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解脫即離開
有些事情,即然我無法改變,他注定是皇上,那麽就注定要有後宮,必不可能隻有我一個女人,無法改變,就裝作看不到吧。
而且娘的狀態,真的不好,我相信李棲墨還是通人情的。
給娘梳著發,發絲落得更多了,娘笑眯眯地說:“天愛,你去給娘泡一杯茶好嗎?”
“茶,娘不能喝茶的,因為娘吃了茶,會解了茶。這是莫離告訴我的,我可記著呢。”
“可是娘想喝啊,就想喝天愛泡的茶,乖乖好不好。”
“嗬嗬,娘這一聲乖乖啊,說得天愛骨頭都軟了,泡,我給你泡,娘要什麽天愛就給娘泡什麽。”
歡喜地出去,莫離在外麵燒水,問我出來幹什麽,我便說:“娘要喝我泡的茶呢,莫離,茶葉在哪兒?”
“在那小屋。”他說。
我進去找了,然後洗淨茶壺放上茶葉。
莫離用勺子裝了些熱水,放進去,然後倒掉,再放上熱水。再端起茶杯往杯子裏倒下茶水的時候,顫抖得讓那茶水倒得到處都是。
“莫離,你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會,有我在呢。”
一摸他的手,冰涼得可以。
他低低地說:“天愛,今晚不要離開好嗎?”
“怎麽了?”我心又提了起來。
他急急地說:“好嗎?”
我心跳得快了起來,害怕地說:“莫離,你不要嚇我,我怕的,真的,我其實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怕的。”
端了茶進去,也是手顫抖著。
莫離提了熱水進來,看著娘接過我手中的茶,笑眯眯地喝著,溫柔地看著我說:“好女兒啊,以後莫離,就要麻煩你照看著點了,莫離,以後也要照看著天愛。”
“嗬嗬,娘,這個自不必你說。”我笑嗬嗬地轉到她的後麵,梳好她的發,和莫離一塊兒洗著她的發。
娘喝茶喝得很慢,品得很優雅,仿若穿透了時間,她還是那個美麗,高雅,無憂的少女,正在品著一杯香茶,正在看著蝶舞花飛。
她躺下,讓我們更好地洗,她依然笑眯眯的,雙眼都是幸福一樣。
洗淨頭發,還沒有弄幹,她就說:“天愛,你該回去了。”
“不回去,天愛要陪著娘。”
“女兒家是不能太晚回去的,不管是你嫁人,還是沒有嫁人,都不要太晚回家,風涼啊,夜黑啊。”她軟聲地哄我:“乖,回去。”
說話的聲音,如此的柔,而且如此的通暢,我害怕得六神無主著,看著莫離。
莫離輕聲地說:“娘,讓天愛呆著吧,天愛最喜歡和娘在一起了。”
我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
她合了合了眼皮子說:“那這樣啊,天愛,你給娘梳個頭發,娘教你們唱個曲子。”
我輕靈地,給梳了個漂亮的頭發,娘輕聲地,哼著小曲子。
我初時不知道,隻覺得娘氣息不太好。
編著娘的長發,看到莫離總是抬頭去娘的臉上抹著,我以為她在哭,便不敢多看。
哼著哼著,越來越是小聲,然後抓著莫離的手,我看到莫離的袖子讓那鮮紅的血染得了個透,那麽的可怕。
“娘,你累了,那別唱了,睡一會。”莫離輕聲地說著,把枕頭拉下,讓娘躺了下去。
她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睡著,唇角還有血,可是那微微地彎起,卻是笑意,娘的手,還在找尋著,我趕緊去握著,她才安心,和莫離各坐在一邊,就這樣靜靜地握著娘的手。
太枯瘦了,瘦得不能再承受春風雨露的打擊,我臉覆在上麵,依然是盈盈的暖意啊。
