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達成合作
因自衛羽處完成一樁心事,容宣心情大好,半夜溜回君侯府與墨蒙兩人匿於書房開小灶。
至此,他二人確定子謙確實已與陰陽巫相互勾結,一方目標是容宣,一方目標是蕭琅,由是達成合作,試圖將兩人捆綁在一起摧毀。而那些流言據衛羽從一名與他交好的陰陽家弟子口中得知,乃是陰陽巫無意中聽聞伍瑾醉話,而後掐頭去尾編造出來的。如今有陰陽家在其中幫忙,流言並未引起多大的反響,況且普通黎庶對此並不敢相信,隻當是笑話聽了。尤其是容宣成婚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流言基本不攻自破,隻有子謙一人仍不死心。
容宣見書確確實實鬆了一口氣,隻要伍瑾非刻意而為便好。那人心思單純,極易受騙,前些日子還自吳國來信寬慰他愛而不得被迫成婚的情傷。容宣很後悔自己從前謊話編得太多,現在都快圓不過來了。
墨蒙比較好奇他與子謙的恩怨,好好一對師兄弟怎麽就為了權力反目了,兩個人又不在同一個國家,效勞對象亦無仇怨,他二人怎會如此劍拔弩張。
容宣至今亦未曾想明白,他若是能想通這個問題也不至於如此黯然神傷了。
墨蒙對容宣的關係網絡亦是十分好奇,怎麽陰陽家弟子也跟著他,燕國的上卿也跟著他,這人年級輕輕的到底認識多少人?
容宣不無得意地笑道,“我一向為人和善,待人真誠……”
“打住。”墨蒙根本不想聽他恬不知恥地往自己臉上貼金,趁早溜走,“我去睡覺了。”
一個上卿算什麽,你們太子遲早也會站在我這邊!
容宣胸有成竹,他要的並不多,太子如完全能夠支付得起,隻要衛羽按照他教的話說與太子如聽,衛羽不但不會被懷疑私通東原文陵君,還能將太子如也拉上船。
果然不出他所料,次日,君侯府外有一陌生人遞來拜貼,稱他家主君欲約文陵君赴酒肆一敘。
墨蒙稱容宣並不在家,其收了一批學生,正在“容與逍遙”教琴,需得酉時七上二刻方回。
其人聞之稱是,便帶著拜貼離開了。
容宣實則正坐在書房裏看書,看的是一卷從蕭琅那裏借來的卦術古籍。他本想著多多涉獵一些自己未有研究過的領域,好與蕭琅再多些共同語言,於是便借了這卷書,然而他看了兩三年,繩結都快翻爛掉了也未能看明白一言半語。這竹簡上的每個字他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卻不知所雲,直看得人頭昏腦漲。看不懂不說,也看不進腦子裏,倒是催眠效果極佳,多少看兩眼便開始犯困。
容宣皺著眉歎著氣,將雙腿往案上一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緊盯著書上的文字做好了認真研習的心。然不過片刻他又開始昏昏欲睡,身體滑進憑幾的弧背裏,倚靠著軟枕閉上了眼睛,將竹簡往臉上一蓋便陷入了睡夢中。
他如今的狀態與鍾離邯和龍非被逼念書時的頹廢狀態一模一樣。
竹簡不知何時滑落在地,響起一陣稀裏嘩啦的動靜。容宣自睡夢中被驚醒,稀裏糊塗地摸索著撿起竹簡,眯眼一看滴漏竟已近戌時一刻,他趕緊起身理了理衣裳,打開牖吹了會兒風,如是方清醒許多。
外頭月明星稀,無風無雪。
容恒自廊下走來,悄聲同他說“人到了,一起來的”。容宣點了下頭,示意他將人領進來。容恒應聲連忙去向後園,那人正在園裏等著。
容宣撥著豆燈,燈光忽明忽暗總是昏昏,他起身將銅馬枝形檠燈上的燈盞也一一點上,屋內一下亮了許多。牖上接連映出三個人影,他扭頭看了一眼,轉身回到床邊坐下,用清烹茶湯將漆觴燙過滌淨。
容恒在外叩了三下門,“君侯,上賓已至。”
須臾房門推開尺餘縫隙,容恒先閃身鑽進來,接著是穿戴鬥篷的衛羽。二人侍立房門左右兩側,留足通道請最後一人進房。
那人同衛羽著同一身裝扮,但兜帽壓得更低,隻看見個蓄了極短胡須的下頜,比衛羽的胡須更短一寸。他站在容宣麵前,抬手摘下了寬大的兜帽。
摘帽的雙手保養得宜,同年輕人別無二致。兜帽之下的麵容甚是和善,雙目明亮而深邃,與燕王的神色有八分相似。但他顴骨要比燕王矮一些,臉型更圓潤,倒不是發胖,隻是缺少棱角,許是隨了母親一些。
據諜所言,此人年紀應在而立之年上下,春秋鼎盛,可觀其發須卻是花白斑駁,倒像是已知天命。
