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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晚宴

  “這女人打哪兒來?”蕭琅一進明德殿便立刻開門見山質問秦儉。


  “稟叔母,奚為酒家之女,據說其父母兄弟皆於水患中喪生,臣下月末巡視時見她暈倒在街邊,便將其送至醫士處診治。誰知她痊愈後竟多番打聽尋到臣下住處,非要報答臣下不可,臣下推辭不過,又擔心她孤身一人難以維生,便帶她回來伊邑,準備介紹給範兄弟或爻女阿姊做個奉酒侍女。”


  經過很簡單,秦儉寥寥數言便說了個齊整,末了又小心地補了一句“臣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蕭琅瞥著他,懷疑這小崽子沒說實話,“既要送她去酒肆和容與逍遙,緣何相遇宮門?”


  小崽子委屈地撓了下後腦勺,“此事說來話長……”


  秦儉自認主意絕妙,做奉酒侍女於奚而言再好不過。一則奚出身酒家,熟知酒水不易出錯。二則他也做過奉酒侍人,雖然客多時異常忙碌勞累,但貴人隨手的打賞卻是不少,足夠奚活得寬鬆自在。況且範兄弟和爻女為人寬厚,從不為難侍人侍女,又是自己人,看在容宣和蕭琅的麵子上定會待奚很好。


  無論奚在哪家落腳皆是頂頂好的結局,可偏偏奚本人萬分不願,多次謝絕,這令秦儉感到無比疑惑,實在想不通緣由。


  “……她非要跟著臣下,又要結草銜環,又要做牛做馬,臣下要她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做甚?臣下隻希望她能夠早日尋個正經營生安定下來,以告慰雙親在天之靈……”


  “行了行了!”蕭琅打斷秦儉的絮叨。


  多熟悉的報恩戲碼呀,民間的雜文野史都不這樣寫了,奚若是當真想報恩必定見好就收,哪有不知好歹得寸進尺非要跟到別人家裏去的,想必所圖匪淺。


  蕭琅隻等晚上家宴時再來會會這人,看看對方究竟想要如何,眼下隻想敲一敲秦儉這不靈光的腦瓜,倒空裏麵裝的水。“個中緣由你需得主動同公子婦說明,免她憂思深慮、心事重重。阿儉,既然已婚便得相敬如賓,你又是秦國唯一的公子,莊氏亦是世代王侯將相的名門望族,容氏與莊氏的結合不止是一樁婚事這麽簡單,更應慎重以待。你此般輕浮做派必定會傳入莊氏和國人耳中,莊氏心生不滿事小,兩家名譽事大,你和秦國的未來更大,你能懂當中利害嗎?”


  “臣下明白。”秦儉明白是明白,但他同情奚之心仍不會變。“可她實在可憐……”


  蕭琅看人心思從不會錯,驗人手段更是多得很,她幾乎可以肯定其人非善,但直說恐怕會傷害秦儉一片好心,於是稍稍鬆了口,“天底下可憐人數不勝數,人心隔肚皮,是去是留待你叔父與我重新見過之後再做決斷,你先回宮歇著,好生陪著公子婦。”


  “是。”秦儉鬆了口氣,心中從未如此期盼過奚是好人,他不想讓叔父叔母和小雉失望。


  侄兒前腳剛走,做叔父的後腳便回來了,卻是並沒有進殿,而是扒在門框後麵狗狗祟祟地偷覷著蕭琅的臉色表情。


  蕭琅瞥了他一眼,“怎麽?你也帶了個女人回來?”


  “不可能!”容宣斷然否認,這種事下輩子都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他可沒有那些多餘的同情心。“我隻是瞧瞧你還在生氣沒有。”


  “生氣傷身體,氣死沒人替。”蕭琅撇了下嘴,“我可不像你。”


  “阿儉年紀還小,辦事難免不周全……”


  “這還用你說!”蕭琅扔下竹簡,“你這歲數的都不一定事事周全,何況他!”


  “說得……你說誰年紀大?”


  “沒有說你年紀大,是你太敏感啦!”


  “你還說!”


  “我沒說!你非要這樣想我有甚辦法!”


  “蕭琅!”容宣突然間理解了龍子夫人,為何那人每次聽到龍非說這話時都會原地爆炸。這話殺傷力著實強悍,甩鍋甩得一幹二淨不說,還堵得對方無話反駁,他現在就氣得七竅生煙,腦瓜子嗡嗡的。“今夜你莫想睡我床上!”


  瞧瞧這世道,找茬的反倒成了大爺!

  蕭琅並不懼他威脅,“我去觀星宮睡。”


  “觀星宮的床榻亦是我拿圖紙盯著東原主章令做的!”


  “我去觀星台,那是東原王送我的!”


  “觀星台的建造圖紙是我畫的,台上每本書都是我親手擺上去的!”


  “容宣!你連陰陽家的地盤都敢占!”蕭琅一下跳起來,“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就是王法!”容宣說得理直氣壯,見蕭琅一下噎住他頓時樂不可支,這小傻瓜還想跑出他的手掌心,想都不要想!“別人生氣我不氣,氣死自己誰如意。我必不可能讓嬴涓那個小兔崽子如意,哼!”


