蒙跟你一起去。”
“是。”衛巍得令大步離去。
容恒卻是疑惑文簡為何不直接進宮,連黎庶都可麵諫,何況一命官,將檢舉文書先呈與文陵君再轉交大王又麻煩又耽擱時間,倘若文陵君與範仲等人勾結,他一番心血豈不白費?
“難得,你竟也發現其中詭異。”容宣笑著將文書遞給容恒讓他自己看。
容恒細細讀了一遍,仍是不解,他隻覺得文簡這人雖然傻但十分會說話,起筆便將容宣誇了個天花亂墜,末了卻又期盼薑妲明察,一時竟不知這文書是寫給誰看的,冒著一股詞不達意的傻氣。
容宣也有些想不通,他將檢舉書鋪在案上,撚著指腹逐字逐句地琢磨著。
這篇檢舉書的措辭十分蹊蹺,前後文風迥異,而文簡呈書於相舍的理由又實在牽強——
文書中說,容宣德高望尊,最是公正廉明,定能明察秋毫,因此特地將檢舉書信呈於文陵君案前,請文陵君代為呈交大王。
容宣想不通轉這一手有何必要,既然覺得他能夠主持公道又何必讓他轉交薑妲,直接向他檢舉豈不省事?既是寫給薑妲的檢舉書,不拚命討好薑妲便罷了,反倒誇讚起文陵君來了,末了卻又請求薑妲為昌平鄉主持公道,哪有這般道理?
容宣尋思著,忽然多少有些明白了,“這書寫得有點兒意思!”
“哪兒有意思?”容恒好奇地抻著脖頸,想看看特別之處在哪裏。
容宣抬手敲了他腦殼一下,“此書既要呈與大王,為何多此一舉寫我如何英明?他既放心將這無比重要的文書交與我,便是對我的人品深信不疑,依衛巍所言,文簡要麽過分耿直要麽不太聰明,無論哪種可能他都寫不出如此諂媚之言。再者,倘若你是大王,有人向你檢舉一人,卻在文中拚命誇讚你十分忌憚的另一個人,你如何作想?磨墨,我謄一份。”
“檢舉之人與另一人怕不是有苟且噢!”容恒說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您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害您?”
“非也。”容宣搖了搖頭,“你正好說反,怕是有人想害他。文簡斷非溜須拍馬之輩,如此圓滑世故的言辭必定是有人教給他的,又有人叮囑他務必交給我。我見此文書細想之下便會以為有人要害我,而呈書的文簡首當其衝。”
“文簡落難則範仲脫身,這般心機怎麽隻做到個縣令?”
“絕非範仲,此事沒有這麽簡單。”
沅縣自縣令至郡守再到朝官、宗室姻親一體,悄悄處理掉一個想告狀的鄉長便如碾死一隻蟲蟻,何必大費周章將人送到伊邑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容宣停筆太息,“相舍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君侯怕甚,阿恒陪著您。”容恒在旁磨著墨,墨條與硯台發出“沙沙”的聲音,“您盡管勇往直前便是,神擋殺神。”
“我可不敢殺神,再胡唚當心神使跟你翻臉,我人微言輕可救不了你。”
“不管您做甚先生都肯定不會怪您的,看在您的麵子上應該也不會怪我。”容恒不確定地撓了撓頭,餘光瞥見墨蒙風風火火的身影,他連忙提醒容宣,“君侯,他們回來了!”
容宣擱下筆,正準備起身迎接文簡,卻見墨蒙著急忙慌地衝進來。
“君侯,衛巍被司寇皂隸抓了,候館之人告他行凶殺人!”
“他殺了何人?”容宣心裏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文簡!就是那個寫檢舉書的!我們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但是不知道從哪兒衝出來兩個皂隸說是衛巍殺的,直接把他抓去了司寇府,我進屋晚了一步,他們沒注意到我我才跑回來的!”
“衛先生怎麽就被指證殺人了?可是有人誣陷不是?”容恒著急問道。
“你說呢?我們殺人幹嘛?”墨蒙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衝著誰來的,誰會閑著沒事誣陷一個食客。“君侯怎麽辦,他們肯定是衝著你來的!”
容宣來不及思考幕後黑手到底是誰,連忙吩咐墨蒙,“你先去備馬,在門外等我,容恒立刻去宮門處代我求見大王。”
他將案上的檢舉文書與謄本卷在一起藏進袖子裏,出門直奔後園,自後園角落裏翻入竹北院。檢舉書不能被人發現,謄本更不能,而相舍最安全的地方隻有蕭琅住的竹北院。
容宣將兩份文書塞進裏室盛衣裳的箱裏,又回了寢室一趟,轉頭跑去角門尋墨蒙。隻要他比司寇府反應更快,搶在明義進宮之前見到薑妲,此事便可化為烏有。
然而事與願違,容宣剛出角門便見四名執戈宮將正圍著墨蒙與容恒,見容宣來了,那四人立刻轉而將他圍住。
其中一人一揖,恭敬道,“小臣等奉大王之命請君侯入宮敘話,君侯請。”
容宣佯作不知,“不知有何要事竟值得大王如此興師動眾?”
