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失魂落魄
幻火焚場設下了的單向禁錮只能進不能出,不滿七十二個時辰縱是大羅神仙也沒辦法出來。
而九天聖火終於是熄了下去,只剩下幻火不熄不滅地燃燒。景澈仍昏迷不醒,抱著她的那個人悶聲不吭,好似一座石雕一動不動,神情含著隱忍的痛。
倏忽,他沒徵兆地身子一震,喉間血氣翻湧,猛然咳出一口血來。澆在石台上,片刻便凝成了黑色。
隨著他劇烈的動作,少女從懷中滑出去幾分。百里風間收緊手臂抬了抬,將她攏回懷裡。目光一垂,看到她的睫毛似乎顫了一顫。
眸底總算欣慰,俯身想送一股真氣給她幫她回復靈力。而正吐息相交之時,她長長的睫毛如同蟬翼在臉上輕輕刷過,明明細微好似一根稻草飄下,卻沉重得足以壓死了一隻駱駝。
她醒了,而他的唇還未來得及離開。
他的眼底印出她的桃花美眸,朦朦朧朧彷彿隔著一層大霧看不清明。霎時他幾乎要陷進了這大霧中忘了回神,遲鈍半晌后故作鎮定地直起身子,氣息微有紊亂,四目相對之下啞口無言。
眼帘微刷,景澈的目光焦段在百里風間身上匯聚成一個點,虛弱臉龐上難以置信的神情徐徐便變成恍然大悟,接著扯出一個苦笑,聲音低到喃喃,像是一根無根漂浮的羽毛在茫茫天地中漂浮:「呵,竟然連做夢都這麼沒出息。」
百里風間頓然沒斟酌她話中的意思。
長發慵懶地從他手中散到膝蓋,景澈慢悠悠地闔上眼,然後再睜開,見到眼前還是這個人,她這才怔怔地盯了半晌,抬起手摸了摸他絨青的胡茬,粗糙的質感在手心如此真實。她的手冰涼得覆在他的臉上,神情茫然:道:「我還真是不屈不撓啊……不想夢都要夢見,還如此真實。」
百里風間這才明白,原來她以為此刻見到他是在做夢。心中空落甚至還頗為不甘心,難道她已經對他失望至此,斷定了他不會來救她於水深火熱?
以為一腔好意至少能博來她的原諒,卻未想到頭來都付諸東流。心中憋屈,又加上自尊心作祟,百里風間索性不再解釋,任她以為是在夢中罷了。身後幻火抵著後背帶來灼痛鋪天蓋地,劍眉一攏,目光不知盯著何處,百里風間抿著唇一言不發。
不料景澈半睜著眸,連招呼也沒打,突如其來又理所當然地勾住他的脖子。半個身子一傾,靠到了他的胸膛上,下巴無力地抵在他的肩窩。幾個動作下來景澈就已經微微喘氣,虛弱而柔軟地好似隨時都會化成一灘水。
「只有在夢裡,才能不恨你啊……師父……」
淡淡的氣息噴在耳側,一字一句都聽得無比清晰,彷彿細密的針戳在心上,銳不至死卻能精準地讓人疼痛。他早就該接受了她會恨他,而聽她親口說出來,又是另一種異樣的情緒,根本無法提前預料或是控制。
「所以也只有在夢裡,才能胡鬧吧……」她的聲音又起,少女獨特的柔軟像是一壺釀了百年醇香的酒徐徐從壺口流淌出來。
她闔著眸,唇胡亂地在他耳根遊走,泄憤似的咬了咬他的耳垂,口中含糊不清地不知道子啊喃喃著什麼。
一瞬間,幻火帶來撕扯的痛彷彿都被這奇異的觸覺淹沒,百里風間眸底一震。搭在她腰上的手掌力道時緊時松,暴露了他的猶豫。
「阿澈,你別……」
她的唇就在這時挪了過來,堵到他唇上,將他的話一併賭了回去。景澈緊緊閉著眼,不急不緩地啃噬著他的唇,動作青澀而生硬。起初似乎還是難以置信,舌尖在他唇齒上輕探,確定他沒有反應后更加肯定了自己是在夢中,便放了心深深密密地親吻他。
並非失了神而不阻止她,而是百里風間不願面對面對她清醒后帶來的尷尬。他解釋不清,更是懶得解釋,說多了只能暴露心虛而已。何況……她醒來時見到的那一幕是如此微妙。他們的關係已經變得奇怪,如果她知道他們真切發生過什麼后,甚至連他也不確定以她的性子,會不會做出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事情來。
他
景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貪婪吮吸,輾轉反覆,末了貼著他的唇微微喘息,輕聲道:「連做夢都做得如此荒唐,我還有救嗎?」
「難怪師父想要燒死我啊……」
她誤會是他想燒死他?神情一緊,竟然忘了自己應該裝作在她夢境里,忍不住開口解釋道:「阿澈,不是我。」
懷中那人卻半晌沒有半點回應。
