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謝珹把江崇言語裏令人惱怒的挑釁詞拋卻不理,趁他不備抄起腳邊的鋼管衝上前去,對準他的肩側重重一敲。
江崇躲閃不及,餘光裏隻能看到一閃而過的銀白色殘影。
他下意識抬起胳膊去擋,小臂被鋼管上突出的生鏽鐵釘劃下一道極深的傷口,皮肉都翻了出來。
生理的疼痛一時間吞噬了他的意識,謝珹便利用他吃痛的這片刻功夫疾步到季蘅身邊拉動鐵鏈才發力,終於,老早就不堪重負的接口處錚然斷裂。
季蘅身上最後一道束縛被解開,她沒穩得住腳,向前撲倒在地。
“快走!”謝珹回頭衝她一吼。
她這才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連褲子上的灰都沒時間拍幹淨,踉蹌著往門的方向跑。
江崇見狀,連傷口都來不及顧及,咬著牙衝到季蘅麵前,話卻是對著謝珹說的。
“我看誰敢走!”
話音一落,外麵警笛聲四起,劃破長空般愈發臨近。
紅藍爆閃燈的光束透過門縫窗沿投射進來,江崇赤紅著眼睛瞪向謝珹:“你報了警?”
“說什麽傻話呢。”謝珹此時此刻還不忘惡心他一把,“爺爺我就是警察啊。”
“裏麵的人聽著,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你已經被包圍了!”擴音器下梁遲煜的聲音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季蘅眼裏突然出現了光芒,似乎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她回身仰視江崇,話裏話外都帶著近乎卑微的懇求:“你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我的孩子還在等我回家啊!”
江崇看著腳邊矮小瘦弱的蒼老女人,不知道想起什麽晃了神。
謝珹當即一把扣住他還在流血的胳膊。
這強加而來的桎梏讓江崇身子一軟,而他的呼痛聲還沒來得及發出,隻聽“哢嚓”一聲,骨骼折斷的聲音響起,謝珹竟然直接卸下了他的整條傷臂!
謝珹把人牢牢卡在身前,朝猶在求饒的季蘅大喊:“發什麽呆?還不走是想留在這看表演?”
季蘅被他一句話拉回神智,連忙起身跑了出去。
廠房大門一開,外頭的光線照進裏麵,警笛聲也放大了很多。
霍璿琳和叮叮早就守在門口,一聽到動靜立馬警覺地衝上前去,接住了季蘅癱軟無力的身子。
“老大!”
“隊長!”
謝珹比了個撤退的手勢,等看清楚季蘅已經被安全帶離後,才壓低聲音問江崇:“這個炸彈是真的還是假的?”
江崇整個人被他從背後鉗製住,臉幾乎要壓在地麵上,聞言咽了咽口中的血沫,冷哼一聲道:“假的有什麽意思?謝珹,你以為你的救兵來了你這條狗命就能保住嗎?我告訴你,我今天根本就沒打算從這裏活著出去,你也一樣!來幾個人不過是多幾個陪葬的罷了!”
謝珹眸光一暗,手上的動作加重了許多,故意扭著他受傷的手臂:“你想和我同歸於盡?看來在你心裏我的命還挺值錢的。”
一分鍾倒計時已經開始,機器間隔精準的提示音莫名響出了一絲急迫感。
就在謝珹垂眼看計時器的一刹那,腰上猝不及防傳來一陣劇痛。
血液滲透過單薄的襯衫,暈染出妖冶的紅梅。
江崇掙脫出來,用另一隻完好的手硬生生把脫臼的傷臂接了回去,而傷到謝珹的那把小裁紙刀正握在他手裏,鮮紅從刀尖滴落在地。
成排的防爆盾整齊羅列在廠房大門前,照明燈將昏暗的室內打亮。
“阿珹!”梁遲煜推開阻擋他的兩名刑警跑過去,江崇同一時間回身和謝珹扭打成一團。
“撤離!”謝珹分神衝他大吼。
“要撤一起撤!”
“我是隊長,這是命令!”
