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地位
奴才打扮的沈睿大爺似的坐在圈椅裏喝茶,主子許佑德卻誠惶誠恐站在下頭發愣,第三者瓊泥哀歎一聲,遞了個同情的眼神給自家主子,然後屁顛屁顛地給主坐上的奴才端茶奉承:“沈大姑娘嚐嚐,這是爺壓箱底藏著的香片,可香著呢!”
沈睿壓了一口:“是香。”眉眼一豎橫光一閃,“還不把前因後果給老實交代了!”
許佑德嬉皮笑臉:“真該給你搬麵鏡子來照照,瞧瞧你現在的架勢,活脫脫一隻母老虎。”
“活成老虎也是被你氣得,你自己想想讓我擔了個什麽身份。”
許佑德拍了拍臉,有點委屈:“口有點渴了。”
瓊泥趕忙著往沈睿旁邊挪了挪,假裝沒聽見。
沈睿想想,這男人也挺苦,從早上到現在就鬥得沒有消停時候。頓時心裏頭惻隱心起,拿下巴努了努旁邊的位置,“這位置不是在這嗎?自己在自己家,還需要我請你坐呀?”
許佑德笑眯眯:“可不是得你開了口我才敢坐嗎?”
瓊泥在一旁嘴角直瞅瞅,麵前這兩人看來已經把自己定位在婚後夫妻的身份上了。可憐了他,不敢得罪男主子更不敢得罪女主子,隻好瞧著眼色兩頭跑。
沈睿漠然,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許佑德心滿意足地端起茶水道:“你聽過劉永劉太監嗎?”
沈睿:“名兒有點熟悉,應該是個叫得上號的人物。”
許佑德挑眉:“何止是叫得上號,我朝宦官禦前行走,又有東西兩廠,權勢極大。而數萬太監又以司禮監為第一署,司禮監設提督、掌印、秉筆、隨堂等太監,其中掌印太監負責批紅蓋印,尊為內相。”
他偏頭,對著沈睿溫雅地笑了笑:“而這位劉永太監,便是先帝在位時候第一任掌印太監。”
沈睿點頭表示了解,又問:“怎麽是第一任呢?”
許佑德:“官場事,誰也難得清楚,左不過是伺候皇帝時犯下大錯,皇帝震怒,剝了職權和官帽,被貶到南直隸去守皇陵了。”
沈睿:“你便是在南直隸認識的劉永太監?”
許佑德點頭道:“時候家窮,隻得胡亂在田野裏跑,看看有什麽能吃的樹皮野菜來墊巴肚子。有一次不知怎麽的,就跑到皇陵跟前去了,守衛嚴肅,差點把我當賊給打死。虧得當時劉永太監路過,把我給救了下來。”
沈睿感慨:“聽起來也算是個好人,後來呢?”
“後來?”許佑德撐著腦袋沉吟道,“當太監的斷了子孫根,這輩子注定沒兒沒女。我沾了劉永太監的一飯之恩才苟活於世,便報上一恩,伺候他養老送終。”
沈睿不解道:“聽著這故事這裏頭好像沒有瓊泥的事兒呀?”
許佑德:“一個隨口編撰出來的人物,正史上當然沒他的事兒。”
沈睿疑惑問道:“那,那那些傳言,是你和瓊泥有點關係”
“哈哈哈,”許佑德朝著沈睿擠眉弄眼,抿唇賊笑。“那你他們從哪兒聽來的這些傳言?”
自然是有人散播出去的了。
沈睿恍然大悟:“好呀,你又給人下套。”她仔細想了想,又道,“你哪裏是拿著胡亂編造的傳言給林家下套,你這是拿捏著自己消息勢力給人家下套呢!”
這下子沈睿全給串起來了,怪不得林家人敢在許佑德麵前作威作福,原來是自以為把控住了許家的消息係統,就想著扶持個傀儡上位呢。不想到底還是許佑德技高一籌,一場局中局戲中戲,硬是把林家人暈乎乎給套進去了。林家人手裏沾沾自喜握著的一堆情報,正是許佑德想讓他們瞧見的一場編排好的戲劇。
許佑德指著沈睿對一臉震驚的瓊泥道:“你瞧瞧,你瞧瞧,一點即通,這才叫狡猾呢。”
瓊泥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一本正經地糾正:“爺,這叫聰慧。”
“你站隊的速度倒挺快。”
“爺,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沈睿樂滋滋地接受了評價,又問道:“那你與我,你和瓊花傳聞是個什麽關係。”
許佑德劃拉了一下袖子:“龍陽之癖,斷袖之好。”
沈睿仰長歎:“你也是蠻拚的。”
“專門為你定製的角色,感不感動?”