「你信我。」帶著真切的幾分慌。
還是沒有回應。
百里風間疑惑,側頭看她的臉,見她不知何時又沉睡得昏迷了過去,只有輾轉有了血色的唇在輕微閉闔。
他抱著她的頭把耳朵湊過去聽。
「我恨你啊,百里風間。」
百里風間表情瞬間凝固,看不出悲喜,長久而沉默地維持著那一個動作。
機械地抱著她,護住她,他做的一切的意義,都被那一句話抹去。
——我恨你啊,百里風間。
七十二個時辰漫長得如同百年。時間的長短不在乎於流沙漏得有多快,還是人心有多煎熬。
從那一刻她昏迷之後就一直再未醒來,不知是否沉淪到了另一個夢裡。
大部分時間百里風間都在抵受灼痛而停止了思考,而總是有些空白的時刻要被胡亂的思緒填滿。
他其實也懦弱焚場入口禁錮洞開,幻火的頹勢一瀉千里,迅速熄滅。陽光從洞口折射進來,打在石台上,落在半眯的眼底,落在懷中少女的黑髮上,一路的塵埃沸沸揚揚。
低頭望了一眼景澈,
百里風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抱了景澈走出去。
幻火焚場洞口已經擠滿了人,一見到百里風間和景澈出來,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他們身上,竊竊私語聲嘈雜紛亂。
禹問薇先迎了上去,問道:「她可沒事?」
百里風間瞟了一眼人群,宮霖還安然站在人群中。他的目光略過了禹問薇,將景澈交給一旁的陸慎雨,交代了幾句之後便要離開。
禹問薇跟上前,解釋道:「偷換九天聖火的人找到了,已經處死了。」
百里風間停下腳步,眯著眼端看禹問薇半晌,啞然失笑,一字一頓道:「你最清楚。」
隨後長腿一邁,徑自離開。
禹問薇怔了神,半晌長袖裡拳頭握緊,隻字不答。
***
景澈再醒來,已經是三天後。
渾身沒有痛,彷彿自己是孤魂野鬼伏在一具屍體上,一種奇異的輕飄感充斥著全身,像是身上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睜開眼,萬物歸位,眼前是陸慎雨溫婉的臉龐。
「阿澈,總算是醒了。」
「陸師叔,」景澈喚得有些委屈,她對陸慎雨總是有種莫名的親近:「我究竟怎麼了?」
陸慎雨眉眼沉重,刻意避開景澈詢問的目光望向窗檯插花。
者是百里風間兩人前託人送來的白馬骨,說是今年的最後一束了,其他的都凋謝完了。
他沒有多說其他什麼,但是陸慎雨也曉得, 這個舉動是為了景澈。可他執意將景澈留在凈毓峰治療而不待回雲覃峰,是不忍心親口將真相告訴景澈吧?
「陸師叔。」景澈有些急切。
陸慎雨合著景澈的手,盡量將言辭說的婉轉:「你知道,九天聖火的力量霸道。」
「嗯。」
「所以你現在……七魂之中失了三魂……就是失去了痛覺,嗅覺,味覺……」
七魂之中失了三魂……不再有痛覺、嗅覺、味覺……景澈說不出話來,失神地注視著雕花窗欄上的白馬骨花瓣。
日光沿著木雕繞進房裡,遠處黑山白水,墨塔隱隱約約。
世界所有聲色都逐漸遠去,只剩下那一句話如同越下越大的冰雹匝在心底,。
景澈扯了扯嘴唇,理智地想安慰自己說,至少還活著,可饒是動動嘴皮想說話,半晌都失了聲,末了掩面,景澈深深埋下臉,哭了出來。
陸慎雨攬過她的肩膀,安慰似輕撫。
「為什麼還要我活著……為什麼……」嗚咽聲欲濃,好似雨中帶雪,字字都是絕望。
陸慎雨只能無奈地輕輕撫著景澈,安慰的話說得再多也不如發泄出來好。目光順著冗長的陽光無意間落在一側鏡子里,儼然是百里風間的臉龐,不知已經進房多久。
百里風間就這麼站在那裡,陽光只鋪到他的腳前,再也延伸不過去。他整個人都籠罩在房間的陰影里,好像失了神。
他替她受過的所有煎熬,就在這一句話中被全盤否定。
那麼他究竟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急火攻心,百里風間一聲劇咳,身子微躬,迅速抬手掩到口前,一口血澆在衣袍上。還沒來得急滲進去就被百里風間施了一個法訣清乾淨,半點沒有異樣都不留。
「師兄。」陸慎雨看在眼裡,有些急切地喚了一聲。
景澈在這時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