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五城兵馬司圍剿魯仙姑的道觀, 造孽的法器搜出好幾箱, 可謂人贓俱獲。正盤點東西呢, 外圍的軍漢押了個人進來。這小哥兒遠遠溜在觀門左近, 麵色灰白,瞄了半日又鬼鬼祟祟的跟人打聽。軍漢們上去盤問, 他竟對答如流。算他運氣孬,正趕上軍漢頭目本是斥候出身,愈發篤定其人不妥當,命送給官差。
薛蟠聽說軍漢抓了人,忙從堂屋出來。捕快們都在裏頭盤東西,一個衙役立在院前問了幾聲。沒覺得有紕漏, 隻直覺不大好。
薛蟠笑道:“小施主,你鎮定太過了。先見了群牛高馬大的軍爺、又見了群求端訊末的官差,你比諸葛亮赴江東還鎮定些。開口滴水不漏。你是瞧熱鬧的百姓孩子?你自己信麽?”
衙役一聽, 可不是麽?“好小子, 險些讓他給哄過去了。”
又將此人帶入裏屋。薛蟠在旁一眼不錯瞧著。此子先飛快整個兒橫掃一溜,又看被押在堂前的道士道姑們。宋捕頭走了過來。
薛蟠道:“宋大哥,這小施主進門後與三個人有過眼神交流。”他指道, “先是那位裝得跟孫子似的高個兒道兄,然後是魯仙姑,最後是燒火道士。高個兒道兄實在神隱得太高杆了。小施主不來這麽一下子,咱們大夥兒隻怕全都會把他當成從犯甲。還有, 貧僧懷疑他們上頭有主子。”
裘良正看法器呢, 聞言問道:“何以見得。”
“方才那三位看見這小施主, 全都麵露怯色,高個兒道兄還有些憂慮和羞愧,小施主也有幾分責備之態。他頂多十三四歲吧。魯仙姑和燒火道士一個法術高深、一個武藝高強,焉能怕他?高個兒道兄憂慮什麽?真相很簡單。”薛蟠微笑道,“小施主是他們主子派來的。高個兒道兄才是本觀首領,擔心連累主子,並搞砸了差事自覺對主子不住。兩個下屬則直接些,擔心被責罵甚至殺人滅口,因而懼怕。”
裘良點頭:“有理。”
“貧僧方才就覺得不對頭。裘大人,這兒少了兩樣要緊東西。”
“何物?”
“一是錢財。此觀並不奢靡。幫太太奶奶咒死婆母、小妾、花魁娘子,絕對不便宜。她們的錢呢?既然沒花掉,那錢在哪兒?”和尚笑眯眯看著小哥兒。“若是進給了主子,就說得過去了。”
“嗯。還有一項是?”
“女人可並不良善,心狠手辣的多了去。”薛蟠晃動腦袋,“尤其京城貴女,最有本事不過。哪怕是為了自保,他們觀中也應該有生意簿子才對。某年某月某日,貧道得某夫人酬謝三千兩,於羅刹鬼前做法,咒死其庶長子。魯仙姑,是吧。”
魯仙姑忙說:“並無此物。”
“哎,你說的一點兒底氣都沒有。你主子拿了這東西,想必可以要挾不少朝廷大員吧。”
“貧道實在無有主子。”
薛蟠聳肩:“橫豎審案的是裘大人。對了,那個王仙姑絕對也有主子。”魯仙姑等人眼神一跳。薛蟠擊掌,“看見沒?你們看見沒?”
範二爺搶先說:“看見了看見了!”手指高個兒道士,“他臉色飛快變了變,又飛快斂去。”
“嘿嘿嘿嘿!這說明他們非常清楚王仙姑主子是誰。”
範二爺好奇道:“師父何以知之?”
“因為假如王仙姑沒有主子,早就被他們家主子或燒火道士給殺了啊!誰會留個競爭對手跟自己搶生意?這生意可不光是錢,還有許多秘辛呢。簡直太好利用。”
宋捕頭笑道:“師父多說一句,這幾位臉色便難看幾分。”
“哎?怪了。”薛蟠道,“王仙姑是競爭對手。被官府盯上了,諸位應該幸災樂禍才對啊!為何個個跟貧僧欠了你們八十萬銀子似的?該不會……”
範小二和宋捕頭同時催道:“該不會什麽?”