“有人狀告君侯縱凶殺人。”
“竟有此事?”容宣請四人寬容些時刻,他有話要同容恒說,“既然大王並未傳喚你二人,你們便不必跟著我了。阿恒,且去安撫下小君,道我去去便回,勿令她憂心。”
“是。”
容恒眨了下眼表示明白,他拉著墨蒙鑽進角門,扭頭上了鎖。
宮將來不及反對,隻好押著容宣一人回宮。
容宣自西宮門入宮,那是離西坊最近的一處宮門,進宮之後卻意外與押著衛巍的明義相遇。
“君侯,我沒……”衛巍見容宣此般情狀十分驚愕,隻當是自己連累了容宣,因而大為愧疚。他正欲解釋,卻見容宣微微一擺首,遂趕緊收聲沉默。
明義見容宣在此處有些詫異,俄而略帶敷衍地道了聲“問君侯安”便將臉轉了回去,自顧自地帶著衛巍走了。
容宣歎了口氣,對明義有些無可奈何。
明義與衛巍先進了殿門,容宣緊隨其後。
殿內除卻薑妲與菁菁,還有少司寇藺啟與一名跪於陛前的仆從,那仆從看穿著應當是候館之人。
見主角已齊,殿門當即一閉。
薑妲冷冷地瞟了容宣一眼,“重新說,讓咱們權傾朝野的文陵君也聽一聽。”
候館仆從三叩首,道,“小臣狀告文陵君食客衛巍殺害昌平鄉鄉長文簡。”
衛巍連忙自辯,“大王明鑒,仆至候館時文簡早已死去多時,仆未曾殺害任何人,實屬冤枉!”
“小臣親耳所聞。”候館仆從似是早有準備,當下娓娓道來,“衛巍先前便自稱奉文陵君之命請文簡入相舍,無奈其人未曾從命。今日衛巍再臨候館拜訪文簡,小臣偶然路過時聽見屋內起了爭執,衛巍說文陵君要文簡回昌平鄉去,否則便需當心其家人安危。”
“大王,此人所言純屬無稽之談。文陵君與文簡無怨無仇,甚至從未見過麵,實不知威脅一個陌生人有何意義,遑論痛下殺手。前日文簡拜訪相舍不假,但文陵君並不在家,今日聞仆說起此人此事,文陵君方知事件重大,故遣仆去請文簡來,欲一同入宮麵見大王。”
“大王,小臣之言句句屬實,小臣確實聽見屋內曾有爭執與搏鬥的聲音,不止小臣,另有三人也聽見了。”
藺啟適時上前一步,“稟大王,小臣已問過另外三人,乃是一名送飯的侍女,兩名灑掃的仆從,三人皆聞屋內爭吵打鬥,因擔憂文簡安危便報至司寇府。小臣到時衛巍正神色慌張地自房內出門欲圖潛逃,不料為小臣所擒。小臣見其案上所撰家書與文陵君有關,便率先將書信呈於大王案前,其他證物待搜集整理完畢後再請大王過目。”
“大王,仆至候館時便見文簡已倒於入門當中,仆驚慌害怕之下欲報官,實非殺人潛逃。”
薑妲並未對三人言語表示肯定或否決,隻低頭看著案上一卷竹簡問容宣,“文陵君,你以為如何?”
容宣一揖,“稟大王,小臣今日確實聽聞昌平鄉鄉長文簡欲拜見大王,隻是前日不知為何人指點竟誤尋至小臣門庭,但因小臣遠在萬儒總院之故未能相見。小臣回朝後得知此事便遣衛巍去請,想其千裏迢迢而來定是有要緊事稟報,故小臣先行一步叩請宮門請見大王,待請至文簡便可直接進宮。隻是小臣剛出門即為宮將所擒,宮將均可證明。至於殺害之事實在荒謬,小臣一未見文簡,二與其無仇,何故威脅殺害一外官?”
衛巍未提檢舉文書,容宣便也跟著未提,觀眼下情形,諸事沾染得越少於己身越有利。
“是嗎?”薑妲抬首看著他,點了點案上竹簡,“那文陵君可知這簡上寫了甚?”
“小臣不知。”
薑妲貌似相信地點了點頭,又看了幾眼竹簡,突然揚手將其摔在容宣臉上,“文陵君,你好大膽,竟敢當麵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