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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十年

  言琮眯著眼,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後腦勺,力道不大,隻是成功的打斷了他的胡說八道。


  言琮道:“公主跳的,不是什麽魅惑人心的驚鴻舞。而是一闕入陣曲。”


  “入陣曲?”言書揉著後腦勺悶聲悶氣道:“蘭陵王?”


  挨了一下打,好歹老實些,將後半句話生生咽了下去。


  那蘭陵王可算不得什麽好下場,公主用這歌,雖激昂但卻有些欠妥帖。


  他有何想法,言琮怎會不知,笑了笑道:“容音公主是這世上最聰慧的女子,他從不會做任何欠妥的事兒。會用入陣曲,也不全是想借蘭陵王來激勵人保家衛國。”


  屋子的隔間放了一架幾乎快落灰的七弦琴,梧桐所製,琴尾似有被烈火燒焦的痕跡。


  正是蔡邕所製的焦尾琴。


  對於兒子的疑問,言琮並沒有直接作答,隻是取了帕子淨了手,緩步朝那架琴走了過去。


  起調柔緩,複轉鏗鏘,將一副戰旗飄揚,兵刃寒光的畫麵展示在了自己麵前。


  言書有一種錯覺,彈奏這曲子的弦並不是長在這名琴焦尾上,而是長在了自己心裏。


  宮,商,角,征,羽,言琮用樂曲給自己描繪了一副為國奮戰的畫麵,一下又一下的將自己的滿腔熱血激發了出來。


  上戰場,殺仇敵,那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不畏生,不懼死,那是少年該有特質。


  言書覺得有些怪,但更多的是為自己的認知雀躍,恨不能下一秒就衝到軍營,填下一紙生死狀,為國效力。


  “噌~”一個雜音突兀的出現,仿佛一盆涼水,將言書不知從何而起的愛國情懷澆滅幹淨,不留一絲餘火,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好像有一件什麽重要的東西,毫無征兆且莫名其妙的被抽離了身體。


  劇烈的情緒變化,對大病初愈的言書有些過於負擔,他麵色青蒼,不可置信的看著言琮:“她改了曲子?”


  言琮順手倒了一杯熱茶塞在不自覺瑟瑟發抖的小兒子手裏:“入陣曲本就失傳,尊貴如公主,能得的也不過半卷殘本。所以,無所謂改不改,不過是她自己譜了曲子將殘本填充完全罷了。”


  一股惡寒從腳底直直的竄入心髒,言書下意識的握進了暖手的杯子:“她填了曲子,去騙那些人,騙著他們護衛薑氏皇朝,騙他們慷慨赴死還隻當自己心甘情願。為了吸引更多的人,甚至不惜以公主之尊,在城牆上供人取樂?澧朝荒誕的傳聞我聽多了,但我原以為,至少她是不同的。如今看來,倒確實不同,她比她那些哥哥姐姐更惡毒!”


  “玉璃!”言琮冷了聲音,從小到大,他從沒有用這樣冰涼的語調跟言書說過話,顯然,他是真的生氣了。


  言書一頓,意識到這所謂生母對自己來說可有可無,但對父親來說或者是他永不能得,珍藏在心頭的一道白月光。


  有那麽一瞬間,他為自己過激的話語產生了一絲絲愧疚,道歉的話在唇邊繞了幾圈,最後又被悉數咽下。


  不為別的,隻是意難平

  他側過頭去,拒絕與言琮再有任何交流。


  “玉璃……”言琮歎息,軟了語調:“當時,聖祖的人已經打到了城下,公主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不得已而為之。戰爭這種事,成王敗寇罷了,哪有那麽多對錯。”


  城外是哀兵,城內是佞臣,若是守不住這城池,幾百年的薑氏就會徹底垮了。


  薑清歌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從不是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隻是真的沒有辦法。


  所以,她帶了麵具站上城牆,在千萬軍將百姓麵前,白衣青衫,素發赤足,舞了一闕入陣曲。


  “玉璃,你很聰明,對在樂理上一貫有自己的見解。不過是那麽一瞬,你就能看穿其中的把戲。但那隻是因為,你現在聽到的是我用七弦琴隨意彈奏的一段……”


  那時,聖祖才到平成,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不過半年,如流寇般起家的謝承已經有了一支近十萬的隊伍,軍紀嚴謹,格局有度,一步一步的朝著平成走來,地動山搖,氣壯山河。


  對比之下,城內的防範鬆散不堪,父皇的舉措雖然多少挽回了一些人心,但卻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為這個奴役自己的國家賣命。


  言書道:“國將不國,這也不是靠她一個公主能挽回的。這道理,連我都明白,如果她真像你說的那麽聰明,會不清楚?”


  言琮道:“我想,她是清楚的。隻是清楚是一回事兒,能不能放手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有些時候,明不可為而為之,不是因為愚笨,而是求一個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言書不屑:“薑氏皇朝愧對天下百姓,不管是戰前的貪腐還是戰時的懦弱。這樣的皇朝,不值得任何人費心費力的維護。她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問心無愧。”


  言琮揉了揉他的腦袋:“我倒不知,我的玉璃還能知曉這些家國大義。隻是啊,你要知道,這世上除了家國大義外,還有一種情懷叫做骨肉血緣。”


  言書明白了:“爹,你是說,公主打這仗,根本不是為了澧朝而是為了皇帝?為了她的父親?”


  言琮點頭道:“我說過,前朝最後一個皇帝實在算得上是一個好人。”


  而好人,當不了亂世裏的王。


  “那後來呢?”


  “後來?”言琮道:“這仗在你母親的堅持下整整打了十年。”


  如果說,聖祖皇上拿下澧朝三分之一的隻用了半年,那剩下的這九年多對他來說,則是一場被拉扯的太長,夾雜了無數痛苦痛快和回憶的漫長時光。


  “十年之後,老皇帝病逝,新皇登基,容音公主被繳了軍權,五花大綁進了軍營,與這江山一道,被當成了貢品進獻給了聖祖皇帝。”


  而聖祖爺,當年在平城初見,就將這蒙麵的少女視作天人。


  十年的戰爭,十年的交手。薑清歌這個人,對他來說,即是對手,也是最珍貴的存在。


  她尊貴的身份,美好的容顏,驚世的才華,無一處不讓他著迷……


  言書默默,半晌之後將一早備好的龍形玉佩擱到了言琮麵前:“那這個呢,這個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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