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茶水間的年輕職員們貫徹帶薪八卦的精神,把五分鍾的衝咖啡時間利用到了極致。


  “咱們公司這兩年人事調動怎麽這麽頻繁?聽說新副總過幾天也要來了。”


  “過幾天?我怎麽聽說就是今天?”


  “也不奇怪,畢竟自打兩年前鍾董因為身體問題退居二線,集團內部就一直不太穩定。”


  “新來的副總也是‘嫡係’嗎?”


  “好像是嘿,也姓鍾來著,據說是鍾總的妹妹,剛回國就接了調令了。”


  靠在吧台上的男白領整了整西服,全然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也就是個出國鑲金的大小姐,能有什麽本事。先別說咱們服不服,那幾個股東就先剝她一層皮了。”


  “孫董和劉董向來和咱們現在的鍾總不對付,這小鍾副總一來也算是替她哥分擔火力了。”


  “就咱鍾總這戰鬥力要我說可真夠拉仇恨的,好幾回我都看到劉董氣紅了臉摔門從總裁辦出來。這小鍾總要是個嘴笨的,肯定要被劉董盯上‘報仇雪恨’了。”


  幾人相視一笑,“以後有戲看了。”


  與此同時,頂層會議室剛剛結束一場辯論。


  長桌盡頭,鍾恕半個身子縮在電腦屏後,乍一看倒挺像是在認真指點江山的,如果忽略他雙肩那可疑的聳動的話。


  而剛剛在眾人八卦交流裏出現過的劉董本人,正在離鍾恕兩米的位置上深呼吸。


  他年過半百,維持著精致中年男人的形象,頭發染得烏黑發亮,打著幾斤發油梳得齊整,邊際和額頭以一條圓潤的分界線各自守衛著阿哥頭的“半壁江山”。


  鍾恕看著他開始神遊,不由自主地把麵前略微發福的男人和家裏寄養的三條日漸肥胖的貓聯想到了一塊兒,並肯定了劉董的絕對主位。


  “鍾恕,你在不在聽我說話?”


  “啊?叫我啊。”鍾恕從顯示屏後探出腦袋,後知後覺朝出聲者看過去,“不好意思啊劉董,我還是比較習慣別人叫我鍾總啊老板啊之類的。”


  劉董的臉色變得更難看,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叫錯了稱呼,又拉不下麵子去和個比自己小兩輪的人道這個歉,尷尬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您剛才笑什麽?”


  “沒什麽,我想到好笑的事罷了。”


  鍾恕收起懶散的姿態,端坐好,“你們提的建議我都知道了,但是鍾愈的職位是我爺爺欽點的。各位不服我我可以理解,但這次做決定的人也不是我對吧?大家都是打工人,誰比誰高貴呢,諸位長輩也別為難我一小孩兒。”


  他話裏說的倒是事實。


  鍾愈兩年前不幹警察之後聽從了鍾靖的話,總算鬆口願意接手公司。但她到底從來沒接觸過生意上的事,盡管鍾恕給了她許多幫助,她還是決定出國進修兩年。


  說是進修,其實大家都知道她是心裏有道過不去的坎,短期內不想麵對一切罷了。與其憋在心裏難受,倒不如放她出去散散心。


  而鍾靖對此也沒有什麽異議,這樣一來,鍾氏的第一把交椅兜兜轉轉還是先落在了鍾恕的屁股底下。


  林子大了,原生的鳥雀都不甘寂寞,異姓的高層們自然也早有野心。鍾靖因病退位的消息一經宣布,誰都按捺不住,可卻誰都沒撈著個好。


  諸高層早就看不慣鍾恕,三天兩頭找事兒為難他,想讓他早點知難而退。隻是鍾恕這人看起來斯斯文文,倒也不是什麽軟柿子。


  別人明麵上為難他一次,他暗地裏百十倍陰回來,再見麵還能笑嘻嘻地和你打招呼,活脫脫一個有文化的流氓。


  在鍾恕麵前阻止鍾愈的任職也就是高層們的常規找事兒節目了。


  劉董偃旗息鼓,他的塑料好兄弟孫董還火力旺盛,“這鍾小姐是老鍾董親孫女兒,老人家偏愛一點也無可厚非。隻是剛回國就坐上副總的位置,怎麽說都難以服眾吧。我們也不是不開明的老頑固,但年輕人嘛,還是得靠自己打拚事業,光靠家裏能有什麽出息?”


