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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鄭將軍領著六千水軍,趁黃昏時分繞道半葫蘆島東邊荒島群, 想打一個海盜措手不及。不想海盜們竟藏身荒島, 並有小漁船匿於島後。鄭將軍心中暗叫不好。群島之中小船更靈便。當即傳令快走。哪裏走得了?才剛開戰, 孫紹宏便被海盜以不知名暗器射殺。官兵大亂。海螺聲四起, 眼見之處皆伏兵。


  忽有人驚呼“船底漏水了!”又有人喊“我們的船也漏水了!”隻須臾工夫, 漏水聲四起。鄭將軍大驚, 當即命人去查看本船船底。一看不要緊, 自家船底亦破開了個窟窿, 海水正咕咚咕咚往裏灌。鄭將軍脫口而出:“不可能!”官船離港前皆細細查驗,縱有不好的早修補過。除非是被海盜鑿開的。片刻工夫, 海盜如何能鑿得破這麽多船?


  幸而這些人皆精兵,見過各色情形。船底的洞也不大, 船上亦備有木板和厚牛皮。老卒子們立時開始動手補船。忽聽“嗖嗚——劈裏啪啦”一陣亂響, 荒島之上射出許多煙花。鄭將軍一聽就知道這是傳信煙花,敵方還有援軍, 愈發心驚。有人大喊“船又漏了又漏了!”接著四麵都是“又漏了。”鄭將軍忙打發人下去查看。


  親兵忽見水麵上有個官兵掙紮著朝本船遊,仿佛受了傷,忙投下粗麻繩把他拉了上來。此人劈頭就問:“將軍在哪兒!”親兵將他領到鄭將軍跟前。


  傷兵急道:“將軍,上當了!這些人不是海盜。”


  鄭將軍愕然:“不是海盜?”


  傷兵道:“我方才落入他們手裏, 聽他們說,‘將軍妙計。如此任誰都保不住晁老刀了。’我們的船正是他們作的手腳。昨晚派些精幹兵士撬開數塊木板, 還在釘子上栓了麻繩。方才我們過來, 他們的水鬼拽住麻繩拉走木板。最先喊船漏水的也是他們的人。”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支箭, “這是方才射在我腿上的, 將軍請看。”


  鄭將軍定睛一看,非但是官兵的箭、而且是本部官兵的箭。


  傷兵咬牙接著說:“孫紹宏那狗賊八成是他們的內應!”


  鄭將軍大驚:“什麽!”


  “故此被同夥滅了口。”傷兵道,“卑職聽見他們說一石四鳥,但有風聲漏出去隻管推到孫紹宏頭上。還讓叮囑兄弟們那船東西萬不可動,張叔客棧姓牧的自然知道。並沒提是什麽東西、也沒提哪艘船。”鄭將軍捋了捋胡須。


  此時剛才派去查看船底的回來了,說並沒有第二個漏處,最先的那個窟窿也已補好。鄭將軍哼道:“他們並不想打仗,隻想把我們嚇唬走。”


  親兵問道:“這是何故?”


  “驚擾剿滅海盜罪小,同營內鬥罪大。這幫人不過是想借咱們的手和孫紹宏的命,逼迫成大貴馮應自己動手除去晁老刀。”沉思片刻,鄭將軍喝令鳴金。


  此時各艘戰船的船底皆修補完畢,且並沒看見海盜攻上來、隻射了些箭。鄭將軍愈發篤定自己沒斷錯。十幾艘蒙衝鬥艦落荒而逃,來得有多快走得就有多快。眾海盜歡呼雀躍。


  離開群島後官兵點點數目少了一艘船。有孫紹宏的手下來報,他們將軍所乘的船沉了。


  回了營,鄭將軍當即領人查看孫紹宏麾下的戰船,很快便查出來——船艙中堆著許多財物。有金銀器皿、有綾羅綢緞。“這是什麽?”孫紹宏手下麵麵相覷都說不知。


  乃細看那些財物。有個親兵認得字,從一件金器上看到“李氏家藏”字樣。另一個親兵拿起件雕滿花紋的精致器物道:“這上頭有好多字,將軍你認認?”


  鄭將軍一看,那是個嵌八寶的蓮花台,鐫字是信女某某敬獻某寺觀音菩薩。這是廟裏的法器。鄭將軍在軍中幹了三十年,該見過的都見過。這些必為贓物無疑,多半是孫紹宏或他同夥剿匪時私吞的。帶贓物去打海盜,究竟何意?