沈睿:“”
沈睿:“別想著趁機占我便宜。”
許佑德嫻熟地拋了個媚眼過去:“還不是為了台下的這些觀眾。”
正麵地受了這媚眼,沈睿忍不住地抖了抖身子,晃出一身雞皮疙瘩,她忙道:“快別了,你這些觀眾可不是好糊弄的,你今兒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怕是人家那邊已經在商量對策了。”
許佑德不屑:“多年前便鐵板上釘釘的事兒,還能有什麽對策?”
“正規對策沒有,還不允許人家耍老千?”
許佑德一頓,放下茶杯,露出了獻媚的嘴臉來:“好姑娘,你跟我,怎麽個出老千法子?”
京城是子腳下,隨便揪個抄手遛彎兒的怕都是皇親國戚十八代的遠房親戚,權勢的富貴的海了去了,自然,消息便較之別的地兒更靈通些。
今兒詭異的事兒卻來了,從京城外頭傳來了個大消息:皇帝入京了。
皇帝,什麽皇帝?皇帝不是殯了嗎?
自然就是新皇帝。
這消息把本就已經驚弓之鳥的京城給打擊得慌慌然,沈家也不例外,頂梁柱不在家,鳳凰蛋便先頂了職務,一聽到消息便趕緊地奔回了家,什麽都不,大門先給關了。
沈鏡正在校場耍槍,聽到下人大爺請他去正堂,還挺奇怪,趕忙換了身衣裳就去了。正麵對上了大哥沈鈳沒什麽表情的臉,雖平日裏自家大哥也沒什麽表情,但這次很顯然的就不一樣,沈鏡甚至敏銳地感受到了一股冰涼的殺氣。
沈鏡一愣,下意識緊張起來:“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沈鈳緩緩點了點頭。
沈鏡心一慌,立刻地咬牙切齒起來:“難道是那許佑德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沈鈳:“不是。”
沈鏡猛地一跺腳:“那是他欺負妹了!”他越想越氣,擼起袖子就要開打,“我去教訓他。”
沈鈳:“你聽我。”
沈鏡沒拿到大哥肯定的答案,更急了:“個殺千刀的,他幹什麽了?”
沈鈳喝道:“給我坐下。”
沈鏡一個竄步就趕到椅子邊,乖寶寶似得坐下。
沈鈳道:“不是許佑德與睿兒的事兒,是朝政。”
沈鏡先緩了口氣。複而又疑惑了,偏著腦袋望著自己大哥:“朝政?”
沈鈳點頭。
“朝政與咱們什麽關係?”
這句話差點的把沈鈳給氣死,他目光危險地望著自己弟弟道:“胸懷下,是聖賢之道。”
沈鏡一時口快,差點把自己給抹黑成了個不肖進取的混賬,忙陪笑道:“大哥教訓的是,不知道朝政上出了些什麽事兒?”
沈鈳深吸一口氣:“新皇要登基了。”
沈鏡大歎:“好事,可不得要大赦下了。”
沈鈳:“皇帝停在東華門外,與群臣相持。”
千載難逢的下大事,皇帝撂擔子了!這等奇幻事,就是沈鏡這等缺了根筋的也察覺了不對,“壞了,皇家,朝政,都攪和到一塊去了,亂了亂了。”
沈鈳搖頭:“是亂了。”
沈鏡胡亂地詐唬了一會兒,又泄了氣,“亂成這般模樣,咱們有心無力,也幫不上什麽忙。”
“有忙能幫的。”
沈鏡一向聽自家大哥的話:“怎麽幫?”
沈鈳慢悠悠吐了四個字:“安分守己。”
這聽著很簡單,甚至不像是大災臨頭的錦囊,反倒像是平日間兄對弟的訓斥。沈鏡不由地聲嘟囔:“這算什麽幫忙。”
沈鈳眼見自己弟弟半分理解力都沒有,心裏頭不免失望搖頭。可又怎麽辦,親弟弟,總不能塞回自己娘親肚子裏回爐重造,隻好耐心解釋道:“如今咱家也算是在風口浪尖,行差踏錯便是一場災難。”
也不知這子懂不懂厝火積薪,一點就燃的道理。
沈鏡很明顯地不懂,他撓了撓頭,不恥下問道:“咱們怎麽算都隻能是京城裏的中下等人家,要權勢沒權勢,要富貴沒富貴,犯不著拿咱們開涮。”
沈鈳扶額:“你倒是動腦子想想,父親在這個節骨眼上外任公務,是做什麽去了?”