就這樣,什麽也不說,就這樣,陪著娘,也不知是多久之後,娘的手那一抹暖意漸漸地變冷了,我用力地抓緊要把自已的錯覺趕走,隻是原來是徒勞無功。
我咬著手指,不讓自已嚎啕大哭出聲。
我跪在地上,依在娘的身上,感受著那最後一絲的溫暖。
一邊是莫離,一邊是我,我們都知道娘不會再醒來了,我們從此,都是一個人了。
他伸手過來,用力地拉著我的手,莫離,再用力一次,為什麽我不會痛呢?娘走得很安祥,走得很開心的。莫離,我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淚水。
哭到最後,心靜了,迷亂了,空蕩蕩了。
如果我們還有什麽沒有做,那就是擦幹淚水,我伸手過去,幫莫離擦著淚,他亦也是如此的安靜,靜靜地看著安睡的娘。
楊寶林死的時候很可怕,我和她還呆在一室,那時想想,我就發抖,但是現在守在娘的身邊,我卻不怕,我們還在期待著,靜靜地等著有奇跡,等娘醒來。
我們不怕,就這樣守在她的身邊,哪怕夜再黑,風再狂,都不怕。
燭火滅了,狂風帶著雨打來,從黑洞洞的門口吹入,我想用自已溫暖的手溫暖的臉,來暖醒娘的,還是沒有用。
快天亮的時候,莫離很冷靜,微微沙啞地跟我說:“天愛,我們送娘去一個地方,好嗎?”
我點點頭:“好。”
他背起娘,我在後麵跟著,從向府的後門走,經過那大大的巷子寂寞得隻有二個人的步子重合在一起。
莫離帶我去的地方,那桃花沐著雨露,數不盡的芬芳與嬌豔,哀哀地綻放著。
他手在桃花樹下挖著坑,雖然下了雨,可是怎會鬆軟,早讓他雙手鮮血淋淋,我過去要和他一塊兒挖,他卻搖頭說:“天愛乖,陪著娘一會兒,娘喜歡看桃花的,以後我要好好照顧你,別讓你受傷。”
還以為我擁有了從來沒有的東西,可是老天爺可惡地,又一下子帶走了,上午的日頭輕晃,照過那桃枝雨露欲墜還留,桃花灼灼其華,桃之夭夭,如此的安靜半山林裏,再也沒有病痛會纏著娘,再也沒有那些世俗之事纏著娘,也許就是一種解脫了。
不管人間俗事如何,娘不爭,不求,靜看著花開花落,死後,也是一定寧潔,可惜的是,娘,我終不能嫁給莫離,圓你心頭最後一件事,你讓我給你泡茶喝,我想我懂了。
如我走到我最後的那一天,我不知自已是否明了,但是現在至少還有那麽一點心慰的就是娘走得不痛苦。
宮裏陰風冷雨,暗鬥相纏,那天是楊寶林,倒也不知什麽時候是我。皇上看著多情,可是就像娘看中的窮書生一樣,安能知以後呢。娘我卻也是不怕的,且走得一步看一步,他愛我時,我會去珍惜,如果他不愛我的時候,那我更會愛我多一點。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一相長眠不醒,那我也不會後悔,娘,我會和你作伴的,我們再做母女,隻是時間的問題。
將娘放下坑裏,用泥覆上,可是看不到了,又驚恐了,急急地想要扒開來看,莫離抓住我的手,紅紅的雙眼看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怕是找不著了啊,以後我還要來看娘的,折下桃枝在墳頭上插了一圈。
搖下了一墳頭的桃花瓣兒,與他坐在桃樹下,飛鳥掠過眼角,不知道守亡人是如此的悲傷欲絕。
已是黃昏,怎生愁,悲鳴之聲靜靜,細雨夾著風搖出了滿山的哀歎。
莫離說:“天愛,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乖。”
我站起來,卻血氣不足,差點摔了下去。
