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王狗子和小穆機緣湊巧於古寺相識, 情投意合隻差沒拜把子義結金蘭。薛蟠瞧他倆都沒什麽大問題,乃道:“旺財兄,你最多是從原始人進化到石器時代。雖然追到子非希望渺茫, 如果能以此為動力,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小穆來金陵半個多月,已受到很多毀三觀式的衝擊了。然這哥們新東西接受快, 且相信法靜和尚。地球是圓的、人從古生物進化而來之類,他眼皮兒都沒眨一下便照單全收了。因正色道:“薛兄弟。每回我提起愛慕張大妹子,法靜師父皆是一副‘你隻管鬧騰、橫豎沒用’之色。我想跟你求個法子,如何才能管用。”
薛蟠想了想道:“我有個好朋友得了一種病,叫做抑鬱症。許多人都以為這是心病。不是的。他得病的緣故特別簡單,就是工作壓力過大、不堪重負。他爹媽覺得去廟裏清靜半年便能好。然而他說, 每夜他想睡覺時,腦中猶如開了個采石場、哐哐作響從不歇工。我縱然夜裏失眠,不過琢磨股市趨勢,實在想象不出腦中開采石場是個什麽境況。子非四五歲之前的經曆很糟糕。我算是相當體貼的好哥哥了, 也沒法子感受她的心情。無處使力氣。”
小穆沉思良久:“我能否見見這位朋友。”
薛蟠搖頭:“已沒了大半年。我稍微得出的一點經驗就是, 絕對絕對不能強迫他們扭曲感受。不能因為我們腦中沒有采石場, 就逼他說他也沒有。他真有。”
小穆又沉思。
“至於狗子兄——”薛蟠拍了拍王狗子的肩膀, “聽說鄧姑娘特別聰明。你要是不抓緊機會學點兒東西,等她出來、飛快就能將你甩在身後。人家以前可是太太身邊的, 見過世麵。”
王狗子道:“我船上已聽蕭少俠說了許多事。我想著,如若方便, 去高麗倒好。”
“咦?行啊!”薛蟠打了個響指,“那邊很用得著人手。”
小穆忙說:“別啊!瓊州也很用得著人手。你不是還要賺錢給什麽老姑媽麽?我們瓊州來錢快。”
薛蟠橫了他一眼:“拉倒吧, 你們瓊州連營寨都還沒修好。築巢引鳳, 把底子打厚了再邀人家不遲。”眼見王狗子麵上神色仿佛想跟小穆同去, 又搶著說,“狗子兄也是。你去瓊州,難道不是給旺財兄幫忙麽?兩手空空的儒生,除了會寫字還會什麽?”
“正想問你這個。”小穆道,“我雖還沒去過上海,也聽小師父們說過。世道變得快,瓊州跟世外荒島似的。皇……你們究竟如何安排的。”
薛蟠伸手指頭在空中畫了個圈兒:“應天府新科舉人俆安儋先生業已得了府尹孫謙大人舉薦,轉過年去就將赴儋州就任,暫時官居七品縣令。這位是自己人且實力紮實。”
小穆愣了愣,猛拍大腿:“皇孫英明!”
薛蟠挑眉:“何大人英明,謝謝。”
“皇孫用人英明。”
薛蟠無語。
王狗子聽見“皇孫”二字,脊背一僵。薛蟠趕緊跟他解釋,皇孫是欽犯、誌向是星辰大海,不會摻合京城啊奪嫡啊之類的破事。小穆也忙不迭解釋,愚兄絕沒有想把王賢弟拉來造反的意思,因為我是要幹的是海盜;又把王狗子嚇一跳。
二人說了半日,越描越黑。最後小穆幹脆跌足:“算了,不解釋了。對王賢弟沒壞心便了。”
王狗子立時道:“這個我知道。”
“狗子兄好一個水晶心肝玻璃人!”薛蟠接著說,“你倆接下來要當一段時間同學,念兩三個培訓班、學些實在本事。彼此慢慢了解吧。”遂將二人右手拉倒一處,讓他倆正兒八經握了個手。
法靜和尚全程立在廊下光明正大偷聽。見差不多了,便喊小穆進去幫他收拾香爐。
王狗子留下仔細詢問營救鄧貴人之事。最末他忽然問道:“穆兄姓穆。我們老姑太太……讓我使的化名便姓穆,是她夫家的姓氏。”
“咦?合著你不遲鈍啊。”薛蟠微笑道,“其實我們平素愛幹的,就是各方拆台、讓陰謀詭計使不出來,俗稱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你、鄧姑娘、旺財兄都是東平王府想利用之人。”
“我略有幾分明白了。”王狗子點點頭。“皇孫……也猜出是哪家的。橫豎他坐不上龍椅,就搗亂。”
薛蟠擊掌:“差不多!”
