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郝家京城總指揮是忠順王府叛徒長虎,薛蟠奇怪他為何還活著。
十三長歎一聲:“心腸太狠了, 連親生母親都釣不來。”
薛蟠皺眉, 沉思許久道:“青羊嬤嬤之類忠心可以理解。可長虎是別處收買的,郝家能有明二舅對他好嗎?”按照古人的腦回路,連個主子都沒有。“哎, 他成親沒?”
十三搖頭。
“直的彎的?”
“直的。早先王爺篤信他, 若有心暗藏外室子並不難。”
“他對秋官的處置相當精妙。”薛蟠摸摸下巴, “陳大奶奶的養父和準嚴娘娘的恩人。”
“想走李太後父親那條路?”
“郝家最後的半個男主子四姑爺, 政治命運如何?”
十三寫張紙條, 推門喊廊下小子送給徽姨的老仆。不多時紙條回來, 二人一看:現任臨潼縣令張大人即將調往山西某小縣任職,地名沒聽過那種。六部行事素來拖遝。長虎縱然無法幫四姑爺換個好地方, 至少可以拖延下時間。
“可知他壓根不忠於郝家。他想鳩占鵲巢、得到郝家殘餘的那點資源。”薛蟠思忖道, “查下嚴家有沒有細作。若是純粹的普通市民就有趣了。”
十三瞥了他一眼:“查你個棒槌。”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我去小睡會子。”
“靠!”薛蟠大概猜到。“你今兒圍著李家轉悠好幾圈, 不會打草驚蛇吧。”
“閑雜人等沒見過我。長虎是老爺,秋官又急跑去尋他對質,分.身乏術。”
“也對。回頭采訪下秋官,替仇人賣命是什麽感覺。”
還沒來得及腦補大戲,有人進來報說範二爺急找不明師父。二人對視,同時露出奸笑。
遂將範二爺請入客院。原來他方才回了自家,兩個小廝溜來嘀咕咕的說俏麗丫鬟奇怪。範二爺打發人求見陳老太太, 討要那個丫鬟, 直接到手。辦事的去領丫鬟, 得知陳公子獨自出門、沒帶奴仆。遂與丫鬟同上馬車。抵達時車夫遲遲不見人下來,才發現辦事的暈倒於車內、丫鬟蹤跡不見。範二爺心中亂無頭緒,又不敢告訴家裏,想起和尚。
薛蟠聽罷沉思良久,遲疑道:“貧僧……那個……”
範二爺嗐聲跌足:“事到如今,師父有話隻管明言。”
“陳公子有個堂兄,本來在禦林軍任職,早幾個月調去長安。你要不要打聽一下,這位可回來了,或是有相好的親戚朋友。”
範二爺白了臉。半晌,咬牙告辭。
才出忠順王府大門,這哥們便喊人去陳府問可有子弟調任長安、及那人的親戚朋友全套消息。陳家雖摸不著頭腦,他既來要也不能不給。範二爺手下兵分多路打探小陳將軍,也包括他嶽父家。
是夜三更,月黑風高,最合適神秘黑衣人集體出動。忠順王府派出一隊人手殺入李宅,十三領頭。長虎以為白天圍著自家轉悠的是範二爺手下,既無防備也不曾逃跑,被結結實實甕中捉鱉。甚至沒有驚動隔壁東院的嚴家。裏外裏的抓了二十多個人,當中就有俏麗丫鬟,還從地窖中找到了被關著的假陳公子李秋官。俘虜趁夜抓走,等到天明將這宅子仔細搜幾遍,值錢的有用的都先打包回府。然而其中沒有卷宗資料,也沒有薛蟠特別想要的郝家安排去各處的細作底牌。
若不理會嚴家,天明後他們肯定得跑過來串門。十三遂裝成江洋大盜,將其一家五口關在嚴老爺屋裏。待天色再黑、街口梆子再打三更,嚴家聽見門鎖打開,並不見賊寇進來。有個尖細的嗓子說:“替你們父親看病的大夫良心不好,跟李家同夥。明兒多換幾處醫館瞧病。若雜家說的沒錯,隻管拿原先的方子上衙門告狀去。”
嚴家兩個少爺都沒睡,聽見“雜家”二字,分明是太監了。互視半晌,又等了好一陣子,小心翼翼推開房門——開著。二人忙點起蠟燭四處查看。自家秋毫無犯,連櫃子裏的錢匣子都沒動。再去主屋,卻看被翻得遍地狼藉。箱籠悉數打開,李家主奴半個人影不見。
好容易熬到日頭出來,嚴老爺的精神竟好了些。嚴夫人懷揣藥方、拿著沒煎的藥。次子拉出李家的馬車,二人同送嚴老爺去別處尋醫館。長子直奔五城兵馬司報案。
裘良昨兒睡得不大好,還想補個回籠覺。誰知劈頭就是“雜家”,驚得那點子瞌睡蟲盡散天外。忙親領著幾個得力捕頭趕赴李宅。一瞧,這哪裏是遭賊?分明是小搬家。家具等粗笨物件胡亂丟著,可李家的私物、連衣裳鞋子都不見了。每位的臥房中都散著一兩件已經撕開的衣裳,和幾隻底兒被剪開的鞋子。“雜家”的主子大抵是想找什麽東西、小到可以縫入衣角鞋底。
一位宋捕頭問道:“這個李家可有什麽親戚朋友。”
嚴大公子道:“他們兩口子早年無子,買了個女兒養。年初隨姑爺回鄉祭祖,偶遇了她親娘、被認出信物。大姑娘親生的族伯是個西邊大官,將姑爺從禦林軍調去了長安。”
裘良扭過頭:這故事怎麽聽起來好生耳熟?倒是宋捕頭先說:“難不成他們姑爺姓陳?”
