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事平
事情到了這兒,也算是彼此有個著落了,這些人都是官場上摸爬滾打慣了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如今領頭的都息事寧人了,底下陪架的哪還有拱火的理兒,自然是把盞言歡,相談甚厚了。
一片其樂融融中,唯一叫人覺得不安的,是那些人時不時往眼熟這兒飄散的探究目光。
比起盧耿毅這樣盛名在外的,自然是眼熟這樣初出茅廬的小牛犢子更加叫人好奇了。
好在,這原也是個臉皮厚的,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對旁人的眼光也是如此,但凡有看自己的,他都回以最誠摯的笑容,就像剛才那個咄咄逼人的家夥不是自己一般。
好人才,好臉皮。
祁國諸臣無不在心裏默歎,假以時日,這少年的鐵齒銅牙定然不會在盧耿毅這硬骨頭之下。
可憐這大君,聲勢浩大的來了,眼下卻被冷落在了一邊,蜷縮著身體,在這氣味混雜的地方委委屈屈的看著這人間的煙火和虛榮。
如今他待的地方說是尊位,離人群卻有些距離,也是,這麽個龐然大物,哪怕真的是神呢,也怪叫人害怕的,如今又不能教考公主,徒然離得近了也隻是為難自己人罷了。
再者來說,大殿裏頭氣味濃鬱,歌舞喧嘩,一來二去的,怕會激起這祖宗的性子,若是破籠而出,那可又難收場了。
其實,按著宰相的意思,是要將大君撤下去以防不測,可偏生言書又說了這樣的話,若是就這麽叫大君白跑一趟,倒真像是將他看作工具了一般,哪裏還妄談尊重。
因此倒是不能就這麽把這大物件兒抬下去,反而要好生供養,還要小心提防,以免這畜生暴走。
都說這大蛇是祁國祥瑞,在宰相朗坊眼裏卻不過是個空有表象的廢物罷了,神神鬼鬼的玩意兒,在他這兒不過都是空談,唯一的用處就是操控人心。
他自擔心出現紕漏,注視的目光往往不由自主的落在大君身上,好歹瞧著他懶洋洋的盤縮在那兒,不見頭尾很有些昏昏欲睡,倒沒有什麽作怪的征兆,況且宴席漸漸入了尾聲,一顆懸在那兒的心總算是可以落地了。
至於這公主,還有今兒壞事的小子,也隻能來日再處理了。
他自有好盤算,奈何這世界上的事兒總是這樣,越是怕什麽越會來什麽,尤其是在你將心要放不放的時候。
誰也沒看見發生了什麽,隻聽得角落一陣莫名騷動,繼而一聲慘叫,伴隨著鐵籠轟然倒塌的聲響,眾人眼前一黑,就見一團黑霧騰空而出,其形之大,像是烏雲籠罩了大殿,遮天蔽日。
“什麽?”
有誰下意識的丟出了疑問,然而回應他的隻有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也有機警的趕在所有人前頭奪門而出,也有人在看清楚那黑霧的真麵目後腿軟倒地,一個又一個的磕頭,嘴裏胡亂言語著什麽,間或夾雜著幾聲大君。
那原本關在籠子裏被安置在一旁的巨蛇不知什麽時候竟脫了那牢籠,將看守的人撞暈後,借著一身蠻力,騰空而起,落在了大殿中央。
可憐那薄衫輕紗風情萬種的舞娘,或因躲閃不及被當場壓成了肉泥。
“大君!”也不知是誰起了頭,原本亂作一團的臣民竟是紛紛跪了下來,嘈嘈雜雜的山呼乞恩起來。
都說人在極度恐懼之下是要昏頭的,眼前這些人不就是如此嗎?
身為朝廷重臣,大庭廣眾之下連顏麵也顧不得了,朝服淩亂,摩肩接踵,口中念念有詞,畏懼多於憧憬,鼓鼓囊囊,生怕這個平日裏供奉的大神一時惱怒取了自己小命去了。
相比祁國群臣的混亂,靖朝這邊反而好了不少,雖也有幾個禁不住恐懼失禁了的,可好歹沒有跪撲下來,呼喊亂求。
元夕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一下子擋在言書麵前,早不是先前嬉皮笑臉的模樣,肅慎之下周身寒涼。
言書回首看了看麵色青蒼但好歹還算鎮定的盧耿毅道:“大人莫要心慌,隻往後略站站,殿內侍衛不少,便是不中用些也足夠阻攔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意義和虛寬人心沒甚差別,盧耿毅苦笑一下,不知要怎麽回應這話。
如今公主遠在那大殿上頭,他們進皇宮也不曾帶什麽武官,隻一個李集帶了一些孩子隨侍在側以防萬一,可要想他們突破巨蛇再去保護公主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好在,那些官員雖有不少昏了頭,可侍衛反而清醒的多,將丹陛上頭的諸位圍護的滴水不漏,除此之外,公主前頭還有一個宛芳,守護的姿態與元夕在言書跟前一樣無二。
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盧耿毅確認再三,多少放下心來,這才有閑暇去思考眼前的狀況:“言書,這是怎麽回事兒?”
難道是宰相不滿計劃被破壞,幹脆逆了太後皇上的心意,將這大蛇放了出來?
言書知他所想,笑了笑道:“這蛇跑出來道真不是在想所願,他雖在皇帝麵前跋扈,客隊太後多少有些顧忌,否則也不會在太後出來後這樣收斂。”
他指了指遠處的蛇籠,繼續道:“大人你看,那籠子的門是被生生撞壞的。想來是這大殿裏頭氣味混雜又喧鬧,激的這大君發了性子。他原是生活在山洞深潭裏頭的,自然不習慣這人間煙火。說起來,還是這宰相考慮不周。”
盧耿毅看他神色輕鬆,心內納罕,忍不住朝著言書身前滿臉冷峻的少年多看了幾眼。
若他記得沒錯,才剛酒宴的時候,這少年像是消失了一段時間,直到這陣騷亂突起才又憑空出現。
不知為何,他總有種異樣的猜測。
這麽會兒功夫,深陷震驚裏頭的宰相朗坊終是回過神來了,看著底下的混亂,臉上的狠戾更甚了幾分。
“護駕。”
事已至此,他也知道惱怒無用,為今之計就是好好護著太後皇上,若是他們有所閃失,可不就成了自己這個思慮不周的宰相的過錯了?
好在,那些個侍衛還算中用,堅定的站在他們麵前,既沒有胡亂叩拜,也沒有驚慌逃竄。
而那大蛇,在驚天一躍後,也不曾有什麽其他舉動,隻一雙黃澄澄的眼冷冷的掃過地上細若螻蟻的人群,嘶嘶的吐杏聲一點一點擴散開來,像是一隻長著尖利爪子的手,一點點的刮過人的心髒,挑動著人的神經,隨時隨地都有可能一把拽緊,以求致人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