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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杜萱屠龍救美之時, 薛蟠向忠順王爺申請派人跑一趟長安。事出反常必有妖, 臨潼縣令小張和他太太雲氏很值得摸個底。早幾年十三去長安查過盧家的瑣事,輕車熟路、自然又領了差事。算算時間他抵達時盧慧安父母已經在往金陵赴任的路上了, 盧家老太爺和二老爺少不得有些反應,十三可趁勢觀望觀望。


  可巧法靜和尚想回廟裏看望老和尚們。長安和嵩山方向相同,二人結伴而行。此行要把賈薔給教育一番弄回京城, 還得稍加布置、替他另找處偏僻廟宇遮掩、不能暴露少林寺。一則,薛蟠在少林寺的那十年, 薛家並沒死死隱瞞。肯定有人仔細打探, 比如畢得閑的前輩同僚。二則,少林出武僧, 賈薔能去錦州的前提是他乃如花少年。


  薛蟠才剛送他倆出城, 轉回頭孫溧找上門來了。孫大爺磨磨唧唧半日才說,想打聽顧玉身邊那個姓薛的助理什麽來曆。


  薛蟠瞟了他幾眼,隨口道:“問他作甚。人家是順天府人,和我們應天府沒關係。杜翰林跟前心腹幕僚,這趟是陪著杜家四爺來江南遊學的。你別再留心顧玉了, 不與你相幹。”


  孫溧道:“我已有章程。”


  薛蟠無言看了他半日, 歎道:“我終於相信了。任何人遇到感情問題都是盲目的。理智這個東西根本做不到。”


  孫溧急道:“你就不能聽我說完?”


  “我腦中正在天人交戰。”薛蟠誠懇道, “是看咱們倆的交情、耐著性子聽你說半日詳盡周密、水中撈月的廢話, 來縱容你發泄情緒;還是直接一棍子打死, 替雙方省力氣。”


  孫溧拍案:“我已說服父親, 來日另居別戶!如此許多規矩便是自家說了算。”


  薛蟠假笑道:“想起一個笑話。你家的拙荊和犬子還好麽?”


  “……何意。”


  “貧僧上次已經說過, 偏你的大腦開啟自我保護機製, 將那些話屏蔽掉了。”薛蟠翻翻眼皮子,“自謙這種事,隻能自己說、不能替別人說。同理。你以為隻要掃平某些大障礙,就可以放心去追求顧小姐。當然,跟每日都住在孫府相比,另居別戶能舒服很多。但逢年過節、你父親母親祖父壽辰,孫大奶奶還不是得過府請安?若她喜歡你,忍一忍就過去了。可眼下你連追求的機會都沒有,就盤算著人家為你做一點兒小小犧牲……哪來那麽大的臉。”


  孫溧咬牙。


  半晌,他剛張口沒來得及發聲,薛蟠搶先道:“是不是想說,長輩壽辰,晚輩請個安豈能算是犧牲?哥們,那是你長輩、不是人家長輩。你根本不知道顧小姐會在乎些什麽、衡量些什麽。”


  屋中靜默良久,孫溧頹然道:“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她了。能不去鬆江就不去;去了,路過職校門口都遠遠避開,生怕她碰巧從裏頭出來。”


  薛蟠點頭:“很對,再多堅持一段時間。你心裏依然沒放棄希望,所以割舍不開。早晚她成親就好了。”


  “那姓薛的不過是個幕僚!”


  “顧校不見得會喜歡上薛先生。如果喜歡上了,那是她自己的事。過幾年萬一她與薛先生感情不合,和離也容易。她一個鄉紳外室女,想跟你和離得多麻煩?貧僧不是咒她夫妻不合,隻稍作提醒。孫大哥你並沒有在家族中保護妻子不受委屈的能力,而顧玉是有魄力不受委屈的。”


  孫溧跌足:“在我家能受什麽委屈?逢年過節請個安?”


  “請安是個誇張點的比喻。”薛蟠歎氣,“好吧,怪我上次沒跟你說透徹。你母親賜給你媳婦一支釵子。出於禮貌,她去請安時得經常戴。記住這件事,就是委屈。如果兒媳婦沒有討好婆母的義務,她就可以不用去費那個神。而你,孫家大爺,壓根理解不了這是種委屈。你想想顧玉她大嫂過的是什麽日子,你母親過的又是什麽日子。你父親的那個姘頭為什麽寧可不要你父親這個挺好的男人、也不願意來金陵?”