沈鏡生鏽的腦子勉強地轉了兩圈,這才驚呼道:“難道老爹是去”
“噤聲!”
沈鏡先興奮起來:“想不到我老爹還能摻和到這等大事裏頭,還真想不到。”
麵前這個傻弟弟手舞足蹈了半,也沒意識到事態嚴重性,沈鈳有點力不從心了,揮了揮手道:“且記住我與你的便是。”
沈鏡問道:“睿兒呢,我一沒瞧見她了。”
沈睿好像是踏著點跳進了屋子裏,笑嘻嘻道:“二哥是在找我?”
沈鏡伸手,把自己妹妹的腦袋揉成了雞窩才作罷,“跑哪兒去了,一都沒見著人影了。”
“院子裏看書呢。”
沈鏡道:“可別光顧著看書,也聽聽外頭的大事——咱們的新皇帝到東華門了。”
這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把沈鈳給聽得有點心肌梗塞。
沈睿一琢磨:“皇帝到東華門了?那哪裏是皇帝,隻能算是皇儲呀!咱們國家的禮製規則,迎新皇是要從大明門迎入的。”
沈鏡很樂嗬;“看的書沒白讀。”
沈鈳搖頭:“總之,你們兩個,這幾日還是少往外頭跑的好。”
沈鏡乖乖應了,沈鈳瞧了自家妹妹一眼,把沈鏡給打發走了。
“你做事不細,”沈鈳見房裏頭就他們兄妹兩人,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開口道,“今兒早上跑出門去,連丫鬟的口都沒堵住。”
沈睿腦子裏立刻就把畫麵給構思出來了:平掀開被窩兒後空無一人,半條命差點給嚇死過去。
既然這樁錯事被大哥給搬上台麵講,想來是已經處理妥當了,沈睿乖巧地答謝道:“謝謝大哥幫妹妹周旋了。不過大哥拿了個什麽由頭,待會兒我也好對上口實。”
“我你早起用功看書去了。”
沈睿不敢置信:“這理由編的,他們也信?”
沈鈳點點頭:“信了。”
看著大哥這張一本正經的臉,沈睿忽然就找到了這荒誕的借口卻讓人信服的緣由。
沈鈳問道:“你呢,今還順利嗎?”
沈睿撇著嘴搖了搖頭,“不太順利。”把今一趕場似得對決都細細講了,末了感慨一聲,“其實許佑德也挺不容易的。”
沈鈳道:“想不到背後還牽扯了這麽多勢力。”
“你可別漏嘴出去。”
沈鈳點頭:“君子一諾。”
沈睿放寬了心,卻又哀歎一聲道:“大哥,我覺得現在這個局勢落成了個死局。許佑德這邊把底牌開誠布公,可林家若真有通本事造出個偽證來,你該怎麽辦?”
沈鈳細細分析道:“偽證難做,難在兩點。其一是放妻書,要偽造出一份字跡、年代、印戳相近的版本;其二是戶部記錄,凡臣民嫁娶均得記錄在案,就要在衙門裏修改文書。這兩點,一個要錢一個要權,少一點都不行。”
“若是他們真把放妻書和戶部記錄給改正了呢?”
沈鈳略微一想,便道:“如若我是許佑德,我便認清實務,放棄抗衡。顯然敵方能力在我之上,我又何必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沈睿道:“以我了解的許佑德的性子,我覺得他有可能會走哥哥預設的這條路。可是設身處地地再把他帶入這件事兒裏,我又覺得他不會放棄了。”
“也應當的,”沈鈳表示理解,“畢竟許佑德的家族情和累年怨都匯聚在林家,不可能世事都以理為上。”
隻消聊了這麽一會兒,沈睿便頗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她不由地麵露崇敬道:“大哥真是厲害。”
沈鈳難得地露出了笑顏來:“妹亦是不俗。”
沈睿笑問:“怎麽不俗法了?哥哥與我。”
沈鈳道:“短短時間,便把男人性子給摸得清楚,確實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