“該不會他們玩壟斷吧!”薛蟠道,“兩個仙姑,都是同一個主子。”
話音剛落,幾個人齊聲喝彩!從小施主的臉上已能看出,和尚又掰扯中了。
裘良立時道:“去打聽王仙姑住在何處。”
一位衙役舉手喊:“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就住王仙姑隔壁街。”
事不遲疑。留下些人手運東西、送人犯、貼封條,其餘眾人當即轉戰王仙姑的道觀。裘良還在安排人手時,薛蟠已悄悄溜到僻靜處給十三打暗號。十三憑空出現。薛蟠跟他嘀咕幾句,十三微微一笑。
五城兵馬司眾人旋即到達王仙姑道觀左近,見有個男人立在門口張望。衙役問什麽人。男人道:“我想瞧瞧王仙姑回來沒。方才去她家,仿佛還沒回來似的。”
宋捕頭道:“她家?她沒住觀中?”
“沒啊。”男人指西頭道,“不遠,隻兩條街。宅子是一個山東商人的,好不富貴。估計那老爺和王仙姑相好撒。”他擠了擠眼。宋捕頭回頭跟他們大人交換了個眼神:王仙姑美貌世人皆知。既是她本人業已離京,住處隻怕能尋出更多有用的東西。
搭了幾句話,男人歡歡喜喜領著官差們上王仙姑家裏去了——便是桃姐的住處。這男人是十三安排的夥計。
桃姐宅子的主人正是慶王府二老爺。因三老爺這兩年接手老黑手裏的殺手買賣,此處已成了殺手組織的對外聯絡處。薛蟠遠遠望過去便說陰氣極重、戾氣比陰氣還重。這王仙姑做的孽比魯仙姑還多,說不定她家護院武藝更高。軍漢頭目拍胸脯說師父放心,包在我身上。繼續接下外圈圍堵差事,分派人手布控。上屋的上屋、上樹的上樹。兩個年輕人炫耀似的從腰間解下彈弓晃了晃——那彈弓繃的是牛筋弦,足有半張短弓那麽大。薛蟠打個響指:巷戰足夠了。
看他們埋伏妥帖,五城兵馬司才分派上自己的人手。堵後門的堵側門的,看牆內有兩株大槐樹伸出院外,也安排個衙役守著。兩個腳力強的捕快同時踹開大門,指揮使裘良一馬當先闖了進去。
一個老漢從倒座房閃了出來,嚷嚷“爾等作甚”。腳底下慢慢悠悠的朝這邊走。說時遲那時快,此人雙手同時放出暗器,直奔裘良。眾人來不及攔阻。耳聽“當當”幾聲,裘良平安無事,地上掉落兩把飛刀、並滾著兩顆圓溜溜的鵝卵石。
老頭將甩飛刀時薛蟠已預估到十三必定不會讓老裘著家夥,直拔出背上長刀攻了上去。本想欺負人家取兵刃的時間差,誰知老頭隨手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這就麻煩了。薛蟠學的是硬功夫,而且學得一般般。對付尋常兵刃沒問題,對付軟劍這種特殊兵刃、他完全沒經驗。隻幾個回合已在下風。更麻煩的是裘良啊宋捕頭甚至範小二等人都覺得他神通廣大武藝高強、方才兩顆鵝卵石是他放的,故此沒人留下接應。除去把門的兩個衙役搖旗呐喊,其餘都湧入院子去了……
又鬥幾招,薛蟠心知自己鐵定不是人家對手。虛晃一招跳出圈外,立定身形、兩跟手指指定老頭斷喝一聲:“著!”老頭一驚!兩個守門衙役徑直歡呼。一秒鍾、兩秒鍾、三秒鍾,什麽都沒發生。薛蟠怔了怔,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大招冷卻時間太長,還沒好。”
老頭冷哼一聲,持劍分心便刺。忽聞“嗖嗖”兩聲,老頭定住了。凝神一看,老頭右手和後頸各中一柄飛刀。軟劍從他手中掉落,身形微微晃悠,麵朝下“撲通”栽倒。薛蟠鬆了口氣:十三大哥這出招時機,絕對是故意的。衙役們頓時接前歡呼,兩個人喊出了二十人的特效。
薛蟠終於有點兒不好意思,上前撿起軟劍。好輕的分量!真寶刃也。遂毫不客氣從老頭腰間搜出劍套。見其乃細絲所編,不知材質,華彩流光。拿回去忽悠林黛玉習武應該是個好道具,就是自家沒有師父教。研究了一下怎麽個扣法,隨手盤在腰間。因向兩位衙役揮揮手,往裏頭去了。
內裏也有打鬥,隻並不激烈。抓了二十多個人,都說是王仙姑的奴才。倒是外頭的軍漢所獲頗豐,彈弓加絆馬索撈著了四個人,逃走兩個。
搜完此處,轉頭再去王仙姑道觀,鬧得轟轟烈烈。雖暫不能將慶王府連根拔起,日拱一卒倒也不錯。
回到五城兵馬司,光是整理證物、審問犯人這兩樣都夠忙不短時日。
薛蟠大致瞄了幾眼單子,皺眉道:“裘大哥,貧僧建議你現在就上錦衣衛衙門去,尋你能尋到的最大頭目,來和你同查驗這些東西。兩位仙姑的來頭肯定不小。路人甲根本沒膽子構陷公主的婆家,也沒那個必要。”
裘良一拍額頭:“方才回來的路上他們還提醒我呢,轉頭就給忘了。”當即喊個熟路的老文吏,寫張簽子,讓錦衣衛派位有分量的來。
薛蟠攤手:“沒事了吧。沒事貧僧回去了。明兒送嫁妝呢。”
“行,你滾吧。”裘良頭也不回擺擺手。薛蟠才剛轉身他又喊,“哎等等!給我留件法寶。”
“用不著。”薛蟠道,“那位魯仙姑毫無道行。”
“橫豎你留一件。萬一過日別人有呢?”
