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出行(三)
皇帝的手段千奇百怪,卻又萬變不離其宗,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控製再控製。
對於言書,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徹底放過心,離得近了怕,離得遠了又防,竟是沒有片刻能真心放下這間隔。
認識二十年,到了卻是這麽個結局,實在是叫人唏噓。
好在,言書這人在這樣的事情上,竟是難得的豁達,纖細的神經在這塊倒似麻木了一般。
他是如此,可跟在身邊的人難免又些不平,元夕道:“這皇帝倒也是個奇人,一邊驅策這別人為他出生入死,一邊又這樣下死力的盯著,吃力不討好,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態。我聽你們這兒似乎有這麽句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才是帝王之道嘛,若都是跟他一樣,可不就是給自己添堵嗎?”
在元夕眼裏,但凡用人可不就該像言書這樣,譬如對自己,將自己所思所想明晃晃的擺到台麵上,然後提了條件,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多簡單省事。
言書看他這樣,不由笑道:“我知你在想什麽,可是你別忘了,我用你之前可也是下了狠手的,你且想著點自己脖頸上的花吧,虧你還能覺得我心胸寬闊,用人不疑。”
元夕道:“你不用拿這話壓我,左右我心裏都明白的。再說了,就算你心胸狹隘,沒資格說他,我卻是寬廣的很,你看,我說要跟著你,就真的這麽坦坦蕩蕩的跟了你。可不好?像你們似的,算計來算計去,累都快累死了,有什麽意思。”
話說的直白,理卻是這麽個理,言書笑道:“所以啊,很多時候我都是羨慕你的,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想如何便如何。自在逍遙,又坦坦蕩蕩。”
元夕道:“我隻當你是誇我了,這些話我全收了。我隻是疑惑,那麽一群人,既然殺不得,你又把他們關起來做什麽,難不成等我們回去了,他們就能老實了?不告密了?難道你將暮雨和秦叔留在那兒是打著什麽旁的主意?”
“能有什麽主意。”言書道:“你也說了,這群人打不得罵不得的,又不比那些死士任人折騰,可不得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左不過就是暫時沒心思對付他們,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這番話倒是痛快,隻是不大像言書慣有的那種運籌帷幄的作風,聽著虛的很。
可是元夕不在乎:“這樣也好,不過初一十五的事兒,隻要皇帝一日不想放過你,你與他就有隨時翻臉的可能。罷了罷了,且看眼前吧。”
“是啊,且看眼前。”言書很認同,轉而去看一直默然的沉香道:“之前你給我的那封信,是誰寫的你可知道?”
向家主要人等的字跡他都清楚,向安的字最是蒼勁,大公子向佐音偏好瘦金體,於敏之素喜簪花小楷,纖細溫柔,至於那些個客卿,也沒有一個的字跡是上頭的模樣。
可這信又是沉香送來的,信封上頭向老夫人的字明晃晃的擺在上頭,又是向家的印章封印,要說這信與向家無關似乎也說不過去。
“是少夫人。”沉香默默道:“太傅出事後,夫人的身子就不大好了,常常一個人在那兒發呆,並不管事。再加上後來大公子遇難……如今家裏所有事務都由少夫人操持,她說素來知道言公子是個重情守信的,原也不用那這樣的事情來交換,隻是又覺得不管如何,有些事情你有權利知道,所以才會在我出發的時候把這信交給我,隻是想讓你知道真相罷了。或者在將來某一天還能有所助益。”
“難怪了。”言書點頭:“少夫人係出名門,又一直養在深閨,她的字自然是不曾流落在外的。”
言書又道:“你才說向夫人病了?可有找人醫治,有無大礙?”
“沒事的。”沉香道:“太傅和唯一的兒子走了,她自是傷心的,可到了她這個年紀,能掛牽的又不止是他們,再說了,少夫人在呢,遇事多有開解,總能熬過去的。”
這話確是,在這之前言書心內一直有所猜測,可到了現在,這樣的猜測反而不敢輕易訴之於口了,隻能從心裏期盼這猜測能夠成真罷了。
三人趕路,又是輕裝,腳程自是比來時快了許多,不過四日就到了斷水橋旁,也就是當初兩軍交戰的地方。
就像之前說的,這一處的巡查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密集,一波又一波的走動探尋,看著很是唬人。
元夕奇道:“都這麽些日子了,這些人怎麽還在這兒搜查?我倒不知還能查出什麽花來?”
“向太傅素來威名在外,以他為忌憚的又何止靖朝一方?你當祁國為什麽要配合靖朝皇帝演這一出戲?還不是為了除掉向安?”
一方自毀長城,一方以退為進,細想起來倒真成了笑話了。
言書道:“一個人若是太厲害了,不管敵友都是會害怕的,而且他素來深謀遠慮,又不像是那些為了朝廷愚昧捐軀的莽撞武將,所以,隻要一日沒有瞧見他的屍體,這樣的搜查就一日不會停止。”
若非如此,言書和沉香又何至於跑這一趟。
元夕去前邊探路,將墨輕騎留下的暗痕記錄下來,回道:“再往前一裏地就是墨輕騎暗訪隱藏的地方,郭子淳比咱們早出發一日,想來現在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嗯。”言書點頭,看了看沉香煞白沒有血色的臉:“你可還好嗎?若是覺得累了,咱們可以歇歇再走。左右也離的不遠了,天黑之前總是能趕到的。”
他瞧的清楚,自從出發以來,沉香的藥是一日重似一日了,按著許漸吉說的,這孩子的身體正在逐步走著下坡路,所有精神全靠藥吊著。
言書雖有心照顧他的身體偶爾也會想著放慢腳步,可偏沉香心急如焚,不說一日了,便是一時一刻也不願多歇。
他的身體他最知道,能走到這兒不過就是仗著那一口氣,一旦歇下來,這口氣也就鬆了,或者就再也堅持不到完成向安的囑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