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李叔見到了幫牟大爺出主意的姚先生, 笑眯眯問他:“你替牟公子出主意是為了什麽?”
姚先生有些不好意思道:“李掌案好不給人顏麵。既是牟公子不想要這差事, 晚生想要。比起那位, 晚生良心還算好些。牟公子金盆洗手後自然不再打擾。若是旁人, 日後少不得送他幾口黑鍋。”
李叔道:“你縱將此事告訴雜家, 難道就能超過那位去?樓子的事兒雜家說了不算。”
姚先生正色道:“明麵上幫上司做事,上司新烏紗帽還沒戴熱就把他弄死。這等人誰敢用?”
李叔點頭:“有理。”
姚先生道:“晚生比他略強些。”
李叔思忖片刻,問此人戶籍來曆。姚先生大名兒叫姚阿柱, 本府高淳縣人,中過秀才。薛蟠微微一愣。此人的模樣實在不像江南土著。幸而高淳縣近,同齡的秀才也沒幾個,待會兒便可派人去打探。
又盤問了半日,這姚先生沒什麽問題, 李叔看了薛蟠一眼。薛蟠遂向牟姚二人合十行禮,商議開賭那日若有人脅迫畢得閑過來,幫著救他一救。牟大爺說他不管、有賭就成,姚先生直答應下來。
從淩波水舫出來,李叔歎道:“我本是來勸你勸說林大人的, 如今顯見另有麻煩。”
薛蟠登時皺眉:“您老不用費心了。貧僧不會勸他認命的。”
李叔正色道:“隻怕早晚要認命。”薛蟠扭臉不做聲。
李叔搖了搖頭,上府衙找賈雨村去了。
薛蟠回到老孫客棧,仆人大叔依然守著。薛蟠遂悄聲托他繪張圖。二人來到不遠處另一小客棧,仆人大叔依著薛蟠描述畫出了姚先生的畫像。
薛蟠告訴道:“淩波水舫裏頭一波三折, 這位姚先生看起來似乎會成為最後的贏家。不過貧僧有種預感, 事兒不那麽簡單。待我派人查查他的來曆。”
仆人大叔紅著眼圈子拱手:“拜托師父。”
“莫太擔心, 老畢也是經曆過許多事之人, 保住自己總做得到。”
仆人大叔眼淚掉了下來:“他諸事不便,外人哪裏知道。”
薛蟠拍拍他的肩膀略做安慰。過會子又道:“我後來想了想,也不能完全排除皇後那邊。為了把杜小姐嫁出去,她可真沒少費力氣。”
仆人大叔猶豫良久,輕聲道:“杜小姐年歲太小,壓根不知道嫁給一個不能行走之人有多少不便。”
薛蟠點頭:“說實話,我也不大看好他們倆。縱然成親,直到入洞房之前都好辦。但兩口子總有些床笫之事。老畢還不方便自己洗澡、解手。杜萱那樣的出身和性格,不知抗的住不,又能抗多久。”
仆人大叔也愁了會子,歎道:“如今人還不知在何處。”薛蟠看他偌大的個子吧嗒吧嗒掉眼淚,也有點兒心酸,陪他哭了會子。遂揣著畫像走了。
回到薛家,薛蟠先把趙茵娘喊出來,讓她依葫蘆畫瓢將那畫像描了一份。這東西交給旁人他也不放心,乃命徒弟覺海親跑一趟高淳縣查查秀才姚阿柱,盡快回來。
覺海問道:“重點查什麽?”
“查模樣。”薛蟠道,“江南人氏,牛高馬大的武夫也是你這樣的,不會成他這樣。”
趙茵娘看看畫像看看她伯父,笑道:“跟這畫像比起來,伯父好看多了。”
“主要是五官的分布。我也說不清楚,橫豎他不像是江南人種,像是中原人種。”
覺海收起畫像啟程。
仆人大叔的原版畫像,薛蟠幹脆藏在懷中跑到小西院。進裏頭瞧了半日朱嬸教寶釵寶琴做點心,又瞧了半日姚大夫收拾藥材,終究沒敢取出來。
思來想去,踩地道往忠順王府的別墅去了。乃悄悄尋到十六給他看,十六不認識。
直至黃昏時分法靜師叔才回來。他被那個高瘦子察覺了,繞著金陵城走了兩圈。最後對方終於以為甩掉他,才折回客棧換了身下人的衣裳,翻牆進了甄家。
薛蟠懵逼了。“啥?哪裏?”