  鍾恕撩起眼皮衝他眨巴了一下,樂了,“孫董此言在理,各位掌聲可以響起來了。”


  孫董一臉驕傲,擁躉們稀稀拉拉開始鼓掌。


  鍾恕閉眼聽了會兒掌聲,緩緩開口,“孫董您那兒子在銷售部待得夠久了,要業績沒業績要能力沒能力,上個月我聽說他因為連Excel和Access都分不清鬧出個大笑話。嘖,這靠家裏啊,確實沒出息。”


  “我……”


  “理解理解,孩子還小犯點錯誤怎麽啦,就算他三十來歲了,但男人至死是少年嘛,小事情小事情——但我就是想開除他,誰讓我牛逼呢。”


  “你……”


  鍾恕把孫董預備說的話一把打了回去,“今天這個會我壓根兒沒打算來參加,但是既然來了我就通知各位一聲,鍾愈今天是來當副總的,未來還會取代我,甚至整個鍾氏早晚都是她的。你們的意見根本不重要,下次別說了啊。”


  話音一落,底下又開始嘟嘟囔囔各人說小話。


  他抬起手腕一看表,“哎呀,鍾副總航班該到了,我就先失陪了哈。”


  說完,不等眾人再開口,他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公司大樓前。


  鍾恕等了兩分鍾,發出的消息也沒得到回複。


  崔卻的電話倒是打了過來,不出意外他應該已經接到了鍾愈,正在回程上。


  鍾恕一接通,迫不及待道:“鍾愈在你邊上沒,問問她怎麽不回我微信。”


  “我在機場等了很久,沒見到小姐。”崔卻答道,“可她確實是這趟航班,難道先走了?”


  鍾恕一頓,然後道:“你再等半個小時,沒見到人就先回來。”


  “好。”


  這通電話一掛,鍾恕又撥了盛無諍的號碼。


  對麵幾乎是一瞬間就接通了,“你……”


  “我妹在你那嗎?”


  “寶貝兒,我喜歡的人是你。”盛無諍似乎是笑了聲,回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鍾恕盡管自詡片葉不沾身,風流得很有格調,是位潔身自好的好唐僧,但對麵那人到底比他多吃了十年的飯。


  正如別人占不到他便宜,他也從來沒在和盛無諍的嘴炮裏占過上風。兩個人纏纏綿綿快兩年,騷話說了幾籮筐,誰也沒就真情還是假意這一點先一步捅破窗戶紙。


  也是習慣了他這個德行,鍾恕立馬當作沒聽見這一句,穩了穩聲音,“鍾愈今天回國,機場沒接到人,是不是去你那了?”


  盛無諍聽他話裏話外是真有些擔心,也沒繼續調侃。


  他低頭看了眼手裏那捧花,餘光順著向前就是倚靠著墓碑閉目呢喃的女人。


  “在……敬園。”嘉餘公安殉職後安葬的烈士陵園。


  鍾恕突然就不說話了。


  半晌,他低低“嗯”了一聲。


  “你先幫我看著她點,待會兒我去接她。”


  “放心吧。”盛無諍摸了摸鼻子,感覺到一絲濕意,抬頭一看,果然有細細的雨霧打下來。


  似乎象征離別的場所總少不了落雨。


  清冷的墓碑沒有靈魂,沒法替逝者表達情緒,唯有沾上些雨水,算是和來悼念死者的活人一同流點眼淚,顯得不那麽無情。


  鍾愈沒流眼淚。


  她下了飛機直接叫車趕來這裏,司機是本地人,活潑健談,聽說她要來敬園時表現出了極大的攀談欲:“現在的年輕人裏知道敬園的不多啦,難得你這個小姑娘還記得咱們這有這麽個地方。”


  他說著感慨起來,“敬園離市區遠,周邊發展又落後,除了中學生春遊會來這裏參觀參觀以外幾乎沒人去。哎小姑娘,我看你剛下飛機,是從國外回來?”