  又想起傷兵所言,“張叔客棧姓牧的自然知道”,便命人去打聽。親兵在外頭問了多位本地人,都說沒有張叔客棧。與晁老刀有瓜葛的便是膠州馮成兩家。鄭將軍便喊個親兵讓他上膠州問問。


  親兵道:“膠州與膠澳最近不過。賣貨的肯定知道。”遂尋個常去膠州賣幹帶魚的小販詢問。那小販說知道,在膠州某處。


  既有消息,鄭將軍不敢再等。安置完營中事務,他親領著幾名心腹夜奔膠州。這些日子守膠州城門的老卒賺了不少外快,時不時就有闊佬叫門。鄭將軍不認得道路,守城門的幹脆撇下差事領他去。


  馬蹄聲啪嗒啪嗒敲在路麵上,驚動了牧老爺。客棧夥計上樓來報:外頭有位姓鄭的客人求見。牧老爺居於此處唯錦衣衛知道,思忖片刻命請樓下稍坐。


  不多時牧老爺負手而來,鄭將軍站起身。二人互視,鄭將軍看出牧老爺是個大官、牧老爺看出鄭將軍是員將領。


  乃互通姓氏寒暄兩句,奴才上茶,牧老爺問將軍所來何事。鄭將軍抱拳道:“敢問牧老爺,可認得一位叫孫紹宏的。”


  牧老爺愕然。“鄭將軍是孫紹宏的什麽人。”


  “上司。”


  牧老爺想了想:“是了,他上司是姓鄭。那幾日你離營辦事去了,老夫沒見著你。”


  “牧先生曾去過我們營中?”


  牧老爺看了他幾眼:“鄭將軍從何處聽得老夫住在此處?”鄭將軍有口難言。“將軍若有難處,可能給老夫什麽線索?”


  稍稍遲疑,鄭將軍讓親兵取出那兩個鐫字的金器。牧老爺看罷大驚:“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孫紹宏船艙中。”


  “好賊子!他人呢?”


  “已經死了。”


  牧老爺一愣。“死了?”


  “屍首隨船入海。”


  牧老爺眯了眯眼。


  “奈何我不能跟牧老爺說說得太明白。”


  牧老爺微笑,從懷內掏出一物舉在手中。


  鄭將軍定睛一看,竟是枚金牌,上鐫四個大字:如朕親臨。嚇得雙腿一軟,撲通跪下:“吾皇萬歲萬萬歲。”再不敢隱瞞,從頭到尾悉數說了。


  數日前他接到山東水師指揮使張老將軍密令,讓他帶領麾下孫劉二將剿滅半葫蘆島上的海盜。說匪首晁老刀等人與馮應成大貴皆有往來。張老將軍即將解甲歸田,來日他們便愈發肆無忌憚。今張老將軍使調虎離山之計哄走馮成二人,命鄭將軍趁此時機滅賊。還派來一位姓吳的先生協助。這位熟知島上地勢人物,且足智多謀,鄭將軍甚為欽佩。


  昨天半夜,吳先生忽然把鄭將軍喊醒。說此事被城中富戶明家知道了。明家意欲同海盜聯手做走私生意,派人入島報信、並連夜去萊州請成大貴回來。幸而張老將軍早有防備,報信之人見不到老成。鄭將軍等人秉燭商議定下計策。


  萬沒想到遭遇同僚伏擊。孫紹宏殞命,還戰死了十幾名兵士。隨即找到了船艙中的東西。


  牧老爺聽罷沉思良久道:“鄭將軍還是中計了。”


  “大人……”


  “人家使用的是陰謀、也是陽謀。孫紹宏既死,死無對證,再查不到旁人頭上。贓物也借你之手送到老夫跟前,指望此案到此為止。”


  鄭將軍臉色極難看,攥緊了拳頭。


  牧老爺思忖道:“那個吳先生?”


  “連夜回萊州報信去了。”


  “張老將軍身邊並無姓吳的幕僚,其子身邊也沒有。”


  鄭將軍一愣。


  牧老爺喊來個長隨,命他這就趕去萊州。若吳先生在就請來。“鄭將軍有所不知。吳、賈、梅這幾個姓氏,因與無、假、沒諧音,時常被人使來假冒身份。”


  “那……軍令是真的!”


  “軍令是真的、不見得先生是真的。”牧老爺歎道,“鄭將軍終究耿直,哪裏能窺探出這些人的彎彎繞繞。”


  “那吳先生是?”