莫離扶著我,然後低頭,我趴了上去讓他背著我,走過桃林,走下了這山,走回了那集市,夜幕暗垂,卻依然而人來人往的,我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越是有人,越是孤寂。
“天愛,你回去,我回去。”
就要分別嗎?我怎舍得的,你巨大的悲傷,依然藏在心裏,你不像我,不用考慮什麽,想哭就哭出來。
“莫離,我不想回去了。”我輕聲地說。
他還是放下我,汙髒的雙手將我濕髒的發撩到耳後,用力地擠出了笑意:“天愛,娘走得這麽開心,我們都不要再傷心了,娘不會喜歡我們為她傷心的,乖,回去吧。你別讓娘操心著你,娘說我們這一輩子不能做夫妻,是緣份沒有修夠,我知道是我的錯,一開始就沒有握住你的手。天愛,以後我會照顧著你,沒有了娘,還有我,你不會隻是孤單一個人的,你還有向莫離,傷心了,委屈了,孤單了,都來找向莫離。”
娘終究是知道的,她比誰都清楚,也許我們現在都後悔,我們卻是回不到過去。
長長地一歎氣,看不盡的未來,可是心底,還是有一根溫暖的弦。
那便回去吧,不許娘和莫離再為我操心。
失魂落魄地走,再回頭看,看到莫離孤單單站在那兒,一身的淒傷,我忍不住跑回去,衝入莫離的懷裏,狠狠地抱著他:“讓我洗完臉再走。”回家,別不讓我回家。
他護著我的肩走,回到家裏已經是天色全黑,裏麵燭火點得亮,不僅有明叔,還有宮裏的公公,以及向大人。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中哽著鉛一般,去井邊打來冷水洗臉,然後用巾子拭淨莫離的,傷口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向大人有些驚惶不安地對著我叫了一聲:“靜妃娘娘。”
我惱恨地一瞪他,可是還是不想說什麽,放開莫離的手,站在公公的麵前,公公們撐了燈籠,引導著我向外走。
回頭看,那人朝人微笑著,我想笑,二行淚又滑了下來。
走出巷子,一輛大馬車停在上邊,我爬了幾次都沒有爬上去,公公過來扶著我讓我上去,然後才揭開簾子。
裏麵坐著一個人,一身的黑衣,如不是那臉盤兒發白,我便以為沒有人了。李棲墨,你想嚇人嗎?可惜現在你就是鬼,我也不怕鬼。
他不說話,我不說話,我縮在一邊,頭靠在窗緣上,馬車一走便一磕一磕地敲打在上麵。
他過來拉我,拉我進那個幹淨卻不溫暖的懷抱,隻淡淡地說了一句:“隻容許你放縱一次。”
他不知道我的悲傷啊,放縱,嗬嗬。
所謂紅顏易找,知已難尋,也許就是這樣吧。知已,隻得一個人便好,那就是莫離。
其實我想和莫離喝酒的,但是一進去就知道不會被允許的了。
真想陪君醉笑三萬場,不計離傷。
一路上無比安靜地回到宮裏,那宮門開的時候發出吱吱的聲音,讓我瑟縮了一下, 他手臂在我的腰間,我連一分也挪不動。
到了未央宮裏,他將我交給槿色,皺著眉頭說:“把她給朕收拾幹淨些。”又道:“後公公,讓人把牆再砌高,把狗洞塞住,後麵加派侍衛守護。”
“是,皇上。”
何必,當著我麵說。
槿色牽著我的手下去,在浴池裏輕輕地洗著我的發,用冷冷的巾子敷著我的臉,再挑走我指縫裏的泥。
她輕聲地說:“娘娘,不管什麽事再悲傷,都會過去的,娘娘要保重身子。”
“謝謝。”我輕聲地答他。
“娘娘,來喝點牛乳,一會再吃點飯菜。”
我喝了幾口,就不想喝了,實在是吃不下啊。
她也不會強迫我,輕輕地敲著我的背,揉著我酸痛的肩,洗淨了身子回寢室,鏡中的我原來是如此的慘不忍睹,可這些時候,誰管會哭成什麽樣呢?