王狗子笑道:“有趣!既如此,我告訴你們些事。”
薛蟠一下子發財了。王狗子雖說隻是顆量身定製、用來鉗製鄧貴人的棋子,終究屬東平王妃娘家子弟,知道的居然不少。可和尚記性平平,忙說你且等等、過兩天張子非來你重新說給她聽。
次日十三和張子非便回來了。
林黛玉到家沒說幾句話,林海和徽姨都看出她在扯謊。林海留下審女兒、徽姨把兩個陪同的喊到裏頭問話。兩個人隻管顧左右而言他。
徽姨淡然道:“瞧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就知道她不是去閑逛的、是去做主的。”
十三望天:“那個……郡主,我真不敢說。反正大姑娘並非拍板之人,做的也是正經事。”
“既非拍板之人,她敲邊鼓?”
“副手吧。”
張子非道:“金陵陶家的宅邸本是阿玉十一二歲主持設計的。”
徽姨看看他倆:“難不成她這趟摻合了香港擴港?”
那兩位互視一眼,十三低聲道:“比那個略大點兒。”
張子非也低聲道:“大得多。”過了會子,“阿玉覺得香港的地盤太小了,閃展騰挪不開。”這是真的。
徽姨登時腦補錯了方向,撲哧一笑。“她還想劃地麽?”又道,“也不是不成。其地屬新安縣。”
張子非無奈道:“終究是個走私港,鬧大了八方不便。”
“也罷,隨她鬧去。我和她老子都不幫她,讓她舅舅也不許幫。小和尚也不許幫她。”徽姨以為自己猜中,隨意道,“且看她能做出什麽來。”
外頭林黛玉險些被她爹套話。千鈞一發之際,門子進報外頭來了位遼東信使、說有大喜事。林海登時把女兒撂下了。這信使乃是林皖跟前的親兵,笑容滿麵不告訴何事、請老爺自行觀看。林海拆開信,一壁看一壁笑成個傻子。
原來林大奶奶去年便已懷上了胎兒。因路途遙遠、音訊不便,若告訴家裏恐怕老人家操心,他們便瞞著沒提。今年九月,元春在南千島群島上平安產下一子。分娩時林皖又著急又幫不上忙,提著魚竿坐於院前小塘釣魚、裝淡定。孩子落地時可巧有條魚蹦出水麵。元春遂給孩子取乳名叫小魚兒。大名自然是留給林大人慢慢推敲,橫豎不著急。
如此大事,瞬間掩蓋過一切。林府上下言笑鼎沸喜氣洋洋。林黛玉遂平安過關。十三張子非悄悄互視一笑:瓊州算瞞下來了。
黛玉嫌棄香港地盤小是真的,忠順王爺也從來不大聽姐姐的話。趁林海背著胳膊裏裏外外轉圈兒、琢磨給大孫子取名字,林黛玉寫了封信,打發心腹丫鬟雪雁快馬送去金陵、交至忠順王府。
既是過年,司徒暄自然回到京城。趙茵娘已決定元宵節後啟程赴東瀛主事。太上皇也給端王發去調令,讓返回京城。司徒暄跟世子商議妥帖,元宵後他立時去東瀛探四皇子和江都親王的底細,不等與父王相見。
各府不免暗地裏猜測端王府什麽用意。太上皇對今上已有的兒子們悉數不滿意。過幾個月宮中兩名孕婦分娩,萬一都是公主,別家王爺機會驟增。到時候少不得八方聯絡。司徒暄極能幹,如何避去外洋?
