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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繞了半天圈子, 十三終於跟守島三人組提起永嘉郡主索要的東西;那邊說得有姓顧的。十三順口提起顧七爺。


  嚴先生等人大驚:“顧七爺還活著?”


  十三一愣:“你們不知道?”


  “那孩子不是進京問斬了麽?”


  十三露出個又古怪又複雜又曖昧的神色, 許久才低聲道:“韓學古先生……以自家兒子替了他。”


  穆老將軍與嚴先生同時拍案, 滿臉寫著“我懂”。穆少將軍卻不懂:“三位,何意?”


  他祖父咳嗽兩聲:“不與你相幹的少打聽。”


  “您老越這麽說我越想知道。”穆少將軍雙眼放光。


  嚴先生惋惜道:“那孩子原本也聰明得緊。”


  “韓先生如何舍得?是親生的麽?”


  “雖是親生的……”


  嚴先生尚未說完,老穆打斷道:“罷了。顧七爺如何?”


  穆少將軍不滿道:“祖父!我今晚覺都睡不著了。”


  老穆瞪他:“好端端的爺們, 莫跟婦人似的惦記些瑣碎是非。”


  穆少將軍扭頭望向十三。十三慨然道:“皇孫曾說,韓公子本懵懂幼童,並沒做過什麽錯事,卻無辜失了性命。不知韓先生午夜夢回,可會覺得對他不住。”乃搖搖頭, “那老貨……成日裏擼貓遛鳥喂魚, 全當自己是顧芝敏親爹。依著下官看, 他半分不曾後悔。”


  老穆笑了:“他早先也成日擼貓遛鳥喂魚。”


  小穆愈發好奇,又眼巴巴的瞧嚴先生。嚴先生歎道:“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告訴他無礙。”因道,“韓學古那廝酷愛男風, 最厭女子。他那兒子,是顧家二老爺設的計策。”


  穆少將軍恍然大悟:“難怪他那麽恨顧芝雋,從不肯同他過來。”說著想到了什麽,眼睛瞄瞄三位知情者, 曖昧道,“韓學古的相好是?”老穆重重咳嗽。


  十三也咳嗽兩聲, 正色道:“顧芝敏先生乃皇孫左膀右臂, 分身乏術, 不得工夫替郡主辦閑差。”


  老穆老嚴互視兩眼。“閑差”二字明晃晃的,可知皇孫沒怎麽將永嘉這個姐姐放在眼裏,好吃好住的供著也就罷了。穆老將軍道:“如今老鮑頭和他兒子都已死多年,小鮑還是個孩子。除了顧家姑太太,沒人能帶路。顧七爺當年太小,她未必見過。”


  ……姓鮑,山洞看守是老梁王的手下。顧家真真舍得女兒,這位姑太太八成嫁給了老鮑頭。且島上鮑家並不知道害死主公的正是王妃顧氏。取東西除了道路詭秘,肯定還有其他心腹把持關節。不然,依著顧芝雋之貪,早將寶藏搬空了。


  十三想了半日:“倒無礙,顧芝敏與顧芝雋模樣相似,很是好認。顧六姑娘可行麽?也是那麽個形容。兄妹三人一看就是一家子。”


  老嚴又拍案:“顧芝雋說六姑娘藏匿得極隱秘,無法找尋。原來又是哄人的。”


  十三哂笑道:“早先委實藏匿得隱秘。時移世易。近幾年康王自己的子嗣鬥得跟烏眼雞似的,連皇孫都不得閑去找,遑論顧小姐。再說,名門千金,總不能真的當一輩子尼姑。”老嚴老穆齊聲稱是。十三頓了頓,“隻是六姑娘嬌氣得緊,大抵不願意跑這麽遠的路。”


  嚴先生了然。顧家七爺六姑娘都是跟著皇孫的。皇孫沒把郡主當回事,顧六想來也敬重不到哪裏去。


  既是郡主想拿東西,能否拿到暫且兩說,總得先去見見看守。今兒天色已晚,穆老將軍遂安排酒宴,替“石大人”接風洗塵。席上,穆家祖孫倆不住的勸酒,十三喝了個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是夜三更,耳聽十三鼾聲如雷,穆少將軍親自摸入他客房內、仔細查看其行李和隨身物什。不多時從一個貼身荷包中找到了張折疊得四四方方的桃花箋,顯見曾多次打開摩挲。上頭有兩首詩。堂堂正正寫的那首正是永嘉郡主的筆跡和別號;另一首擠在邊上,乃步韻的和作,沒有署名。小穆看看十三的臉,似笑非笑。遂將屋子規整成原樣後溜了出去。屋門剛關上,十三一麵打鼾一麵笑眯眯。


