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黎明前的黑暗
銀狗不說話,依舊做著一些重複了很多次的活,無論大娘們怎麽拍打鐵門,他都不吭聲,不回應,就當她們是透明的一樣。
時間很難熬,尤其是等待,一分一秒,猶如一個世紀那麽久。
從天黑到天亮,再從白天到傍晚,銀狗就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一樣,不停的在幹活,不肯讓自己坐下來,哪怕是靜坐一分鍾都不行。
老村長則一直坐在家門口的槐樹下抽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不肯停下來,除非是劉子墨或者李強,硬和他搭話,他才吧唧著嘴,看著他們,像入定了一樣。
隻要他靜下來,他的腦海裏就是呂誌倒地,血流如注的畫麵,怎麽都忘不了。
他一想到這些,就聯想到了他那跑出去十幾二十年的兒子,從前的他也很頑皮,在家時,也經常帶呂誌,黑狗他們出去搗亂,他會不會,也在外麵鬧事,被人給……
劉子墨心疼的搖晃著老村長的手臂,“老叔,老叔,你一天一夜沒吃飯了…這樣餓下去,怎麽迎接張隊長他們回家?”
李強端著一碗熱了三次的飯,難受的說道“是啊,老叔,我們倒下去了,誰和那個死胖子談判啊!您趕緊吃一口飯!別餓壞了!”
老村長不語,眼淚婆婆的望著遠處平整的馬路,忽然開口道“我吃不下啊!孩子!我怎麽吃得下?他們都沒飯吃,我怎麽能吃飯?我一想起那個畫麵,我就心疼……”
劉子墨和李強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心裏也有底了,攀著老村長的肩膀,默默地陪著他,一起望著毛馬路出神。
村裏來找老村長問話的,都被他那副魂不舍舍的模樣給嚇跑了,去問銀狗的,也被銀狗那魔怔的樣子給嚇愣了。一時間流言四起,什麽版本的“殺人”的故事都有。全村的人,仿佛一夜之間,全部變成悲慘世界的主人公了。
太陽下山了,月亮,也按時升了起來,天邊有一縷餘暉,將旁邊的白雲染成了朱紅色。
老村長站起身,望著天邊那片霞雲,喃喃自語道“崽啊,你要是死了,今晚就拖個夢給我吧,告訴我一聲,我也就不等你回來了…我累了,好累啊!”說完,已淚流滿麵。
“……”
銀狗從山上下來,站在老村長的後麵,心如刀割,他想去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陪著他,看著他,守著他。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月上眉梢,村口突然有幾束光照了過來。
銀狗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借著皎潔的月光,往那邊望去——是汽車的燈!有二三輛車正從那邊往村子開過來!
劉子墨和李強同時喊出聲“遠光燈,遠光燈…他們回來了!”
老村長一愣,急忙轉身道“…什麽?他們回來了?在哪裏?”
銀狗說道“快進村了,我背你去看看!”
老村長激動不已,“好,好…快點!”
銀狗背起早就雙腿發軟的老村長,大步流星地往村口跑去。
三輛汽車,在村口的馬路上相繼停下。
十幾二十個人陸續從車上下來,為首的那輛車是張隊長的越野車,開車的是夏師傅。
等所有人下來後,麵包車司機才調頭把車開走。
張隊長從副駕駛下來,一把握住老村長的手,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老叔,我們回來了!”
老村長眨著眼睛,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想問的話,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這些人一下車,他就一個個的數過了,沒有呂誌,根本就沒有呂誌活蹦亂跳的身影。
“老村長…”村民們齊聲喊道,沙啞的聲音,都充滿了壓抑,哀傷。
“誒,回來就好,都回來了就好…”老村長重複著這句話,眼裏盡是淚光在閃爍。
強大嬸突然從家裏跑出來,拉住頭上纏著紗布的呂民問道“崽啊,你頭怎麽回事?”
呂民看了一眼張隊長,又看了看站在遠處的呂大爺,壓低聲音說道“摔的…”
“這麽不小心,趕緊回去讓我看看…”強大嬸罵罵咧咧的,拉著呂民走了。
其他的大男人,也都被自家媳婦給拉回家了,隻剩呂大爺,站在月光下,看著自己的影子,暗自傷神。
張隊長深呼吸一口氣,走了過去,握住他冰涼的雙手,故作輕鬆道“大叔,呂誌出去公幹了,到省城去學習如何養豬了。”
呂大爺抬起頭,盯著張隊長那張蒼白的臉,看了好幾秒鍾,才開口道“是嗎?要去多久?”
“最少半個月。”
“…半個月啊!”