如果能換回娘,那多值啊。
人總是要有遺憾,才學會珍惜的。
我想哭,一個人的時候我不哭,我要堅強。
他進來的時候也是洗淨了身子:“天愛,給朕更衣。”
我拖著身子過去給他更衣,脫下他的衣服,脫下他的鞋子,襪子。他說:“把你的也脫了吧。”
我手指摸到盤扣,一並脫個幹淨。
你要就要吧,我無所謂。
如懲罰我一般,如暴風雨一般襲來,我咬著唇抱著他,如果這樣就能證明你的存在感,倒也是好的。
恨你也罷愛你也罷,終究心裏還是有著一些複雜的情感和牽引。
“以後,不許見向莫離,不管什麽事,也不許。”做完之後,他狠著我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跟我說。
我轉個身,用被子密實地包著自已。
合上眼就是悲傷,睜開眼,還是悲傷。
枕邊人,你是誰?怎生如此的陌生。
我坐起身子看著這黑暗的寢室,想要爬出去,他一手抓著我的腰:“去哪?三更半夜的,老實點睡覺。”
“我餓。”
他起身,叫來公公掌燈,讓我還坐在床上,出去接了宮女送來的麵端進來,一口一口地喂我。
吃了大半碗,他就不給我吃了,遞給公公:“下去吧,不用侍候著,把燈給吹了。”他不太喜歡點燈睡,他說會睡不好。
公公吹了燭火退下去,他將我抱在懷裏,低低地說:“天愛,不傷心了,人總是有去的時候,日子還長著呢,別傷心了,朕明兒個讓人好好地幫你盡盡孝,雖然不是你親娘,可你卻也是如此的牽掛她。”
我窩在他的懷裏,他抓住我的手,五指穿入五指中,心疼地說:“如此的冰冷,天愛不怕,還有朕,一定把你嚇壞了吧。”
我怎會怕,我怎會嚇壞,娘離開的時候一點痛苦也沒有呢。
我隻是不舍,我隻是想以後就沒有娘了,再也沒有了。
“別擔心,朕不會追究你和莫離的,但是僅此一次,知道嗎?”
我推他,沙啞地說:“我不想跟你說話。”
一翻身背對著他,他笑著拍拍我的屁股:“小東西還敢跟朕長脾氣,你這笨丫頭,不知怎麽說你,莫離的娘,終究又不是你的親娘,你的親娘不在,你可以把朕的母後當成親娘啊,你若是能做到其中三分,朕也不知要怎麽把你寵到天上去呢。”
“你現在廢了我,也是可以的。”吵死我,好煩,好煩。
轉回身去,狠狠地纏著他,用身體來堵著他的怨言。
狠狠地和他做著,誰也不讓誰,每一次的穿透,才知道自已是活著的,又像是死亡一樣,不知自已在做什麽。
無力了,癱軟了,才入睡。
早上醒來他已經離開,一室的冷寂,我赤腳走下床,披上我衣服開了窗看著外麵熱火朝天加砌牆頭的人,如便是我要離開你,豈是你這些牆頭可以阻隔得住的。
小蟈蟈探頭進來,看到我已經醒了才進來:“娘娘,梳洗一下吧,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我坐下:“小蟈蟈,今兒個給我戴個白花兒吧。”
“好。”她去找,然後咕噥著說:“娘娘,你不見了之後皇上大發雷霆,把我們未央宮裏的人都罰了,跪下了一夜,膝蓋都腫了,娘娘你去哪了啊?是不是皇上罰你了,你娘娘的眼睛都腫了。娘娘以後不要惹皇上不開心了好不好?”
我起身,自已擰了巾子洗把臉:“不用上妝了,走吧,用些早膳。”
胡亂吃了一些,讓槿色經我找來往生經,裁了紙然後一字一字,很認真地寫起來。
沒有模仿誰的字,就是我的。
寫得很認真,一頁翻一頁,一筆一劃地對著,然後讓槿色給我念,很多字我不認得,她念一句,然後解釋一句。
果不然其然,她真的學識不一般,可是為人溫和,知曉心意,我也挺喜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