  老嚴老穆都等在不遠處另一間客房,忙問情形。穆少將軍擠擠眼:“郡主的裙下之臣。”二人啼笑皆非。小穆接著說,“這位長史官大人胳膊腿皆硬。雖不知武藝如何,力氣必然不小。”


  嚴先生捋著胡須道:“忠順王府非比尋常,倒不奇怪。”


  次日一大早,守島三人組便陪著十三出了門。鮑家住在南島紅樹村,離大寨所在的中島還有點子路程。此村隻七戶人家,道路狹小顛簸、四麵怪石嶙峋。


  鮑家有兩口人。祖母顧阿婆五十來歲,孫子鮑哥兒八歲,祖孫倆相依為命。一行人趕到時,顧阿婆正在庭院中修剪花木。雖荊釵布裙,觀其儀態顯見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見有客人,顧阿婆打發孫子出門玩耍,將他們請入堂屋。


  這家子顯見比別家富庶。屋中懸了兩幅字畫,還有個雕花的多寶閣、看不出什麽木料。多寶閣上設著各色珊瑚貝殼,精巧大方。案頭擺了隻茶碗大的白玉香爐,沒有燃香料。十三挑眉:看來這老婦人並未隨遇而安,心裏怕是隱著回都城的心思。


  幾個人分賓主落座,嚴先生介紹了十三的來曆。十三取出信物荷包給老太太過目,並仔細描述郡主、皇孫和顧芝敏兄妹的情形,又遞給她韓先生的詩,最末方呈了“永嘉”的長信過去。


  顧阿婆看罷又驚又怒,重重的連拍三下桌案,咬牙切齒:“糊塗啊、糊塗!”


  嚴先生苦笑道:“還不止。有件事我們沒來得及告訴您老。”遂說了前些日子顧芝雋謊稱葉狗兒是太子遺珠之事,並推測其目的。


  顧阿婆老臉黑如鍋底。乃取書信重新看了兩遍,嗐聲跌足。半晌,為著顧家出了如此孽畜望天賠罪,淚流兩行。眾人忙不迭的說不與她相幹,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她一個姑母哪裏管得住?十三更是不住的誇讚顧芝敏忠心不二、乃當世奇才。許久才罷。


  因提起郡主取東西。顧阿婆微微皺眉道:“不是老身難為石大人。太子有令,裏頭的東西須得顧家子弟親自來取。縱然老身答應領路,山上之人不會放大人進去的。”


  十三不悅道:“顧家子弟,滿打滿算也就那麽幾個。祥哥兒和韓氏之子尚小,敏先生哪兒能做這等事。六姑娘是吃茶極挑剔的主,肯跑這兩千裏路才怪。難道郡主的東西就不取了不成?她急等著使呢。”


  嚴先生低聲道:“姑太太,隻怕郡主想替皇孫議親。”顧阿婆眉頭一動。嚴先生又說,“若沒有好聘禮,便難求正經人家的女兒。陳夫人當年倉促出逃,大抵沒帶著多少家當。縱然帶上了,她不過是個外室,能有什麽好東西。這回確是正經事。”


  顧阿婆道:“老身實在違不得太子之命。”


  嚴先生與穆家爺孫倆一齊相勸,奈何顧阿婆鐵了心的不答應。十三靜靜聽了半日,忽然說:“姑太太,您也是顧家子弟。不若就煩勞您老進去如何?”眾人一愣。


  顧阿婆懵了片刻道:“老身早都已是鮑家的人了。”


  “可您老依然是顧氏,身上存著顧家骨血。”十三道,“難不成芝玉小姐來日出嫁,就不姓顧了?您老身子骨兒還頗硬朗。不拘時辰,隻挑輕些的慢慢搬出洞口,下官接手便可。”


  嚴先生擊掌道:“倒是個法子!”二穆也齊聲讚成。


  偏這會子,鮑哥兒跑回來吃茶,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顧阿婆卻瞪著他:“沒規矩!”鮑哥兒吐吐舌頭,朝客人們行個禮,又跑了。


  十三望著孩子的背影道:“好個機靈小子。難不成一輩子在這島上呆著?”顧阿婆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十三心想,就算顧阿婆不喜歡丈夫,她必定喜歡兒子。鮑家富裕,老鮑又負責看守梁王寶庫的道路,故此用不著出海捕魚。鮑家爺倆多半並非因海上風浪而死,那便可能是疾病了。“此處雖為世外桃源,終究缺著許多……那話怎麽說的?配套設施。像是先生學問高的學堂啊,大夫醫術強的醫館啊。廟會、戲園子、點心鋪子之類。”


  顧阿婆臉色終於變了變,打斷道:“這是他的命。”


  十三昂首道:“命數哪裏是注定的,事在人為。正經算起來,皇孫不過是個外室子,連宗譜都沒入。保不齊他有能臨天下的一日呢?”