宋捕頭在旁笑道:“不明師父,舍我們大人一件吧。你非但給了馮大人一件,居然還給範家!我們大人跟你多少年的交情,不得一件說得過去麽?”
薛蟠望天:“那是因為範家陰氣太重、已經能害人了。行行貧僧知道了,回去取一件。”
裘良哼道:“我們這地方成日緝盜抓匪的,陰氣就不重?”
“大哥,你這兒煞氣也重啊!陰氣當時就灰飛煙滅,哪裏積得下來。”和尚抱怨著走了。
範小二在旁聽得明明白白,腿肚子抖了抖。半晌回過神,“嗷”一嗓子追出去:“喂~~和尚你等等!我們家怎麽就陰氣重了?”
薛蟠在衙門門口上馬時讓小範追上,被強拉下馬,逼問他家怎麽回事。薛蟠遂告訴說:昨兒你哥哥請貧僧到花園小坐,貧僧察覺貴府如何如何。貧僧建議辦道場,你哥哥說你老子不會答應,預備等駙馬爺歸西了再辦。那得等多少年?家族運道這東西一旦開始崩塌,就跟雪崩似的。開始隻一點點小雪塊滑落,瞬間整座山上的雪都往下滾。想挽回壓根無處動手。
像範駙馬那種人天下終究少,多半都和圍觀的衙役一樣、是心懷迷信的普通人。聞聽此言,登時來精神——顯得自己比駙馬爺強的機會,一輩子能遇上幾回?眾人登時七嘴八舌吵吵上了。性子急的炮仗一般說駙馬爺太軸,二爺當勸勸;性子不急打疊起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各種故事,以事實論證除陰氣的重要性。範小二平素雖是個高高在上的紈絝少爺,麵對如此一群長舌公也束手無措。再說他自己心中亦不免打鼓。自家老子可是當真過狂了些?
薛蟠內裏早已笑翻了好幾個跟頭,麵上隻半分不顯,丟下範小二領著軍漢揚長而去。
回到王子騰府上,先跟舅舅交代經過,又問姑娘們如何。王熙鸞後日出嫁,正跟小閨蜜們盤算著明兒怎麽慶賀最後單身夜。這年頭新娘比新郎麻煩,故此很早便得起床,頭天夜裏也不能玩太晚。薛蟠解下軟劍取個包袱皮包上,讓人傳話喊林大小姐出來,說自己有餿主意幫著省時間。
因告訴黛玉:“化妝之類的事兒不用太麻煩,稍微化一下就好。旁人不能掀蓋頭。多半個時辰少半個時辰,小魏那傻直男絕對分辨不出來。首飾橫豎主要是個花冠,做成簡單款就行。”
黛玉橫了他一眼:“人家成親!你當應付差事呢?妝又不是化給小魏看的。這個點兒改花冠?”
“咦?不是……”女為悅己者容麽?
“不是什麽?”
“沒什麽。對了,今兒我得了個玩意兒你瞧瞧。”說著取出軟劍包袱,“就不知道該怎麽圍在腰上。”
黛玉瞧那軟劍套子甚好看,劍也新奇有趣。隻是劍柄劍身尋不著字。乃問:“瞧著也不像是新物,叫什麽?”
“估計沒名字。”管他以前叫什麽呢。“從一個老頭那兒弄來的。我沒問名字、他也沒說。什麽軟軒轅、光湛瀘、輕赤霄、小太阿,隨便抓鬮便是。”
“蠢死。”黛玉道,“此乃靈物,當有正經名兒。我想想。”
“行,想好了找人刻字。”
黛玉遂把劍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