“師侄你耳朵沒出問題,風也不大。”法靜合十道,“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府上。”
半晌,薛蟠磨牙:“甄家那個老太君究竟腳踩幾條船!”難怪原著裏頭倒台比榮國府還早,太上皇還沒死他們就抄家了。這麽看八成是牽連上了朱大爺他爹。
“進了他們家之後我就找不著人了。”
薛蟠嗬嗬兩聲:“九成在許公公藏過的什麽鴻儒院你信不?”
“不信。”法靜道,“貧僧去過,沒有人。”
“哈?”薛蟠皺眉。半晌問道,“與鴻儒院地道相連的那座空宅呢?”
法靜一愣:“沒看。”
“晚上咱們倆同去。”薛蟠思忖道,“在哪裏的概率比較大。”又想了會子,“叫張子非一起。”
是夜二更,張子非和兩個和尚悄悄換上夜行衣,直奔與當年許公公跑過的空宅。圍著外頭轉兩圈翻牆而入,屋內沒有人。
月光甚明,張子非查看片刻道:“這兒有人近日來過,地上連灰塵都沒有。當是恐怕留下痕跡才清掃的。”
法靜鼻子動了動:“香味。”
薛蟠也吸了兩口子:“沒有啊。”
張子非道:“是你們廟裏燒的香煙味。並不淡,不明和尚你沒聞出來?”
“額,你倆提醒後聞出來了。”
三人遂回到堂屋查看,果然尋到些許香灰痕跡。又查兩邊的廂房。東廂連屋子都沒掃,地上、桌案上多寶閣上厚厚的灰塵。西廂房幹幹淨淨,接桌上亦有香灰。連接地道的鐵板毫無遮掩的擺著。薛蟠想起來,這地方當年被錦衣衛從書房查出密室、並從廚房查出地窖,便過去瞄了眼。書房遍地灰塵沒有清理,密室的牆也沒重新封起來。再去廚房,此處卻清掃過,灶台上留了一抹香灰,下頭有些木板橫在地窖之上。
法靜搬開木板,一股尿騷味撲麵而來。薛蟠皺眉,低罵了聲國罵。畢得閑那人性子驕傲,就地排泄這種失禮的事定然覺得屈辱。乃掏出蠟燭預備點上。張子非擺擺手:“你那蠟燭有味兒。”說著從自己懷中取出火折子晃動,點燃了她自己的蠟燭。
這地窖很大,足有三丈見方。地麵是灰土夯實的,上留了些痕跡,很好辨認出腳印和拖拽痕跡。某人的尿痕還沒幹,且有不少血跡。張子非指著地上幾道土痕道:“這是鞭子。畢先生少不得受了些皮肉之苦。”
法靜誦佛。薛蟠咬牙道:“欺負不能反抗之人算什麽本事。”
乃取出卷尺來測量腳印和步伐的大小,借著燭光以炭筆大略描畫眼前場景。他的繪畫技巧實在太爛,張子非看了兩眼看不下去,默然將蠟燭交給法靜,自己拿過家夥接著畫,並順便畫下了腳印。
在場有三個人的腳印。其中一個極淺且踉蹌拖拽,顯見是畢得閑的。另外兩個皆為靴子。當中一人隻有一路腳印進出。另一人進出四次,在地窖內走來走去,且立在畢得閑跟前的腳印頗深,鞭痕就在左近。對老畢下手的應當是他。從步伐來看,隻進出一回的那位步伐大,可知他高些;另一位步伐與法靜差不多,當是中等身材。高個子進門的腳印頗深,大概扛著畢得閑;二人出門的腳印深淺相當,估計體重差不多。粗略判斷就是原本住在老孫客棧樓下的那兩位。
離開地窖前,張子非將兩個和尚打發出去,自己一手舉蠟燭一手持了個有點像是小掃帚的東西,清掃掉三人留下的痕跡。
又查看了其餘的屋子,皆不曾動過。可知對方次此隻使了廚房、堂屋和連著地道的西廂房三處。
最後重新來到西廂房,隨手撩起帳簾子,赫然看見床上丟了三隻香爐、爐中立著許多燃盡的香頭。還有三對燭台,亦插著燒了大半的蠟燭。並兩隻木魚卻配著四隻木槌。
兩個和尚合力抬起地道口的鐵板。薛蟠打頭陣,張子非舉著蠟燭在中間,法靜殿後。沿著地道才剛走了不足百丈,三人聞見了血腥味。往前緊趕十幾步,隨即發現不遠處牆上地上皆有血跡,並落下了十幾條刀砍印子,顯見有人打鬥。因這地道乃青石所修,沒留下腳印。
牆邊地麵濕了一大塊,不是血也不是尿。張子非趴著細聞半日,伸舌頭舔了舔。薛蟠都有些佩服她了。卻聽她說:“極重的迷.藥。沒倒出太久。”
薛蟠冷笑兩聲:“貧僧大略知道他們的計劃了。都是我們熊貓會玩剩下的。”
張子非撇了他一眼:“不過是尋常手段罷了,誰家都使。”
“好吧……”
法靜指著牆麵一處刀痕道:“怎麽砍了這麽高?”