  孫溧愣住了。


  薛蟠喊人取最好的俄羅斯伏特加酒來。“是我失誤,上次就該讓你醉一場。”


  孫溧搖頭:“我不甘心、不甘心。”


  “這鴻溝不是你能填平的。典型封建大家庭和典型自主新女性,在任何時代都難以融合。”


  “換做是你你待如何。”


  “貧僧從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所以從很早以前就對家庭進行了改造。要知道,我妹子連及笄這麽要緊的事,都是自己挑的正賓,我母親推薦的人選隻做參考。擱在你們孫家,壓根不會有人想得到。”看他還是張死魚臉,搖了搖頭。


  不多時烈酒和玻璃杯端上來,薛蟠咣當咣當倒滿個整杯。“我能說的,今兒已說盡了。孫大哥哥若還無法理智,我建議你去旅遊。看山看河,走遍平林大漠。”


  孫溧拿起酒,對著喉嚨倒了下去,狠狠將杯子拍在案上:“姓薛的區區幕僚!”


  “老盯著人家的職業,說白了就是心裏清楚其他方麵自己是弱項。他跟杜家辭職又不難,你能跟孫家辭職麽?”


  孫溧啞然。滿上一杯酒,又灌了下去。薛蟠在旁看著他喝,也不再勸了。


  孫溧正喝著呢,鴿舍的小子忽然在門外探個頭。薛蟠招手,他默不做聲送了封鴿信進來。打開一看,是封英文密信,盧慧安從膠州發來。陶瑛輕鬆拿下濟州島。


  這哥們先占了座小島,派人繞到北邊偷襲了人家的官府崗哨,還捎過去兩個會本地話的斥候。掐著時間差不多了,自己方領兵從南邊正式登島。彼國官員急派心腹通知崗哨向國中報信,兩個斥候連聲答應、登船離港。官員心腹以為隻要死守等援兵就行,便回去了。殊不知兩個斥候到海上溜達幾圈原路返回。高麗本國半分不知濟州島已落入“海盜”之手。


  陶瑛左手給島上的原住民送糧食,右手將高麗國派來的官吏兵將半個不剩殺得幹幹淨淨。安民安得極快,隻幾日便平息下來。半葫蘆島如今又發了一批船過去。船上除了軍械補給,還有糧食和教書先生。修整個七八天左右,陶瑛便要直攻朝鮮半島了。


  看罷,薛蟠吹了聲口哨,把東西放入懷內。


  抬起頭,孫溧整張臉、連脖子都紅了,忽然滾下淚來。薛蟠有點兒不忍看。孫溧忽然身子前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和尚,你最有主意的!幫我想個法子!你總有法子。”


  薛蟠吐了口氣:“與世界為敵的事,隻有本人才能做,朋友哪兒成啊。”輕輕一撥。孫溧力道鬆懈,癱回他自己椅子上。坐了片刻,重新倒酒。


  薛蟠腦中已開始想別的事了。


  陶瑛雖年輕,打仗的天賦滿格。薛家從五六年前就開始為攻打朝鮮半島做準備。大把探子撒出去,探明彼國朝野、也探明山川道路;糧食和軍械更是足夠。其北邊與我國接壤附近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也不合適耕種。所以可以先不要,將南邊打下來就好,如此還能拖延朝廷知情的時間。隻要水路開通——


  有個計劃,薛蟠至今沒跟任何人商量。拿下濟州島後,趁陶瑛殺入高麗國內部,他準備立即開始向島上大規模移民。移民的方式參考後世的猶太人定居點。


  得益於整個本國官場的散漫和傲慢,上海模式雖已被皇帝、太上皇等幾位大佬關注認可,朝廷官員們絕大多數還沒什麽感覺。而民間已有大量貧困百姓悄然朝上海遷移。這種趨勢,因薛蟠上輩子就是北上廣深移民,早已預判充足、做好準備。薛家麾下盡是打著作坊旗號的工廠,儲備了大量的糧食和工作機會,貪婪吞食著八方人口,將之藏於無數員工宿舍。


  他們,將是朝鮮半島移民的第一波。


  這會子還在十八世紀中葉,濟州島上沒多少原住民,無主之地比比皆是。該島曆史上曾歸屬於臨近多國、含元朝,換一撥官員不會費多大力氣。隻要不幹擾島民生活,跟他們交易時給足夠的報酬,修定居點非常可行。甚至可以雇傭他們來做事。


