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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好似天荒

  百里風間和陸慎雨到了迦凰山後山,就看到了迎面走來兩個神情萎頓的南穹弟子。 

  陸慎雨看清了是她凈毓鋒的小弟子,心想自己並沒有派他們下山,不由攏起了柳眉,端起正聲問道:「何事私自下山?」 

  未想到那兩人神情驟變,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師祖請饒命!」 

  眉頭越蹙越深:「究竟何事?」 

  「弟子今日清點庫房,發現九天聖火的火種少了一促,茲事體大,不得不下山一路尋過去,可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陸慎雨和百里風間對視一眼,微有憂心。前幾日她從庫房裡點出八束火種用於修補結界,後來只用了五束,剩餘的就讓人帶回了山上,未想到竟然出了差錯。九天聖火威力非凡,也算是南穹派的鎮山仙寶,若是落在不軌之人手裡,恐怕…… 

  「究竟少了幾束?」 

  「少了一束,是用普通火種混在一起,當時入庫的時候未加註意,今日細點時才發現。」 

  「是誰把火種送回來的?」 

  「問了管庫房的都說不知道,火種便自己在那裡了,都以為是對方把火种放進去庫房的,當時便沒多問。」 

  「糊塗!」陸慎雨急喝一句,再焦心也是無計可施,側眸望向百里風間。 

  「先回去,九天聖火的事情要緊。」百里風間抿抿唇角,面上倒還淡然,而心頭卻有異樣的不安感掠過,說不出是什麼,莫名極度憂心景澈,迫切地想見到她。又恍然想起她還在幻火焚場里,縱是想見也不是那麼容易。 

  原路折回南穹派。陸慎雨是急匆匆趕去了凈毓峰,而百里風間也不好插手別的峰頭的事情,只能先回雲覃峰。 

  路經主峰竹林,長風貫穿而來揚起的婆娑聲擾得人心煩意亂,百里風間停佇在瑟瑟竹葉下許久沒有挪開腳步,不知是要進去,還是要離開。 

  目光平靜地鋪到竹林盡頭,那裡是幻火焚場的入口。 

  幾聲交談聲落入耳底,百里風間光明正大地站在那兒,心不在焉地聽著。 

  「你瘋了是不是!掌門都下令不許為她求情,你還要往槍口上撞!」是一個女人頗為歇斯底里的聲音。 

  「宮霖,這同你有什麼關係?」不耐煩地冷斥。 

  「呵,你真是——呵,兩年了,快三年了,你就永遠也看不到我在憂心你么?」 

  「我不喜歡惡毒的女人。」 

  「我惡毒?如果你能多注意我,我會被你逼成這個樣子嗎——好,好,你去求情,反正幻火焚場設下的禁錮不滿七十二個時辰,就只能進去不能出來,你就去和她一起送死吧!」 

  腳步聲沙沙踩碎落葉徐徐踏出來,也修見到竹林口的百里風間時,身形微有驚訝地頓住,反應過來只疏離地打了一聲招呼:「劍聖。」 

  然後跟目不斜視地離開。緊接著神情狼狽的宮霖從竹林深處走出來,躲閃地躬了躬身,極暗到百里風間無動於衷的神情,以為他並沒有聽到方才他們的爭執,便逃也似的疾步走開。 

  別人的事無法上心,何況宮霖的心思人人皆知,爆發出來也是意料之中。 

  倒是她——唉,究竟要不要去看她? 

  百里風間直直注視著那個幽深的洞口,禁錮的光暈隱隱流轉。隔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卻始終邁不開步子。 

  幻火雖然只會帶來灼傷的痛感以示懲戒,但是想到她要在火中煎熬七十二個時辰,而這個懲罰又是他親口下的,他就會恍惚覺得不可思議。 

  一直以來他幾乎從未懲戒過她,哪怕她鬧得再無法無天。他希望給她最縱容的生活,是從前的虧欠亦是一個師父的寵愛。 

  此刻他同樣揪心,希望她能在裡面想清楚,斷了不倫的心思更收斂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又希望她不要那麼恨他。 

  他從來都是一個矛盾的人。也許是計較太多,顧慮太多。 

  而這一次,他竟然鬼使神差地邁出了腳步。 

  守在幻火焚場邊的弟子看到是百里風間來了,沉默地躬身坐禮,又繼續面無表情地守著,並沒有阻攔百里風間繼續走進去。走得近了,他停下腳步,摸摸腰側酒葫蘆,驀然扯唇無奈地笑。 

  這心思已經理不清了。索性什麼都不想,長腿一邁走到洞口處。 

  意想中視野里應是漆黑一片,因為幻火只有受刑之人才能感受到,從外頭什麼也看不見。 

  然而當百里風間的目光投進去時,神情先是難以置信,接著大駭。 

  語氣陡然一提,怒不可遏:「裡面怎麼會有實火?」 

  四個守門弟子圍攏過來,探頭看看焚場裡面情景,門口禁錮攏著,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裡面還有真實火焰,一時不知所措,慌張地跪下伏身道:「這……弟子不知。」 

  卻還未等他們抬起頭來看,只覺得好似有道疾光一晃而過,隨後便驚訝地發現劍聖已經不見了蹤影。 

  面面相覷,回過神來后忙望向焚場里。 

  「劍聖進去了?」 

  「那豈不是出不來了?」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請掌門!」 

  * 

  「阿澈!」一片茫茫火海無邊無垠,百里風間根本不知景澈究竟在何方。 

  龍淵白劍劈開火焰,陽剛之力反噬回來。 

  竟然是九天聖火! 