薛蟠與張子非同時說:“做戲。”
再前行十幾步,壁角處靜悄悄撂著一小塊布料碎片。薛蟠心裏登時踏實了大半:正是前些日子在老孫客棧看到的那老氣橫秋、極不符合畢得閑審美的上用輕帛。
順著地道往前走,零零星星的又找到了三五滴血滴,看意思都剛滴上不久。一路直到出口。這出口自打上回被挖開後並未重新修繕,隻略做整理,弄了扇小門敷衍著。張子非吹滅蠟燭,隨意撥開門鎖,出來便是甄家的鴻儒院了。乃先將那門鎖鎖回去,三人遮好麵上黑巾,悄然走進院子。此時已過三更,四下裏靜謐無聲。
然而仔細搜查,此院子裏並沒有人在,也沒有人活動的痕跡,看來他們隻是借過、並未將人藏於此處。又搜尋無果後,三人越牆而出。
乃立在僻靜處整理思緒。
薛蟠道:“綁架犯八成就是老孫客棧那兩個男人。起先他們放火弄出濃煙把仆人大叔熏了個措手不及,趁機搶走老畢,蒙上眼睛送到那個空宅。早早在堂屋、廚房、西廂房三處點了香火蠟燭讓他聞見味道。另有兩個人四手拿四隻木槌敲兩個木魚,遠遠聽著像是一片木魚聲,老畢肯定會判斷那兒是個寺廟。所以當時這兒應該有四個他們的人,兩個綁架、兩個敲木魚。如果還有人手多,肯定是三隻木魚六個木槌。”
張子非點頭:“沒錯。”
“綁架犯把老畢丟去地窖,瘦高個轉身出去,那個中等身材的打了他一頓,說些狠話。然後他們倆趕回了老孫客棧應付官差。法靜師叔追著他們滿金陵繞了兩個圈子之後,回到新搬的客棧。瘦高個兒換衣裳跳進甄府,從鴻儒院潛入地道等著。法靜師叔往甄府找一圈兒再來鴻儒院,他已經在地道下頭了,所以沒看見人。”
法靜誦了聲佛。
“到了晚上,那兩個敲木魚的將老畢從地窖搬運出來送入地道。瘦高個跳將出來假惺惺救他,跟敲木魚的打鬥一場,鬥得到處是刀痕。不參與打架的另一位木魚兄便給老畢灌強力迷.藥。老畢掙紮中打掉了一些灑在地上。最後老畢在昏迷中被見義勇為的瘦高個‘救走’了。接下來便是糖衣炮彈。嗬嗬,老畢那地裏鬼,哄得過他才怪。”薛蟠思忖片刻道,“可知對方很缺人手。”
張子非問:“何以見得。”
“因為瘦高個就住在老孫客棧,畢得閑認識他。讓他來救老畢,很容易出現各種意想不到的露餡,比如聲音。要麽就是他們當中武藝高強者不多。要從甄家背著個成年男人翻牆溜出去不被察覺,也是需要本事的。”
張子非點頭道:“他們最早今晚、最遲明日,必來收拾那些香爐木魚。派人去空宅對麵盯著。”一時又問,“依你看,他們是衝著什麽來的?淩波水舫、杜萱還是錦衣衛?”
“錦衣衛應該不是。老孫客棧乃慶王府暗樁,慶王世子還自以為可以收服他,可見老畢的官身遮掩得極好,所以他才會有所大意、被人抓了。淩波水舫……可能性挺大。慶王府八成是被忽悠來湊熱鬧的,司徒暄我還沒工夫見他。若抓了老畢去做‘賭博得差事’的幌子,肯定自信滿滿認為自己搞定了裏子。那麽候選人隻有兩個,螳螂和黃雀。也就是老太監的主子和姚先生。這兩位裏麵有一個背後站著端王府和司徒暄,另一個背後就是這夥人了。杜萱麽……看起來可能性要小一點,皇後有點低估老畢。”
張子非道:“老畢是杜萱的軟肋。”
“也是。抓了他要挾杜萱……雖然俗套,老實說,對戀愛中的女孩子很管用。”畢竟瘦高個也是義忠親王餘部,顧念祖哄他幫個忙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