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許是著實害怕被送出屋子,孩童已急忙伸手,緊緊的抓住了徐桂春身上的被褥。


  徐桂春眼睛驀的濕潤,卻也僅是片刻,她竟強行按捺下了眼中的酸澀濕潤之意,僅是努力的勾唇朝孩童笑笑,艱難的扯著嗓子繼續寬慰,“全兒乖,娘親有話與長公主說。待得說完了,全兒就從外祖父他們屋中過來看娘親可好?”


  孩童眉頭仍是大皺,小臉上盡是不願之色。


  卻又見徐桂春麵露堅持,他終歸還是極會看臉色,小小年紀也極是懂事,待與徐桂春稍稍僵持片刻後,他終歸還是全然的妥協了下來,不舍而又擔憂的開始依著徐桂春之意朝屋門而去。


  思涵並未出聲,僅是稍稍跟隨孩童行至屋門,待打開屋門後,便吩咐屋外侍從將孩童帶至王老頭兒屋中。


  宮奴們渾然不敢耽擱,小心翼翼的恭敬應話,隨即急忙將孩童極為客氣的領著朝一旁的偏殿而去。


  夜色涼薄,迎麵而來的風,仍是寒意盡顯償。


  思涵朝偏殿的方向掃了兩眼,隨即才回神過來,緩緩轉身入屋。


  待合上那道屋門後,屋外的冷風,驟然被屋門全然阻隔,周遭氣氛,也頓時恢複了平靜與沉寂。


  思涵並未耽擱,轉身往前,待站定在徐桂春榻旁時,則見她兩手一動,竟想掙紮著坐起身來。


  她瞳孔驀的一縮,低沉而道:“你渾身是傷,便莫要再動彈了。”


  這話一出,徐桂春下意識的怔了怔,倒也終歸是停止了動作,不再動彈了。


  她僅是抬眸,悲戚無奈的目光朝思涵落來,猶豫片刻,蒼涼悲緩的道:“感謝長公主,又救了民女一家性命。


  她嗓音有些嘶啞,也有些掩飾不住的沉重與自嘲,且語氣中的那股感激之意,也尤為的誠懇認真。


  思涵目光在她麵上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自然而然的從她麵上挪開,低沉而道:“謝便不必了。你那夫君本也得罪了本宮,此番救你,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徐桂春並未將思涵這番略微應付之言太過聽入耳裏,隻因思涵救她一家是否是舉手之勞,她心底比誰都清楚。


  這東陵的長公主啊,雖看似拒人於千裏之外,不苟言笑,但她知曉的,這東陵長公主如她的容貌一樣,傾城無方,風華而又獨立,絕色而又良善。


  “無論如何,長公主救民女一家之恩,民女一家,皆會謹記在心。”她默了片刻,才嘶啞厚重的道。


  說著,神色微動,心底也漫出了幾許起伏,隨即憂心忡忡的猶豫著,欲言又止,卻終歸未言道出話來。


  思涵淡然觀她,不深不淺的將她所有申請全數收於眼底,待沉默片刻,她低沉而道:“你有何話,與本宮直說便是。”


  這話驀的入耳,徐桂春猝不及防的被言中心事,心底也跟著抑製不住的顫了幾顫。


  待回神後,她才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低聲嘶啞而道:“民女方才雖未能睜開眼,但神智已然有些恢複了的。是以,長公主方才對全兒說的話,民女,聽見了。”


  思涵眼角一挑,麵色並無太大變化,僅是淡然凝她,也未打算言話。


  徐桂春瞳色越發的憂心忡忡,繼續道:“此番民女一家便是逃過了霍玄的毒害,但依照霍玄之性,日後定也不會對民女一家善罷甘休。民女死不足惜,但我爹娘,還有全兒,無疑是無辜的。我爹娘年事已高,鬥不過霍玄的,全兒雖為霍玄之子,但卻從來不曾得霍玄在意過,是以,民女想求長公主,倘若長公主不久便會被皇上送回東陵時,也望長公主,能將全兒與我雙親帶去東陵。”


  這話層層入得耳裏,思涵並非太過詫異。


  她僅是深眼凝她,低沉而道:“那你呢?你將你雙親,你兒子,全數托付給本宮,那你呢?”