“正是。”
裘良登時皺起雙眉。
才剛回到衙門,陳家來報案了。前天陳公子單獨離府,再沒回來。昨天家裏還覺得,年輕人貪玩,也許睡在花街柳巷、也許上公主府去了;到今兒還沒消息不免奇怪。還順帶說了範小二正找他。裘良心想,哪有這麽巧的。陳府大管家剛剛失蹤、沒幾天這位失蹤、當晚小陳將軍嶽家遭劫。乃硬著頭皮上公主府求見。
不多會子,裘良打發人喊不明和尚去他衙門。薛蟠過去,見範二爺也在且急得眼圈通紅。他昨兒賭氣沒找人,誰知竟丟了。
薛蟠懵了半晌:“是翩翩娘子暗示貧僧,陳公子跟他堂哥有非正常男男關係的。”
裘良頭疼:“翩翩娘子又是誰?”
薛蟠瞧了眼範二爺:“說麽?”
範小二跌足:“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薛蟠遂從頭說一遍。“當時小陳的情緒很差。一般這種情況,會去找好朋友或者心上人傾訴。他又沒什麽好朋友。”
才剛推測幾句,宋捕頭回來了。老宋領著人在李宅左近走訪街坊四鄰,得知前天有個衣衫錦繡的少年急跑去了他們家,依著形容描述正是陳公子。
範二爺蹦起來:“他們哄我的人不認識他!”
“冷靜冷靜。”薛蟠道,“把你的人喊出來。”
一名長隨上前行禮。前天便是他去的李宅打聽陳公子下落,李長虎親自出來相見,一問三不知。
薛蟠想了想道:“宋大哥,煩勞你辛苦一趟,去哥譚客棧找他們掌櫃。翩翩九成雇的是他們。他若裝傻充愣,你讓他考慮下忠順王府從今往後的買賣。”
宋捕頭笑道:“王府還跟他們做買賣?”
“用得上。這種客戶能庇護他們,他們不敢丟。”
宋捕頭領著幾個徒弟走了。另一位捕頭從教坊司回來,拿到了買走翩翩的官員名字。裘良一眼看出是平原侯府的親戚。
然後是留守李宅的官差回來。嚴老爺看過幾處醫館,都說老頭的病是原先那大夫拿藥生出來的。嚴大公子與官差同來衙門,狀告惡大夫。裘良發簽子命抓人。給嚴老爺害人藥的惡大夫當堂招供,是一位武藝高強的蒙麵人逼他這麽做的。
之後宋捕頭回來。哥譚客棧起先果然抵賴,聽到威脅才說翩翩確實來過。可還有個閑漢跟蹤她,出的價錢特別高。客棧就幫著閑漢哄翩翩自家做不了這買賣,順便給出閑漢的身量和畫像。裘良當即發現,此閑漢與那蒙麵人身形相似。
薛蟠喊來兩個衙役,附耳嘀嘀咕咕半日,打發走。
一個衙役去哥譚客棧喊見過閑漢的小夥計過來,讓他指哪位官差的背影與閑漢最相似、哪位的聲音最相似。而後提惡大夫上堂,也做一遍。果然,他倆指了同樣兩個人。
和尚合十頌佛:“貧僧簡單歸納一下。蒙麵人是李老爺手下,脅迫大夫害嚴老爺、謀嚴家的宅子還裝好人。李老爺是小陳將軍嶽父。陳公子與小陳將軍關係曖昧。翩翩是陳公子的舊識。把翩翩從教坊司買出來又賣入青樓者是平原侯蔣家親戚。蔣家和郝家關係極其密切。翩翩祖父為郝家所害。翩翩計劃逃跑,由於陳公子告密、被李老爺派人破壞。推論:李老爺是平原侯府的人,想利用嚴家。並想利用翩翩在青樓勾搭什麽人。陳公子是幫凶。郝家的仇人救下翩翩,拆穿陳公子,抓走李家主仆。”
範二爺道:“別的還罷了,蔣家和郝家關係極其密切師父是從哪兒聽來的?”