  穆老將軍喝到:“說的好!”


  嚴先生也說:“皇孫有大誌,我等之幸也。”


  顧阿婆又皺起眉頭,看了在座幾人一眼,請嚴先生到後院說話。十三和二穆焦急等著。


  十三耳力比旁人強,聽見她問“此人可靠否”。嚴先生道:“姑太太,韓學古的字跡,顧四每回都隻拿來‘赤鬆居士’四個字;石大人拿來了兩首詩。再者,昨兒晚上……”他聲音低了下去,依稀可分辨出說的是那張桃花箋。顧阿婆輕輕點頭,又問跟石大人來的那兩個人。嚴先生道,“已經試探過了。高的那位熟識駕船,矮的那位武藝奇高。”嚴先生接著勸了好大一通話。


  待二人從後院回來,顧阿婆神色顯見鬆動。幾個人看今日難有結果,便告辭了。


  十三說想看看風景,嚴先生便派了個人領他們去鎮子上走走。三位島外來客饒有興致溜達到下午。十三愛上了一種海鮮製的街頭小點,買了許多請大夥兒品嚐。回去才發現,那玩意冷了就不好吃了。


  次日,幾個人再次拜訪顧阿婆。老太太雖依然沒答應,口裏愈發和軟。


  到了第三回,顧阿婆歎道:“不是老身不肯幫忙,山上那兩位皆非肯通融的主。”


  十三聽她改口成了“幫忙”,顯然指的是她自己充當顧家子弟。有門兒!忙說:“不試試怎麽能知道?他們也得聽主子的。”


  顧阿婆沉著臉道:“人家又不是太子的人。”一壁說,眼睛輕輕抬起,盯著十三看。


  十三心中暗笑:不明和尚算的卦又準了。永嘉郡主果真是顧妃所生。他們必哄騙了人家老梁王部下,說永嘉是梁王遺孤。乃立時接道:“要取東西的是郡主,不是旁人。郡主是他們主子,他們不能不給。”


  顧阿婆神色一鬆,再看十三已多了幾分信任。猶豫良久,她長歎一聲:“也罷,姑且一試。”


  十三大喜,作了個深揖:“多謝姑太太!”


  “隻是——”顧阿婆瞄了眼門外,“跟著你的那兩個人不能帶去。”


  十三道:“不帶人如何取東西?咱們倆能搬動麽?”


  顧阿婆悠然道:“有驢子呢。”


  十三連連拱手,賠笑道:“是了,下官無知。”


  顧阿婆哼道:“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冤枉!”十三辯道,“下官實是四體也勤、五穀也分的。”顧阿婆臉上露出幾絲笑意。


  顧阿婆既要進山領路,鮑哥兒暫且托付給嚴先生照看。稍作收拾,顧阿婆拿了跟拐杖、牽了頭白蹄子黑驢,與十三出了村子、朝海邊走去。


  海邊一處大岩礁下是個天然小港,泊了艘小漁船。二人一驢上了船,顧阿婆解開纜繩,劃著船朝東南方而去。十三昨兒還想著,藏寶洞必然就在南島、大不了來日細搜。原來並不在。


  舟行了大半個時辰,前頭遠遠的望見有座海島。再劃近些,山頭聳翠、鳥聲不絕,瞧著不像是什麽詭異之地。島下有個懸空大岩洞,顧阿婆便將漁船係於此處,讓十三先上去。十三扮出略笨拙之態,顧阿婆稍稍譏誚。乃牽驢下船,登岩而上,眼前無路。顧阿婆指了指方向,讓十三於雜草亂木中強行開出條路來。十三拔出腰間佩劍左右揮砍,動作爽利。


  好在隻砍了不長的一段路,便尋到條羊腸小道。二人順此道而行,彎彎繞繞的翻過兩座小坡,東邊赫然冒出了座頗高的山頭。


  顧阿婆指道:“咱們便要去那兒。”


  十三道:“瞧著還挺好走的。”


  顧阿婆瞥了他一眼沒言語。


  不多時,二人行至山腳下。顧阿婆命十三走到自己和驢後頭去。十三有幾分不服氣,還是老老實實落在驢尾巴之後。此山之上又沒道路了。十三抬頭仰望,莫名森然。忽聽“噗”的一聲,顧阿婆手中拐杖徒然變長,前端擊中了什麽東西、可謂穩準狠。十三定睛一看:是條晴翠如葉的島蛇,足有五尺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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