假如這個謊言,可以讓呂大爺慢慢接受事實,張隊長寧願撒這個謊。在回來的路上,他就再三叮囑大家了,絕口不提呂誌一事。假如有人問起,就說去省城學習養殖業了。
“噢,挺好的…半個月…”呂大爺稍微寬了寬心道。
“對啊,學成之後就是大師傅啦!我們村發家致富就靠他了呢。”張隊長努力擠出一絲,不是很難看的笑容道。
“那我就放心了…張隊長,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呂大爺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張隊長收起那個苦澀的笑容,看著呂大爺落寞,蹣跚,模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淚眼朦朧的視線裏。
翌日清晨,銀狗一大早就來老村長家了,張口就問有沒有呂誌的消息。
張隊長和老村長,一同坐在老槐樹下抽煙,看著遠處的馬路出神。
呂誌在當天就因為傷勢嚴重,失血過多,立即送去市人民醫院搶救了。三天過去,還沒有脫離危險。
張隊長把煙踩滅,自信的說道“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銀狗沒吭聲,把目光投向坐在石頭上的黑狗。
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蒼老了,一個個蓬頭垢麵,胡子拉紮的。
黑狗就像一座雕像,一動不動的坐在石頭上,布滿血絲的眼睛,腫得跟個熊貓眼一樣。他的臉色很難看,嘴唇都裂開了,看得出好幾天沒吃沒喝了。
銀狗難過的問道“張隊長,那狗日的,槍斃了嗎?”
張隊長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還沒…但關起來了,我們當天去在派出所錄口供了…死肥仔先動的手,還特麽持刀砍人,敲詐…他負全部刑事責任!”
老村長唉聲歎氣的說道“全責有什麽用,能把人還回來嗎?”
“是我的責任!呂誌要是回不來,我向呂大爺請罪!我給他二老養老…”
黑狗突然站起身,狠狠的說道“我踏馬現在就去砍死那狗日的!”
“黑狗!砍死他有用嗎?砍死他,這事就沒發生了嗎?你還要一命抵一命!衝動,都是衝動惹的禍!”張隊長一把拉住氣衝衝的黑狗說道。
“那我們就這樣傻傻的等嗎?”黑狗紅著眼眶吼道。
“不等,又能如何?你說,我們該做什麽?隻要不是殺人,你說,我去做!責任都在於我!”張隊長鬆開手,怒吼道。
“啊!啊!啊!”黑狗跑到一旁,用腳狂踹著槐樹,大吼道,一連踹了幾十腳,累了,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無聲的抽泣著。
“你們等我消息!老夏,我們出去一趟!”張隊長扭頭就走,夏師傅趕緊跟上去。
二人開著車,快速離開了黃土村。
老村長站在樹下,眉頭緊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銀狗走到黑狗身邊,用力的拉起他,“黑狗,跟我去山邊喂豬。呂誌回來時,應該很開心看到這些豬崽都長大,長壯了。”
黑狗推開他,“不去!要去你去!”
“那你就站在這裏,站到死!你看呂誌會不會回來!我們總該為他做點什麽!他去擋刀,就知道後果了,我們還這樣頹廢,有用嗎?對得起他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銀狗吼完就走了。他是想了三四天,才想通這些道理的,他在心裏反複的問自己,假如那把刀朝他砍了下來,他會不會退縮,會不會害怕?
黑狗在原地愣了好幾分鍾,才轉身跑了———跑向他們共同的養豬場!
老村長又開始抽煙了,不過這次抽的比較少,中午還吃了幾口飯,吃了飯,又繼續坐在外邊抽煙,發呆。
一直到傍晚時分,夏師傅才開著車回來。
一進門,老村長就迫不及待的詢問呂誌的事。
呂誌還是昏迷不醒,病情沒有惡化,也沒有進展,依舊躺在重症監護室。他全身的血都換遍了,可見當時流了多少血。主治醫生都說了,若不是及時救治,加上他底子好,求生意識強,早就沒人了!
但是張隊長總算是帶回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磚廠被依法查封了。經調查,肥仔的磚廠,不但環境汙染嚴重,而且安全這塊也不過關。有著山體破壞、耕地拋荒、磚廠粗放生產、廢棄煤礦湧水等一大堆的問題。經查,他個人還涉嫌搞黑社會,行賄,經常私底下帶著“員工”打架砍人。
他這次又想假借修路搞敲詐,還破壞公路,聚眾鬧事,故意殺人,數罪並罰,有他狗日的好受的。最後,他還要依法賠償大家的湯藥費,精神損失費,誤工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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