說話間,江崇一拳夯在了謝珹的下巴上。十成的力道打出來,牙齒劃破口腔內壁,謝珹吐出一口鮮血。
“我告訴你梁遲煜,現場有炸彈,來不及拆除了。你現在負責的不是我,是所有兄弟和剛得救人質的命!”
“可是!……”
“沒有可是!”
謝珹說完這一句,又撐起身子繼續對上江崇。
梁遲煜咬緊了牙,直到舌尖嚐出血腥味。
他後退了兩步,低聲道:“所有人撤退。”
叮叮剛送走了季蘅,聞言急道:“那老大怎麽辦?!”
梁遲煜看著眼前糾纏著的人影,高聲重複:“所有人撤離!”
江崇時完全毫無章法地出擊,雖然拖著傷重的手臂,很多方麵都格外受限,但他是渾然不要命的打法,寧可自己痛上十倍也要給謝珹多添一擊。
幾個回合下來雙方都掛了彩,江崇就像個不知疼痛的怪物,一邊撩起衣擺擦拭眼前擋住視線的血幕,一邊再揮著拳頭衝過來。
謝珹起初還不敢放開了招式去打,每一擊都留存著三分力,最後也不再收斂,拳拳到肉地往他臉上招呼。
“鍾小姐,你怎麽來了?”
江崇冷不丁叫了一聲,謝珹一愣神回轉了一下視線,江崇立馬閃身到他近處,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往身後帶。
謝珹反應過來,直接掰著江崇的手臂去按他撕裂開來的那處皮肉,江崇手上無力,垂落時揪著謝珹脖子上掛著的項鏈一同向後傾拉。
謝珹額頭漲出兩道青筋,臉上因為充血變得通紅,但依然沒放棄手頭的抵抗。他抬腳後踹,直接踹在江崇的膝蓋上。
“當”的一聲,項鏈斷開,慣性帶著江崇摔倒在地。
謝珹也力竭地踉蹌幾步,摸著脖子沉重呼吸。
江崇索性就地坐著,突然仰頭大笑起來,言語中帶著得意。
“謝珹啊。”
謝珹抬眼,看到他狼狽癲狂中又帶著愉悅的表情。
“時間到了,這一回你沒能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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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愈不記得自己走了多少路,疲憊感纏繞著整個人,讓她飄忽著步伐走路時好像踩在棉花地裏一樣沒有真實感。
長久的缺水和張口呼吸給她倒灌了一肚子涼風,胸腔像風箱一樣呼啦作響,疼痛像垂直的線,從口腔蔓延至小腹。
在她覺得自己就快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時,總算有一個小型加油站出現在了視野之內。
沙漠裏垂死的行者突然看到了一汪清泉,她頓時又感覺身體充盈了力量,加快步子朝那邊走去。
值班人員昏昏欲睡,猛地被來人驚醒,還以為自己迷失在了什麽夢裏。
“你好,能……能不能借我,一,一下電話?”
鍾愈的嗓音甚至不能支撐她說出一句清晰的話,腥甜味直從喉頭冒出。
“當然可以。”值班人員愣了兩下,或許是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待得久了,遇到過不在少數的迷失人群,已經習以為常。
電話先是撥給謝珹,那邊響起的隻有忙音。
鍾愈定了定神,又撥了梁遲煜的號碼,這次很快就被接通了。
“副隊,謝珹他……”
“阿愈。”
梁遲煜出聲叫她的名字,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沉重。
“他在哪,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梁遲煜報出地址,深呼吸了一口補充道:“阿愈,江崇他在這裏裝了定時炸/彈,阿珹他在裏麵,沒有出來。”
“什麽叫沒有出來?怎麽會沒有出來!”她加重了語氣,幾乎是吼著朝電話那頭說道。
“剛才——”
“轟——”
“……副隊!”
爆炸聲從聽筒內傳來,依然給了人身臨其境的震懾感。鍾愈握著聽筒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等到對麵又恢複平靜,才舔了舔幹澀的唇邊,小心翼翼地開口。
“副隊?”
