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夢（32）
“父親。”蘇婉捧著字畫，腳步生風，“薛大人送了我一幅王羲之的仿作呢!”
“薛大人送的？”蘇盛顯然不相信，質疑道，但看著女兒殷切的目光，還是接過卷軸掃了眼，一眼就發現這幅字並非凡品，當即蒼老的手微微發著抖。
“真的真的！他讓副官送的，不少人都看見了！”蘇婉驕傲得仰頭，抬起白皙的下巴。
“真不愧為父培養你這麽多年。”喜悅充斥著蘇盛的內心，他捋捋近來蓄起的胡須。
“嗯？父親培養我不是為了讓我知書達理嗎？”蘇婉疑惑，不太明白蘇盛的意思。
蘇盛捋胡須的手尷尬停頓，嗬嗬一笑露出一口煙黃的牙齒，掩飾過去，“薛大人喜歡你投其所好是好事兒啊！我明日便去薛府一趟，問問聯姻一事。”
將字畫還給蘇婉，蘇盛又道：你收斂一下性子，別把他惹生氣了。”
蘇婉撇嘴轉身就跑，背對蘇盛滿不在乎道：“薛大人喜歡我，就是喜歡我的性子，難不成是喜歡我做作淺薄？”
書房裏的蘇盛一時間喜怒交加，不明白薛凜為何會看上蘇婉，畢竟蘇婉張揚放肆的個性實在不夠討人喜歡，但是薛凜喜歡就好。
有了權勢，一切都好。
最近他染上了煙癮，手裏的錢更是不夠了。
蘇婉走後，秋菊從櫃子裏拿出煙槍點上，蘇盛貪婪急切地奪過，塞進嘴裏，煙頭飄著嗆鼻的煙，迷迷蒙蒙，映出蘇盛渾濁癡迷的眼。
蘇暖放學後又跟著老師們學習琴棋書畫，老師們輪番上陣後，蘇暖已是疲憊不已，她伏倒在梨樹下的石桌上，半眯著眼，明明困極，卻怎麽都睡不著。
眼縫兒裏瞥見一個紅衣身影，心裏頓時一咯噔，四年來，蘇婉吃了癟，極少來找她麻煩。是以，兩人很少碰麵，但在蘇府這許多年，蘇暖早已掌握了一個本事，那便是隻要看見了一個張揚的影子，必定就是蘇婉沒錯。
現在這個時候過來，準沒好事兒。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蘇暖疲倦得厲害，懶得爬起來，就趴在那兒。看在蘇婉的眼裏，心中又是悶生一股氣。
蘇婉上前一腳踢開蘇暖坐著的石凳，石凳矮，不經踢，扭扭晃晃，蘇暖一個不妨，倒在了草地上。她站起來，睡意醒了大半，掐腰到：“姐姐，你幹什麽呀？”
“我幹什麽？”蘇婉炫耀地捧著字畫在石桌上展開。
“這是什麽意思？”蘇暖摸不著頭腦，隻心下覺得不妥。
“這幅字畫是薛凜送給我的！”蘇婉嘴角含著挑釁得笑意，“全蘇州名門閨秀都盯著薛大人呢，這時候他送我字畫，你猜他是什麽意思？”
蘇暖還是不明白蘇婉想要表達什麽，“他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想娶我啊！”蘇婉收起畫抱在懷裏，抬起的下巴晶瑩發亮。
“你瞎，薛凜才不會娶你的。”蘇暖急著爭辯，“姐姐，你別太自信了，一幅字畫而已能證明什麽？”
他喜歡的是我呀，怎麽可能娶你呢？
蘇婉上下打量了一眼蘇暖，未滿十八歲的年齡，粉黛未施，卻唇紅齒白，眉如柳葉，目似秋水。一如四年前般掐起蘇暖，此時蘇婉早已不懼怕什麽蒙麵人了，她毫不客氣道：“蘇暖，我每回見你，你都是這副憐饒模樣。”
蘇暖扭頭欲掙開蘇婉，蘇婉卻使了死勁，不撒手，繼續道：“倘若你在薛凜麵前也是如此，這張臉我便替你毀掉！”
她甩開蘇暖，冷哼兩句，寶貝似的撫摸卷軸，“明日父親就回去薛府商量我和薛凜的婚事，你就老老實實等著父親把你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吧。”
蘇暖呆呆看著蘇婉揚長而去，心裏萬分不信，想親去詢問薛凜，但色已晚，蘇盛不會同意她外出。蘇暖便翻牆出去，千辛萬苦問了好幾個路人找到了薛府。
她委委屈屈想進去，門口的士兵們攔著不讓她進，僵持了許久，蘇暖哇地一聲哭了，引得守門的士兵麵麵相覷。
蘇暖扭頭跑到了一家酒館，淒惶地叫出了霍英恒。
“霍英恒，你們男人真是奇怪，為什麽要腳踏兩隻船呢？”蘇暖一手托腮，一手輕輕啄著杯中酒，臉上慢慢地染上了酒意。
許久沒有與蘇暖獨處的霍英恒本是十分開心，聽見這話卻頓時不開心了，“你什麽，誰腳踏兩隻船了？”
“薛凜呀，就是那個什麽.……”蘇暖不假思索，打了個酒嗝兒，“陸軍上將？”傻乎乎地笑了，眼中卻閃著晶瑩透亮的淚花。
“你怎會認識他？”心底一沉，霍英恒痞氣的臉上浮現了幾分凝重，這個男人，他爭不過……
蘇暖不答，眼皮直往下落，倒頭險些磕在桌子上，幸好霍英恒捧住了她暈乎乎的腦袋。蘇暖不安分地掙紮，歪頭自然地靠在了霍英恒懷中，不醒人事。
這一幕恰巧被追尋過來的薛凜撞見，守門的士兵見蘇暖實在可憐，薛凜回來後就通報了此事。薛凜草草整理了下軍務，就趕緊找尋著蘇暖。
酒館大門敞開，幾乎一眼，他就望見了兩人。
薛凜眼中幾乎要噴火，戾氣圍滿全身，他已經多年沒有如此生氣了，他走到蘇暖身邊，雖然盛怒，卻還是動作輕緩迅疾地抱起喝醉的蘇暖。
然後將目光投在那個年輕人身上，相隔四歲，薛凜曆經百戰，歲月磨礪在他臉頰上留下深深的印記，而霍英恒，滿身的青澀。
他不配他放在眼裏。
兩人目光相接，硝煙彌漫，在觸及霍英恒的那一刻悄然熄滅，薛凜輕蔑一笑，“下次見到暖暖，給我滾遠一點。否則.……”
副官默契地掏出槍指著霍英恒，霍英恒頓時連辯解的語氣都沒有了。官不與民鬥這話自古以來就是假的，就像此刻，霍英恒並不認為自己靠近蘇暖有什麽錯，但是他卻害怕於副官手中的槍不敢話。
蘇暖被吵醒了，看了眼抱著她的人是誰後，打算繼續睡，蘇暖在薛凜的懷裏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瞥見了這一幕，頓時盡力睜開無力的眼睛，勾緊薛凜的脖頸，喘著氣兒道：“薛凜，你瘋了嗎？”斷斷續續，夾雜著幾分酒氣。
溫熱的氣息吐在裸露的肌膚上，激起一片顫栗。
“我確實瘋了。”完，薛凜冷冰冰掃了眼霍英恒，抱緊蘇暖大步離開。
身後的一眾人趕緊跟上，徒留霍英恒驚魂未定兩腿發顫坐在酒館的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