容宣一眼掃盡形貌,見燕如抬手欲見禮,他搶先一步深揖一禮,“仆宣問燕太子安。”
燕如順勢躬身還禮,“容子多禮。”
“太子請上座。”
容宣請燕如在床上入座,己欲與衛羽在一側榻上落座,然為燕如把住手臂,“容子當與如同座。”
容宣將手覆於其袖之上微拒之,“尊卑有別,於禮不合。”
“如為燕之太子,容子為東原之君侯,非一家之屬,何論尊卑?”燕如露出個笑容,上唇兩撇胡子跟著翹起來。
“太子為天子同宗,宣為天子臣民,自當細論尊卑,宣不敢與尊者平坐。”
燕國開國先祖與商朝開國皇帝是孿生兄弟,當下雖仍是血脈同宗,但與今日天子親緣關係並不緊密,與商服倒還能論上些許兄弟關係。
“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容子與如皆為王臣。”燕如笑著將容宣拉到床邊,“如與容子一見如故,恨不能成為一家人,自當促膝長談。”
“如此,卻之不恭。”容宣不再推拒,聽從吩咐落座。
二人入座後,容恒上前斟了兩觴茶湯,又斟了一觴捧給衛羽。
燕如吹開湯上熱霧,小心輕啜一口,當即讚歎不已,連連誇獎容宣禮樂詩書盡為一絕、獨領風騷,譽其為天下權貴當中“鳳麟風雅”。容宣聞之謙遜一笑,道“家中有人皎然出塵,尚清雅,故多習之以為樂”。燕如了然,頓美容宣佳偶驪珠。
兩人寒暄以為階,逐漸引至國事之上。
燕如對東原新令十分感興趣,卻又以為此律法製定得過於苛刻,不過要讓他繼續支持國婿子謙“以仁治國”的理念亦是萬萬不能的。且不說仁治之積弊,單論子謙於燕王之位圖謀不軌的心思便已將燕如推到了政治立場的對立麵。
“國婿大才,隻是當今世道艱難,燕國老弱沉屙,當真無福消受。”燕如委婉歎道。
子謙亦算得個中翹楚,否則也不會得燕王青睞。隻是這才於眼下諸國紛亂情形而言如持方枘內圓鑿,不僅無甚大用,甚至有害。
“仁者仁心治得君子治不得小人,若想治得小人,非苛刻律法不可行。”禮樂製度本就是為心有約束、行可自持之君子所定,眾生萬相如光影明暗,有恪守道德的君子,就必定會有投機取巧鑽空子的小人。小人若肯遵守規範便不是小人了,必須以極大的代價來恐嚇他,逼他就範。
“燕地當生死存亡之際理應嬗變,如有意為之。”燕如說著看向容宣,鷹隼似的盯著他的眼睛,“不知容子以為如何?”
自是好極了,容宣恨不得燕如現在便回去繼位稱王,好把子謙給他綁過來!
他將盛茶湯的觴往燕如麵前重重一放,觴中熱湯立刻濺了出來,撲在案上,“太子自有鴻鵠之誌,然淺池怎可臥龍?潛龍在野,或躍在淵,今百川盡歸海,當插翅而飛天!”
“有容子這句話如便放心了,”燕如嘴上說著放心,實則憂思重重。他也不是信不過容宣,今日敢來此處會麵便是傾心交付之意,隻是對方這話說得未免過於輕巧,反倒顯得可疑,“燕國風雨飄搖,八方虎視眈眈,百川何以歸海,飛翼從何而來?”
“難不成太子此番前來隻圖東原一景?”容宣反問他,若說眼前這人隻為結盟而結盟可無人會信。“黨同伐異不見得是壞事,況且太子是為太子,一舉一動皆為理所當然。”
燕如聞之沉思不語。
他猜不透容宣的心思,感覺此人十分詭譎,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傲氣卻不驕縱,言辭行止貼心卻不諂媚。說他是個君子行事卻狠毒邪肆,說他是個小人卻又挑不出除心狠手辣之外的毛病,總之像個亦正亦邪的兩麵派。他相信,依照容宣的本事,與其合作必定能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利益,但心裏又不太想合作,今夜見之越發覺得此人野心勃勃,他怕是支付不起合作的利息。
如是想著,燕如悄悄朝衛羽抬了下眼。
衛羽微微一低頭,起身一揖,問道,“敢問君侯為何慨然相助,燕地苦寒,恐難如君侯所願。”
容宣驀然一笑,“我不過是將順其美罷了,說得再難聽些便是順風扯旗,甚至算不得因勢利導,談甚慨然相助?難道太子就不想將一應事務玩弄於鼓掌之中嗎?”
這話說得輕巧又輕蔑,聽得燕如與衛羽麵麵相覷。衛羽作勢規勸燕如三思,燕如反倒不肯了,直截了當地問容宣所圖所想。
“欲圖一人,國婿子謙。”容宣也不跟他客氣,直接表明心意,“要活的。”
燕如一愣,思忖半晌,隨後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