她清晰地聽到梁遲煜沉重的呼吸聲,須臾,他大喊道:“阿珹!”
鍾愈也就失神了這兩秒,隨後果斷地掛掉電話,轉身對值班人員說,“能不能借我一輛車?”
對方還沒反應,她急切地扯過櫃台的便利簽,刷刷寫了兩筆:“這是我的證件號碼和電話號碼,到時候我一定換回來。我是市局的警察,絕對不會騙人,求您。”
汽車啟動時,鍾愈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考完駕照後從來沒有再碰過方向盤,更不用說像此刻一樣獨自驅車在山路上行駛。
但她就是全然沒有半點害怕了,一心想要朝那個目的地衝過去,再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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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房樓前冒著滾滾的黑煙,消防車圍著兩邊正在展開撲滅。
鍾愈停了車,邁出腿時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那邊守著的警員看到她,“鍾警官。”
“他在哪?”
小警員一愣,知道她在說誰後朝身後一指。
鍾愈扶了扶車門,衝著人群最集中的地方拚命跑。
“阿愈!”霍璿琳第一個看到她,立馬把她攔腰抱住擋了下來,“危險!現在不能過去。”
“謝珹呢?”
“阿愈,你聽我說……”
“謝珹人呢?!”
“老大他……”
“讓一讓!”救援隊的人從火場裏衝出來,擔架上躺著一個人。
鍾愈不敢置信地看著越來越靠近自己的擔架。
上麵的人赤裸著上身,皮膚上全是爆炸留下的累累傷痕。麵容早就被炸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而他高挑的身型無疑是在暗示他的身份。
梁遲煜和叮叮也趕了過來,看到之後紛紛停住了步子。
鍾愈仍然沒有確信,她走到擔架旁邊,跪坐在地上,顫抖著伸出手,卻在離那具身體半寸的位置不知所措地停住。
目光順著眼前的身體遊移,像在打量什麽稀世罕見的名品。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垂在身側的一隻手上,那裏閃動了一下除了焦黑以外的顏色。
鍾愈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斷開了,她一把握住那隻手。
這是一條鉑金項鏈,上麵的吊墜是她過去一時新奇學鑽石切割的時候完成的第一件作品,後來送給了謝珹。
謝珹嘴上說著“哪有男人戴鑽石項鏈的”,卻還是開開心心地接了過來,並撒嬌要她親手給他戴上。
“謝珹。”鍾愈推了推他,“你這是做什麽?天寒地凍的還躺在外麵,也不回家。不是說好要做剁椒魚頭給我吃嗎?你說話不算數。”
沒人能回應她。
周圍的刑警圍了兩圈,抽泣聲從人堆裏傳進她的耳朵。
“你從來不會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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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首府。
陳茂生得到消息後親自來了現場,梁遲煜也叫來鍾恕強硬地讓他把鍾愈送回了家。
鍾愈拒絕了鍾恕留下來陪她的要求,獨自上樓進了屋。
招財進寶對主人的歸家沒表現出半點熱情,倒是謝小紅看到女主人回來,乖巧地蜷縮在鞋櫃邊衝她叫了兩聲。
鍾愈俯身揉了揉它的腦袋,悵然若失地低聲說了句:“爸爸還沒回來哦。”
她隨意抓了把淩亂的頭發,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走到冰箱前。
大大的玻璃保鮮盒放在冰箱二層最顯眼的位置,打開後,裏麵是一盤漂亮的剁椒魚頭。
墊著盒子放置的是一張小紙條,謝珹龍飛鳳舞的字跡委委屈屈地縮在小小的便簽上,伸不開腿腳擠在一起,乍一看一般人還不見得能認識。
【餓了自己加熱,掩著蓋子微波爐高火打五分鍾就行,端的時候小心點燙。今天忙,沒時間陪你吃飯,別生氣啊。】
鍾愈讀著讀著,淚水便從眼眶裏湧了出來。她蹲下身子,把保鮮盒抱得很緊。
“我不生氣,你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