範小二亦躊躇滿誌,要和司徒暄同行。京城紈絝煞是熱鬧,成日不是你請客就是我做東、替他們倆送行。
這日,司徒暄收到了一張帖子,澳門賭坊送來的。澳門賭坊是薛家所開,暗地裏主持京城周邊的綠林買賣,司徒暄不免重視幾分。定睛一看,他們要開個新年化妝遊園會。帖子上一二三四寫了許多,司徒暄懶得看,便來送帖子的小夥計說說。小夥計忙介紹開去。
這遊園會有兩件有趣之處。一是每個人臉上都得戴上化妝眼罩,遮住上半張臉。如此管保誰都認不出誰。二是全部要穿外國人的衣裳。隨你扮作西洋人埃及人波斯人,哪國都行。雖說是為了新奇,更要緊的依然是認不出熟人。鼓勵男扮女裝、女扮男裝。京城女眷規矩重,如此方便太太奶奶們輕鬆玩個痛快。他們賭坊特意改造出了許多更衣室,確保女士們隱私安全。
小夥計擠眉弄眼道:“三爺如若有不方便見人的相好,盡管帶來。誰也不知道是你、誰也不知道是她。”
司徒暄笑道:“並沒有。如何是好。”
“帶何娘娘來也行啊~~”小夥計道,“橫豎不過玩兒。三爺素日忙,也不得工夫陪娘娘。我們遊園會上都是些新鮮的娛樂項目,管保她沒見過。她們成日介不是抹骨牌就是抹骨牌,要麽還是抹骨牌,什麽趣兒。”
司徒暄心思一動。可不是?自己這些年東南西北四處跑,連京城都少回來,母妃何等寂寞。雖說手裏漸漸有錢了,母妃又不是愛財之人。薛家新奇物件多,讓她見識見識也好。再有,前兒王妃打發人過來,告知王爺即將回京。何側妃非但不高興,私底下還悄悄說自由日子要到頭了。不如趁父王還沒回來,領她鬆快一回。
遂拿著帖子去後頭見他母妃,如此這般。何側妃果然歡喜,仔細查看帖子上的細則。司徒暄命人請會做西洋衣裳的裁縫,替何側妃定製禮服。他自己本有英式禮服,款式還是趙茵娘定的。
一時裁縫過來,何側妃連看了十幾種樣式都嫌棄累贅。司徒暄笑讓裁縫把男裝圖冊取來。看了前頭幾張,何側妃依然抱怨“一大堆花樣子,眼睛都累”。司徒暄命從最後一頁往前翻。後頭的樣子簡潔許多,是薛蟠記憶中三百年後的西裝。因現今的西洋款式更費做工、價錢也貴些,裁縫們多愛擱在前頁。何側妃看了果然說後頭的好,擇定一種茶紅色的樣式。司徒暄覺得俗,隻沒敢吭聲。
乃告訴裁縫:“不拘工錢,替娘娘好生做。快著些,大後天就要使的。”
裁縫連聲答應:“這個不難。小人領著徒弟略趕一趕,明兒必定好。”又問,“給娘娘配領結還是領帶?”
何側妃立時道:“領帶。”
司徒暄大笑,命人將自己的領帶取來、給母親參考花樣子。遂被他娘順走一枚嵌黑珍珠的領帶夾。也是茵娘買的,有點兒心疼。
裁縫量好尺寸辭去。出了西角門,有個閑漢不遠不近的綴著。
王府的生意自然要緊。裁縫師父回到鋪子裏,立命徒弟崽子統統停下手裏的活計、先忙活王府這單。那閑漢溜達進來湊熱鬧、說幾句吉利話,趁勢將他們要做的款式看得明白、記在心裏。
到了大後天,司徒暄告訴王妃等人自己陪母親去廟裏進香。馬車出門跑了兩條街,一拐彎,直奔澳門賭坊。賭坊掌櫃的親自出來相迎,將母子二人領到VIP更衣室。
娘兒倆戴上眼罩一瞧,果真大半張臉都遮住了。眼睛旁邊留出的空隙足夠,還挺舒服。又換好西洋衣裳,司徒暄笑道:“母妃瞧著倒像是我兄弟。”
夥計在旁道:“老夫人得重新梳個頭,換做三爺這般樣子的。”
何側妃忙說:“好懸露餡。”當即改梳發髻。還舍不得摘下眼罩,老半日梳不成,她兒子在旁笑得打跌。
一時折騰完,屋中有大玻璃穿衣鏡,娘兒倆手挽手照鏡子。夥計鼓掌:“像是親兄弟兩個!”遂出去玩兒。
這賭坊本來大,如今布置了各位頑器,男女老少好不熱鬧。穿的衣裳更是五花八門,西洋款的多些。
司徒暄立在牆邊橫掃許久,愣是半個熟人尋不出來,勾了勾母親的胳膊輕聲問:“母妃,看意思今兒來的女人也不少。你可認出誰了沒?”
“不曾。”何側妃也不由自主的在尋熟人。女人倒有一多半穿著男裝。“嗯?”她猛然看見不遠處立著個男人,衣裳的顏色、款式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司徒暄問:“母妃瞧見了什麽?”
“如何隻閃了一閃便走了?”
“誰?”
“戴著眼罩呢,我哪裏知道是誰?”何側妃無端心跳如雷,思忖道,“忒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