  最先派過去幾船建築工人,以水泥混凝土修建港口道路。選址,三年前就定好了。


  上輩子聽導遊說,那島上之地絕大多數不合適耕種,土豆乃重要糧食。而眼下土豆還沒傳播過去,薛家卻早已培養出了種土豆的熟手。這些人將會緊接建築工人派駐過去。國內土地兼並日益嚴重,許多農民淪為佃農,薛家的也是。隻需告訴他們,到了那邊管分地,耕種三年地就歸你們自己,管保幾天內報名爆滿。


  這些相對好辦。麻煩的是,朝鮮半島上必須要有能力足夠強之人長期主持。而那個人不能太官麵。忠順王府姐弟倆就算輪流過去,因他們身份特殊,拿不準什麽時候就得雙方同時出席什麽場合。而且這年頭的交通實在太不便利了。


  自打陶瑛出海,薛蟠已經不知盤算過多少人,愣是挑不出一個合適的來。乃長歎一聲。


  對麵的孫溧忽然嘎嘎嘎直笑,指著他道:“你這和尚,原來也有煩心事……”顯然已吃醉了。


  薛蟠雙手托起下巴:“沒錯,貧僧也有煩心事。”


  孫溧砰砰砰的拍案:“好好好!看見姓薛的犯愁我就高興!最厭你們姓薛的!”


  “喂,五百年前都不是一家,碰巧同姓都能惹你。”薛蟠嘀咕道,“人家薛先生挺不錯一個人。又盡忠職守,又有情義。”


  孫溧嘶喊:“不許誇那賊子!”


  薛蟠麵無表情道:“至於嗎你,說不定人家跟顧校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


  “顧玉都把杜四爺給調走了!隻留他一個。”


  “杜四爺本來就是去實習的好嗎。人家大姐是太子妃、二姐是職校校長、祖父是內閣閣老,哪能當一輩子助理。”


  “那姓薛的為何不跟著杜四爺走!他為何留著不走!你自己方才說,他是陪杜家四爺來江南遊學的。這句話還沒涼呢。他就是沒安好心……”


  “廢話那麽多,喝酒喝酒。”


  一壁應付醉鬼,薛蟠腦子不由自主調出了小薛先生的相關資料,自然而然想起二人初識。


  多年前,薛蟠給司徒暄下了個套,利用他給杜家報信說太子要換老婆。小薛先生就是杜家派來跟自己聯絡的。之後溫柔似水的太子妃如海底火山般悄然爆發。世人以為她隻是弄了個遠離大陸架的海底地震,做夢都沒想到地震波能引起海嘯——明眼人都已經在倒數廢太子的日子了。皇帝遲遲不動手,歸根究底隻怕還是找不到替代者。


  薛蟠猛吸了口氣:元清老牛鼻子這趟來江南,不知道有沒有考察四皇子的意思。偏這哥們的東瀛策略,被貧僧當元清的麵狠批了一番,還說他不是當太子的料。而四皇子的海外打劫,即將成為朝廷的重要經濟支柱。如此二皇子上位的概率就更高了。


  若二皇子上位,最尷尬的必然是先太子妃、信圓師父。她若想活命,唯有悄然隱居、無人過問。或是……假死脫身。


  薛蟠拍案而起:信圓可以啊!年齡、閱曆、智商、手段,哪兒哪兒都拿得出手。這種人才擱在庵堂裏白白發黴,老天爺都會看不下去的。


  他腦子光速運轉起來。若想煩勞信圓師父主持高麗大局,現在就得動手把人弄過來。要說服一個出家太子妃轉變思路,務必貧僧親自下場。畢竟眼前放著盧慧安這塊一榔頭一個小坑的石頭,旁人怕沒這個口才和震懾力。


  如今覺海正在京城搜羅二皇子的信息,可以讓他稍作安排、再煩勞忠順王妃楊氏支持份武力、或是打個配合。


  漸漸回神,發現孫溧正盯著自己,薛蟠聳肩坐下。孫溧忽繞過幾案跑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使勁兒搖晃:“你可是想到了法子?可想到了?”


  薛蟠望天。“孫大哥哥你先鬆手。”孫溧鬆手,眼巴巴看著他。薛蟠正色道,“依著目前的社會大環境,你非但無法追求顧玉、甚至無法追求和她相類的姑娘。除非換個大環境。”


  “怎麽換!”


  薛蟠微微一笑:“打下海外地盤,移民,擴展全新的社會模式。就如同歸零後重新建立坐標,許多封建糟粕直接廢除不用便好。”他拍了拍孫溧的肩膀,“相信我,新世界一定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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