  這話一出,徐桂春麵上盡是自嘲無奈之意,“霍玄不會放過民女。他最是憎恨的也是民女罷了,如此,民女便將這條命給他便是。”


  思涵瞳孔一縮,沉寂無波的麵容,終歸是生了幾許起伏,更也夾雜出了幾許冷意。


  “你便這麽想認命了?你究竟是太過畏懼霍玄,還是,對其用情太深,便是死,也要心甘情願死在他手裏?”思涵陰沉沉的出了聲,這脫口之言,毫無半許客氣之意。


  她著實看不慣徐桂春如今這悲戚絕望的模樣,明明是雖滿身是傷,但好歹也是保住了性命,而今倒好,這人將她兒子與雙親托付給她顏思涵後,她自己,則想著死在那霍玄手裏!


  且不說如霍玄那種人本是不值得愛,就憑霍玄那般起伏這徐桂春一家,這徐桂春,便早該對他段情絕愛,甚至自行強大,反過來給霍玄一個下馬威!


  思緒至此,她麵色越發的陰沉冷冽。


  徐桂春一時之間被她這般態度驚了一下,卻也僅是片刻,她便懦弱悲戚的道:“民女沒想過要心甘情願死在霍玄手裏。而是命運如此,民女避不得。再加之民女如今身上的傷……”


  未待她後話道出,思涵已低沉沉的出聲打斷,“倘若你僅是因身上的傷而如此言道,本宮便先告訴你,你身上的傷,已無性命之憂,你自該放心。再者,本宮此番來,也僅是要問你,本宮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回東陵,你爹娘與兒子,本宮自可一道帶走,而你,可有勇氣隨本宮一道去得東陵?你該要知曉,你如今雖脫離性命之危,但傷口終歸極為猙獰嚴重,說不準便會在風餐露宿的趕路中突然惡發,甚至還會傷及性命。是以,本宮問你,你可敢與命運賭一回,隨本宮一道去東陵?若你賭贏了,自可與你一家安然在東陵安居,若你賭輸了,自也不過是一條性命罷了,甚至即便在趕路途中病亡,自也要比死在霍玄手裏有意義。”


  這話一出,徐桂春滿目起伏,一時之間,竟是猶豫四起,並未出聲。


  思涵深眼凝她,終歸算是看明白了。


  她自然而然的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淡漠無溫的道:“你遲遲不說話,可還對那霍玄心有掛記?又或者,你對那霍玄,雖常日說著斷情,但實則,心底終歸還是有念念不忘之意吧?但徐桂春,你莫要忘了,你若想用死來喚得霍玄後悔,喚得他對你留下半分記憶,本宮勸你,便莫要行如此兒戲之事了。霍玄此人,終歸非重情重義之人,他若能對你有半分留戀,最初,便也不會將你與你兒子全數趕出晉安候府。”


  說著,嗓音越發一冷,繼續道:“在這世上,情愛這東西,最是一文不值,男人之心,永遠比女人想象中的來得硬狠,你若是不甘或是不信,甚至故意要輕賤你自己,本宮,自也無話可說,更也管不住。隻不過,順便說一句,晉安候與霍玄,如今已是落敗之人,此際那父子兩正跪在行宮的禦書房外。本宮此際,便差人將霍玄為你喚來,圓你一個了斷之夢。至於明日一早,本宮定準時趕路,那時無論你來與不來,本宮,皆不會為你而候。”


  這話一落,思涵淡然轉身,徑直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整個過程,徐桂春並未出聲,直至思涵出得屋門,她也不曾言道一句。


  思涵心底越發冷冽,麵色陰沉至極。


  待吩咐宮奴去將禦書房外的霍玄讓精兵押來此處後,便不再耽擱,僅是與隨行而來的宮奴一道離開。


  出得太醫院時,夜色早已是極深極深。


  周遭的風清冷而又刺骨,拂刮在麵上,竟也略微卷著幾許刺痛之感。


  一路上,思涵並未言話。


  而待繞過兩條小道後,突然間,她偶然抬眸,則見前方遠處,則有一座閣樓高聳而起。而那座閣樓,燈火搖曳暗淡,憑欄處,一抹人影正背光而立,黑黝黝一團,僅能看得身形輪廓,卻是看不清那人容貌。