  他帶著一種莫名的雀躍心情提著袍子跑出明德殿門不知去向。


  蕭琅追到門口氣得跳腳,“容宣!我再跟你說話我是狗!”


  一聲“狗”驚到了前來尋人的沉皎,對方驚恐地看著自家師叔,雖不知所雲但先勸上兩句準沒錯,“師叔何故動怒?生氣傷身,師叔消消氣,理應靜心養性才是。”


  “堂堂男子,竟如此在意年紀相貌,簡直豈有此理!離天下之大譜!”蕭琅從案底抽出一卷簡,憤憤動筆,“我要給他記下來,讓後人都笑話他!”


  “別別別……”倘若真記下來這還了得!沉皎趕緊抽走竹簡,好聲勸道,“師叔莫要如此,君上此舉亦是無奈,何不相互理解?”


  眼看師叔要翻臉,他連忙又說,“君上也是有苦衷的……”


  “趕緊出去罷你!跟你的君上過去!”蕭琅連推帶搡地將不知道到底在安慰誰的沉皎攆出門去,“這宮裏竟沒一個正常人,除了我!”


  她獨自生了會兒悶氣,又看了會兒書,結果氣得根本看不下去,於是跑到側殿睡覺去了,睡一覺起來也許心情會好些,免得晚上氣得吃不下飯。


  天擦黑時,蕭琅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她剛轉了下臉便有一隻手將她的臉重新按進了懷裏。


  這隻手用腳趾想想都知道是誰的,她立馬冷哼一聲,掙脫開來背過身去。


  背後那人馬上沒臉沒皮地緊貼了上來,接著汪地叫了一聲。


  蕭琅強忍著笑,又故作矜持地冷哼一聲,堅決不肯回頭搭理那人。


  容宣從背後抱緊蕭琅,沉默不語。


  良久,他忽然低聲感慨道,“明年我便三十了,回想那年在蓬萊與你初次見麵時我卻隻有五歲,你看,青春很短暫,廿五載悄無聲息地眨眼即逝……”


  蕭琅不知道這人突然懷念舊事做什麽,但也沒有出聲打斷。


  “我一直很焦慮,你不在相舍的那些年歲尤甚,你這見一個漂亮的便愛一個的性子……”


  “你胡說,我沒有!”蕭琅生氣地打斷容宣的話。此話純屬汙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隻是眼饞一下別人的美貌而已,怎麽就上升到見異思遷的地步了!但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你說這一堆該不會是在擔心自己年老色衰以後我看上更年輕漂亮的男子然後拋棄你罷?”


  容宣幹脆利落毫不遮掩地說了句“是”。


  蕭琅聞言頓時驚詫又疑惑地扭頭看著他,結果思忖半天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好又把臉轉了回去,在心裏嘀咕個不停,“好生離奇,這人該不會得了絕症罷?難不成被一女鬼附身了?怎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我不理解……”


  “我猜嬴涓也很焦慮。”容宣撐著額頭打量著蕭琅鋪在枕上的頭發,說話高深,但其實是嬴涓醉酒後跟他哭唧唧時自己說出的。“等再過幾年啊,等我兩鬢染秋,眼角陳皺,你卻仍是昨日模樣。”


  蕭琅白他一眼,“所謂老夫少妻,人人稱羨的好事你怎麽就不懂呢!”


  “是不是氣死我你就如意了?我便是死也要與你同日同穴,斷不會讓嬴涓撿便宜!”


  容宣用故作生氣的語氣掩藏起他一瞬間起的殺心,和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這刹那間的心思偏執又可怕,竟嚇得他自己顫了一下。


  他怕蕭琅會感覺到這絲突如其來的微妙的殺氣,便趕緊軟下心思,菟絲花似的纏了上去。


  蕭琅嫌棄地縮到角落裏,“一會兒便要開宴了,你莫要如此……容宣!這裏是明德殿,你父王看著呢……和趙韋相比,還是你容宣比較不要臉……”


  容宣不要臉的行為何止如此,說出來實在罄竹難書,比如家宴時他又在大庭廣眾之下摸蕭琅的手。盡管隔著食案並不會有人看到,被騷擾之人仍是惡狠狠地瞪了他幾眼,然而換來的卻是越發不清白的眼神和口吻,由是隻好撇過臉去不搭理。


  待鍾琴散去,宮人領奚入景熙殿。


  秦儉不免詫異,然蕭琅美其名曰“來者是客”,容宣說得更是漂亮,甚“有朋遠來自當同樂”,於是秦儉便也不好再說什麽,但總歸有些心虛,手下遂更勤快些,對蔡雉越發體貼起來。


  奚這次學乖了,行了拜見秦王與秦王後的大禮,但起身後見秦儉在側,便又想去尋他。


  蕭琅剛在心裏誇這人知禮這人便又逾矩,她登時翻了個白眼。


  “來人,賜座。”


  容宣盯著宮人將奚領至右側尾席,讓她連秦儉的臉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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