  百里風間又怒又驚,更是焦心地想尋到景澈。究竟是誰把九天聖火混到幻火中?是誰要害了他的徒弟! 

  不對,這是第幾個時辰了?她在九天聖火里熬得下去嗎?**神璽呢?他分明記得還套在她手腕上,為何不起作用? 

  腦中無數念頭閃過,嘈嘈切切,鬧鬧嚷嚷地叫囂在意識里,激越處好似要撕破了喉嚨,悲切處彷彿叫殘了蒼天。百里風間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中有什麼極度重要的東西正在流失,可他縱有一身隻手遮天傲世蒼生的本事,在此刻只能無助得像個無頭蒼蠅到處亂撞。他想要趕在時間面前尋到正在流失的那個少女,然而一片茫茫火海之中,他終歸只是個凡人,在命運面前無計可施。 

  劍光四處亂劈,火龍橫衝直撞。 

  此情此景令百里風間恍惚想到幾個月前的苗疆,腳底熔漿滾滾,孤石之上他們曾密不可分地相擁在一起。 

  她曾是那麼真實而生動地站在他身邊,她的一顰一笑晃在他眼前幾乎都要成了習慣,時而煩人時而黏膩。 

  如今卻是他有意推開,她被逼走遠,他想要回頭尋,他和她之間卻又隔了那麼盛大一片海,這焦灼得何止是她的身心。 

  「阿澈!阿澈!」 

  正在這時,一聲細不可聞的破碎聲傳入耳底。百里風間急不可耐地轉頭望去,一縷白煙在火海中渺渺升起。 

  是魂魄! 

  百里風間疾身掠上前,而正在那個瞬間,「噗」的一聲,白煙被打散在火焰之中。他急切伸手想要挽回點什麼,而縮手回來。看到掌心裡只凝固了一方晶瑩碎片。 

  低頭看,腳下一方烏黑石台,少女伏在上面,黑髮擋住了大半張臉。她的魂魄皆溢了出來,攏成一個透明光球保護著主人肉身,卻已經是強弩之末,不斷有魂魄在火焰灼傷中消散。 

  他立刻降下身,龍淵白劍劈開鐵鏈,隨之撐開一個結界護住石台,從地上浮起已經昏迷的景澈。 

  蒼白的臉幾近透明,美眸緊闔,唯一色彩喧囂的便是眼角那顆硃砂淚珠,艷得彷彿是哭出來的血。她慘白唇上還留有一道深深牙印,昭示了此前她的痛苦隱忍。 

  百里風間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經虛弱的幾近無法感受。握住她的手想要輸送真氣進去,然而她的肉身卻已經處於閉息狀態,無法接受任何真氣。 

  也來不及顧忌太多,他微微扶起景澈的臉,俯身對著她的唇緩緩吹了一股真氣進去。 

  唇瓣柔軟而虛弱,還夾雜一股淡淡血氣和少女獨特的溫軟氣息。百里風間強壓住心下異樣,繼續緩緩輸送真氣。 

  景澈的身子漸漸暖了起來,頭頂魂魄逐漸歸位。百里風間直起背離開她的唇,留意地數了一數,卻是七魂之中散了三魂。 

  他手中一攏,更加緊地把她抱在懷裡。 

  「阿澈啊。」幾乎是嘆息著輕喚一聲。 

  是失而復得的感嘆,更是悔不當初的沉重。他雖是來遲了一步,但終於沒有徹底失去她。他以為他的如此在乎只是天經地義的師徒之情,理所當然,沒有半分偏差。可他沒有深究的是,她的感情已經歪了,他的回應註定是在歪路上。而百里風間如此自負,不到真正失去的時候永遠也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九天聖火來勢洶洶,頹勢也快,加上龍淵白劍催使,此刻已經漸漸熄滅下去。而幻火依舊在焚場中熊熊燃燒。 

  百里風間將景澈護在身前,為她抵擋著幻火之災。 

  是他對她的懲罰,最後成了他們一起承擔的懲罰。 

  就獨兩個人坐在那裡,若不是火海猙獰,便彷彿要到天荒地老。 

  可睡著的那個人看不到,她的心中只有恨,醒著那個人不說話,心中皆是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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