裘良看了薛蟠一眼。薛蟠歎氣:“你們說吧。我不想說。”宋捕頭引範二爺去後廊僻靜處,告訴了他多年前蔣家幫郝家給賈大姑娘下套之事。範小二愕然。
正說著,薛蟠派出去的第二個衙役也回來了。這位大叔去的是慶王府,詢問慶王世子身邊的長隨,他主子可認得常春館的謝翩翩——答案是認得、且頗喜歡。長隨問出了何事,衙役說還不清楚、你們家世子可能被人利用了。
薛蟠哂笑道:“此事跟蔣家有關沒跑了。翩翩從教坊司出來又進常春館,目的是換個和慶二爺舊相好謝嬌嬌相似的名字。對了,嚴家有什麽值得利用的?”
宋捕頭道:“李老爺替嚴家出錢買通關係,送嚴小姐選秀。方才我托我媳婦去見過嚴小姐,說好出挑的模樣。”
薛蟠吹了聲口哨:“選秀這事兒,是嚴家自己的主意還是李老爺的。”
宋捕頭道:“李老爺苦口婆心勸說多日。”
“嘖嘖,平原侯好大的野心、好深的算盤。我說範小二。”薛蟠瞄了小範一眼,這哥們臉色甭提多難看。“你母親跟當今天子私交如何?可方便舉薦秀女?民間再出挑的美人,進了後宮也會泯然花叢。貧僧懷疑連小陳跟你結交都是為了堂哥的前程。”
裘良瞧小範有點可憐,道:“人家堂哥前程挺好的。”
“咱們看問題要依據時間。”薛蟠擺擺手指頭,“堂嫂認親是個偶然,事先誰都沒法預料。堂哥若非撿到雲光做親戚,這會子還在京城苦熬日子呢。貧僧個人推測平原侯暗中投靠了慶王。雙方都不是好東西,彼此信不過。謝翩翩是蔣家安插在慶王世子身邊的暗子、好監視他。大家順帶聯想一下前些日子慶王家老三挨三十大板那事兒,本是由陳公子一幅假畫起的頭。這個李老爺心機深沉,攛掇女兒的情敵犧牲色相幫女婿。”
“咣當!”範二爺砸了茶盞子,麵黑如鐵。“他人在何處!”
“可以從兩處尋線索。”薛蟠道,“一個是尋找翩翩;再一個,平原侯府也許知道點什麽。就怕他們家抵賴。”
裘良冷笑兩聲:“那就先問問買賣翩翩的那位。”
說動手就動手,裘良親自抓人。這親戚不經嚇,當堂招供蔣子寧托他們兩口子做的。偌大一家侯府不能輕動,裘良和範二爺各捧著一大疊口供進了宮。
此時已到下午。皇帝果真將林海當中書舍人使,一封封的商議折子。聽罷裘良所奏,又看了那些口供,氣得渾身發抖。蔣家是老頭子的人。遂幹脆帶著林裘範三人求見太上皇。
太上皇聽罷前因後果,淡然沉思片刻,命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慎查李家失蹤案,涉案者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會審。舉國尋找要緊證人謝翩翩。因吩咐身邊的大太監畢安:“你去一趟老七府上。說朕的話,此案要緊,讓他老實些。”畢安領旨。
沒過多久忠順王府便得到了消息。薛蟠和十三同去看長虎,笑眯眯告訴他太上皇的意思。薛蟠還跟他行了禮:“多謝啊。你都不知道貧僧想對付蔣家想了多少年。要不是你們玩這麽一出大戲,少說還得讓他們逍遙快活七八年。”
長虎很是淡定:“不算什麽。早先什麽事沒做過。”
“當然不一樣。”薛蟠得意道,“蔣家在慶王世子身邊安插粉頭,太上皇肯定覺得慶王也是被利用的。不論郝家或蔣家,皆皇家手裏的暗器,用來對付文武大臣。偶爾公器私用尚且能忍,把矛頭精準對上皇帝、慶王和昌文公主……”和尚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