  鍾愈抬眼和他在後視鏡對視,“是,剛回國。”


  “你去敬園做啥子?”司機一句話問出口,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妥當,“……是有親戚朋友是烈士吧。”


  “是。”她也沒生氣,點了點頭,“我男朋友,他以前是警察。”


  話止於此,也沒什麽不清楚的地方。司機聽完基本知道了是個什麽情況,果斷地閉了嘴。


  鍾愈下車後徑直走到謝珹的墓碑前,盛無諍基本和她同時到達,恰巧撞到了一塊兒。


  剛見到她時盛無諍還愣了一下,寒暄的話不知道從何說起,幹巴巴地打了招呼後道:“哎,你剪頭發了啊。”


  鍾愈側頭看了眼自己如今隻到肩膀的直發,淡淡笑了笑。


  看到盛無諍手裏頭拿著的一捧畫風和肅靜的陵園不那麽和諧的雞髻花,“這是……給他的?”


  盛無諍道:“是啊,我親自包的,好不好看?”


  鍾愈微微挑動了一下眉毛,沒回答這個好看與不好看的問題,反問道:“他喜歡這個?”


  “不喜歡。”盛無諍說得理直氣壯,“他最討厭這個花了,覺得很醜,而且每次在路上看到都要長篇大論地說一堆垃圾話來罵人家醜。”


  鍾愈心說也是。


  “他那麽愛鬧騰的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麽個嚴肅的地方肯定很無聊,所以我就來氣一氣他。”


  “有您記掛著,他肯定不會無聊。”鍾愈笑起來,“要給他嗎?”


  “你先看看他吧,好不容易回了國來一趟,我這要是橫插一腳破壞氣氛回頭這小子又該托夢罵我了。”


  盛無諍側身一讓,自己拿著那捧醜花站到了石徑上。


  鍾愈沒和他再謙讓,她兩三步走過去,彎腰貼近那張黑白照片,小聲道:“我回來了。”


  她其實從來沒覺得他已經離開,不僅是她,他們所有人都沒有這樣想過。


  一個鬧騰的人突然消失在視線裏,是挺讓人難以接受的。與其讓眾人覺得他死了,倒不如當做是他正以另一種無聲的形式還存在於大家身邊。


  照片沒用穿警服的那張,用的是謝珹大學時的證件照,拍的時候規格嚴謹,算是他所有照片裏最端正的形象。


  他留著清爽利落的寸頭,穿著白襯衫,但想必是那點叛逆張揚的心理作祟,風紀扣死活沒肯扣上。一雙漂亮的眼睛微眯著看向鏡頭,要笑不笑的樣子桀驁又狂妄。


  “聽盛先生的意思,你經常去他夢裏罵他。”鍾愈言語中帶著惆悵,似乎在責怪他,“你怎麽從來不來我夢裏?”


  “算了,問你也是白搭。你不來看我,我隻好親自來看你了。”


  “在國外這兩年我過得還挺累的,學的都是我不喜歡的東西。以前看你說這些股市啊投資啊什麽的覺得很容易,真正自己看的時候才發現好難好難。原來你說你很厲害不是在吹牛,你是真的很厲害啊。”


  “我這次回國,就不會再走了,以後可以經常來看你。你要是……有什麽喜歡的花,可以告訴我。”


  “我還要去公司,先走了。”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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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珹:“我要偷偷複活,然後驚豔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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