  “孫紹宏的同夥。”


  鄭將軍三觀崩塌。


  牧老爺終於把心思從對付前兒媳婦放回了差事上。


  另一頭,半葫蘆島也出了大事。


  晁老刀等人本來想殺得官兵片甲不留,明將軍不許。他看錢粽子之計甚好,便說:“能嚇走就嚇走。打死了太多官兵,成大人不好交代,說不定咱們水寨還得搬家。”大夥兒都敬服他,齊聲讚成。


  大獲全勝趕跑官兵,眾海盜回島少不得大排筵席慶賀。你敬我一杯、我敬他一杯,來來回回不知喝了多少。明將軍說他們明後天必要啟程回金陵,下次再來就不知什麽年月。才剛受了人家大恩、打下這輩子最輕鬆的一次勝仗,海盜們十分不舍。他們是粗人,不善言辭,唯以酒致意。遂喝得更熱鬧了。


  喝著喝著,晁老刀忽然倒下人事不省。大夥兒都以為他醉了,派人扶回屋去。照看他的小子仔細將老爺子安置在炕上,忽然覺得不大對。再試探鼻息,晁老刀已氣絕身亡。大半個島都懵了。


  海盜裏頭,喝酒醉死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何況晁老刀那麽大年紀,又剛剛經曆過大驚大喜。沒人疑心有問題。悲痛之餘,眼前有個無解的麻煩。晁寨主母子不知何時回來;晁老刀兒子早亡,孫子比馮少寨主還小、壓不住。島上無人為首,且已分兩派。


  明將軍道:“事到如今,隻有先派人去找晁寨主了。誰知道她在哪兒?”


  眾人都說“不知道。”


  有個敬慕他的海盜道:“將軍可能暫留些時日?”


  明將軍苦笑道:“半葫蘆島眼下之境況,若能留下我哪兒肯走。實是非去不可。有個人過年要回金陵,年後又得走。我務必回去見他。”


  那個花白頭發的老頭立時道:“莫非是皇孫?”明將軍驚愕看看他又看看旁人。老頭忙說,“我們本是太子私兵!”


  明將軍拍掌:“原來如此!”又被朱兒那臭小子猜到了。老寨主顯然是義忠親王屬下,偏又不曾聽說過這麽一位將軍,那便隻能是私兵。沉思良久他道,“有件事,不知晁老爺子告訴過諸位沒有。”遂說了皇孫海外立國的打算。


  眾海盜都說“不曾聽見提起”。


  有個晁寨主的心腹冷笑道:“他自然不會提。若說出來,兄弟們想跟皇孫去打仗該如何是好?”


  晁老刀手下立時道:“老爺子還怕打仗麽?”


  “他不怕打仗,他怕比人家不過。”晁寨主另一個心腹道,“明將軍從昨日上島,才與咱們認識兩天。大夥兒摸著良心說吧,比那老匹夫如何?”


  眾人愣了。


  “漫說比不過明將軍,他連粽子小哥都比不過。”又一個道,“他把大夥兒圈在島上便能作威作福。一旦去了皇孫跟前,他算老幾?說不定咱們兄弟都升得比他快。”


  晁老刀手下道:“少做白日夢!咱們不過小嘍囉,哪裏比的了老爺子。”


  “粽子兄弟他爹是屠夫,跟咱們海盜差不多,已得皇孫重用。”


  晁老刀那夥啞然。


  晁寨主心腹頭目這兩天已想明白了。自家少寨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縱然寨主回島,來日依舊前路茫茫。隻要島不落到晁老刀家手裏,都好。他幹脆大聲道:“如今島上也沒個服眾的首領,不若就跟著皇孫。皇孫英明神武,方能給大夥兒一個好出路。說不定封侯拜爵、福澤子孫。”


  眾人互視良久,隨即議論紛紛。門外索三偷聽得變臉變色。


  一時老陳喊明將軍出去說話。原來他已收回了沉船上的連珠箭,並將孫紹宏屍首拖上荒島燒幹淨了。燒前他查了查孫紹宏的發髻——合著這哥們少年禿頂,腦袋正中是光的。老禿子果然就是他。


  正說著,粽子從裏頭鑽出來,拉著明將軍低聲問道:“哎老明老明,皇孫是誰?”


  “正為此事犯難呢。皇孫是傳說的中義忠親王私生子,總不能一直在海外不回國啊。”明將軍愁道,“本來想讓你扮演一回,你已經是錢粽子了。找誰演好呢?賈寶玉行不?”


  “戲精!”粽子翻了個白眼,“賈寶玉像麽?”


  索三神色古怪:合著這群人整個兒都是騙子。


  明將軍又說:“回頭你和老陳暫時留島,敢不敢?”


  粽子眼神一亮:“有什麽不敢的!老明你不留?”


  明將軍道:“我若不回去,阿律也定然留下陪我。大姐不降下天雷把半葫蘆島霹成兩截才怪。”粽子齜牙而笑。“你留下,順帶幫童大叔查查他們從哪裏弄來的荔枝木。”


  粽子撇脫道:“好!”過會子他歪歪腦袋,“這島和這些人?”


  明將軍伸出手指頭點了點,一字一頓道:“物、流、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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