  思涵腳步下意識頓住。


  身後簇擁著的宮奴們,也急忙小心翼翼的駐足。


  “前方遠處那閣樓,尋常,是那些人可上去?”思涵瞳孔一縮,清冷淡漠的問。


  宮奴們紛紛抬眸朝那閣樓望去,局促的瞳孔皆被那閣樓的光影齊齊點燃。


  “那是登高樓,尋常皇上喜歡在那裏批閱奏折或是賞景。”僅是片刻,有宮奴小心翼翼的出了聲。


  是嗎?


  思涵眼角一挑,對那閣樓上憑欄而立之人的身份,已是了然過來。


  隻道是那廝倒也奇怪,這夜半三更的,竟還有心思在閣樓上憑欄而望的賞景,也不早些回寢殿休息,不得不說,那廝的耐力與韌性,無疑是極深極厚。且她今夜明明都已見得那人滿目的血絲,疲憊不堪,那人竟到此際都全然不休不眠。


  是以,那人,究竟是心底瑣事太多,難以入眠,還是,別有意圖?


  思緒至此,一道疑慮之感在心底油然而生,然這種疑慮感,卻也並非濃烈,也不曾太過上心。


  畢竟,已然要分道揚鑣了,是以那藍燁煜要如何,便是他自己之事了。既是有野心要成為天下霸主,那廝日後之路,自然與她顏思涵全然背道而馳,越離越遠,越離越遠了呢。


  思涵神色微動,麵上之色,無端莫名的厚重了幾許。


  待再度抬眸朝那閣樓上的身影凝了幾眼後,她終歸不再言話,僅是緩緩開始踏步,繼續往前。


  回得泗水居時,屋內的暖爐還在旺盛的燃著,也不知是否在她走後,仍有宮奴入殿添了炭火。


  這偌大的殿內,終是暖意四浮,一時之間,也將滿身的寒涼感瞬時衝散不少。


  思涵滿身僵然疲倦,也無心多做耽擱,僅是徑直朝不遠處的榻旁而去,隨即褪衣而臥。


  本以為身子乏了累了,便能極早睡去,奈何此番之中,她輾轉反側良久,卻是仍無睡意,整個人,也徹徹底底的全然失眠了。


  一宿未睡,待得翌日天明之際,身子骨,越發的疲憊沉重。


  思涵眉頭一皺,抬眸掃了一眼雕窗上映著的明色,隨即忍不住手,稍稍揉了揉略微脹痛的太陽穴,而待一切完畢,她終歸是強行忍著渾身不適,開始緩緩起身,極緩極慢的朝殿門踏步而去。


  推開殿門的刹那,有晨風迎麵而來,略微清爽,而待目光一掃,則見殿外一側,正立著幾名手端托盤的宮奴。


  “長公主,這是皇上吩咐奴才們端過來的。


  眼見思涵朝他們掃來,宮奴們麵色微緊,極是恭敬的出了聲。


  思涵垂眸,清冷淡漠的目光朝宮奴們手中的托盤一掃,則見托盤上拜訪之物,有琳琅珠玉,更還有疊得極為整齊的絳紫裙袍。


  她眼角一挑,麵色越發清冷。


  隻道是,都要出城趕路了,那廝竟還為她準備這些繁複之物,無疑是派不上用場,許是策馬之際,那華美厚重的裙袍還要拖她後腳。


  “你們皇上倒是客氣了。隻不過,這些東西,你們且全數退回,再告知你們皇上,就說,倘若當真要送本宮衣裙,便讓他送些幹練的衣裙來。正好,本宮奔波在即,倒無幹練的換洗衣裳。償”


  思涵默了片刻,便清冷無波的出了聲。


  她嗓音極淡極冷,涼薄四溢,待得尾音落下後,正要折身回屋,不料足下剛動,便有宮奴急忙道:“長公主,皇上也為您準備了路途換洗的幹練衣物,隻是那些衣裙已然全數放在了宮外隨行的車隊裏。而這套裙袍,皇上說您今日務必要穿上,說是有用處。”


  是嗎?


  思涵神色驀的一深,清冷的瞳孔,再度落在了那套疊放整齊的絳紫的衣裙上。


  待得目光在那衣裙上流轉片刻,她麵露冷諷,終歸是低沉而道:“無論有何用處,本宮今日,皆不喜穿。”


  她嗓音平緩淡薄,語氣中卻又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煞氣。


  說著,眼見在場宮奴們紛紛麵露難色,她話鋒一轉,繼續道:“速去為本宮打些水來,本宮需梳洗。再者,去太醫院徐桂春處提醒一番,就道,日上三竿之際,本宮會準時出發。”


  這話一落,思涵滿麵清冷的轉身,全然不顧殿外宮奴們局促無奈之色,行至殿中的妝台處開始自行梳發。


  殿內,無聲無息,氣氛沉寂。


  那牆角的暖爐與焚香,也早已全數滅盡。


  殿外,冷風簌簌而動,僅聽那風聲,便覺涼意刺骨,天寒地凍之感。


  隻道是,這大周冷冽的天氣,著實與東陵全然不同。但卻不知,待此番回得東陵後,東陵氣候是否仍是溫和如春,又或者,漫天腥風血雨,六月飛雪了。


  思緒至此,心境,莫名沉了半許。


  昨夜藍燁煜那些關於東陵之話還曆曆在耳,不曾真正消化,心底深處,終歸是有一方難以排遣的複雜與擔憂,憂東陵命數,也憂自己是否能憑自己這瘦削之軀,再度如上次東方殤兵臨城下一般真正撐起整個東陵,從而,護得東陵百年基業,能讓她顏一族的列祖列宗,安心。


  思涵滿目幽遠,手中捏著的木梳,也逐漸有些僵硬開來。


  卻是不久,沉寂壓抑的氣氛裏,突然有一連串腳步聲從殿外而來。


  那些腳步聲,鱗次櫛比,繁複嘈雜,然而若是細聽,卻仍是能聽得其中一道平緩輕悠的步子。


  思涵瞳孔一縮,思緒全然被壓下,手中的木梳也稍稍滯了半許,眨眼便已恢複如初。


  “皇上駕到。”


  僅是片刻,殿外有宮奴扯著嗓子的高呼聲。


  思涵滿目冷冽,靜坐不動。則是不久,殿外的那些腳步聲全然止在了殿門處,隨即,有人伸了手,逐漸推開了那道古樸高宏的殿門。


  瞬時,殿門吱呀而響,那兩道木悶聲當即擾了滿殿的清寂。


  有冷風順著殿門的縫隙陡然鑽了進來,吹拂在身,竟是寒冷四起。


  思涵稍稍放下手中的木梳,忍不住抬手攏了攏略微單薄的衣裙,身後,已然有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片刻,那些腳步聲已全然停在了她身後半米之距。


  “長公主在想什麽,竟連微臣來了都未察覺?”


  沉寂淡漠的氣氛裏,一道平緩柔和的嗓音微微而起。這嗓音,依舊淡定從容,懶散柔和,亦如往日調侃一般,夾雜著幾許漫不經心的調侃之意。


  思涵眼角一挑,自是知曉這人不過是故意而問罷了。隻是,心有起伏,疑慮微起,倒是著實不知,此時此際,這廝突然而來是為何意,難不成,是要專程過來屈尊降貴的送她?


  思緒至此,思涵瞳孔越發一縮,隨即按捺心神的回頭,則見那人與幾名宮奴,正在她身後安然而立。


  今日,那廝依舊著了滿身的龍袍,頭戴龍冠,整個人意氣風華,奢靡之至,但卻不得不說,這廝龍袍加身,倒是全然損了他滿身那看似溫潤的氣質,反倒是,增了幾許威武磅礴,令人觀之一眼,便覺距離萬千。


  又或許,以前見慣了他穿素白的袍子,刻意附庸風雅,而今見他如此裝扮,縱是已然見過好幾次,但時至今日,她仍是心生抵觸,更也心生不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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