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40章 軍事判官
少年軍的營地裏,始終飄散著一股燒豬肉的臭味。雖說不是很濃烈,但是已經足夠讓人煩躁。最近,隔壁的香皂作坊,增加了不少人手,連夜裏也不消停了。
明日就是百日站樁圓滿的日子了,秦征想著。他入營已經四個月,親眼見證了少年軍的蛻變。是的,蛻變。從剛入營時一千多人,到現在,隻剩下了四百二十人,不足五百。
於飛當初起意成立少年軍,本就是為了探索新的練兵之法。他有後世的見識,秦征有帶兵的經驗,兩人相互借鑒,整理出了一套截然不同的練兵之法。
首先就是軍服的大改。皇帝同意了於飛設計的新軍服式樣,確定為黑色,令殿前司製作配給。對襟短褂、雙腿分立,腰紮皮帶、頭戴簷帽,倒是分外精神。而且起行坐臥、騰挪閃躲,方便利落,更適合作戰需要。
其次是隊列訓練的大改。百日站樁法被推廣全軍,每天上午一個時辰。剛開始時,那就是少年軍的噩夢。就是那個時候,半數的少年軍忍受不了站樁的痛苦,被無情淘汰。如今剩下的,一個個身姿挺拔,立地生根,隨著口令前行立定、左右轉向,整齊劃一、如同一人。
最大的改變,卻是少年軍必須讀書識字。二皇子特別要求,上午操練,下午讀書,一日不可廢。這對當今的軍伍來說,那就是不可能的事。軍營中全都是粗魯軍漢、刺配罪囚,誰會讓你讀書?
但效果是非常明顯的。少年軍中,沒有時下軍隊中的痞氣和頹廢,而是一個個神情莊重,充滿昂揚自信。這讓秦征對於飛的欽佩已經是五體投地。
少年軍的訓練科目,將會在以後逐漸展開。擒拿格鬥、潛伏刺探、野外行軍、生存訓練,每一個科目都讓秦征大開眼界。他真的不知道,小皇子的腦子裏,怎麽會擁有這些聞所未聞的東西。
“秦教頭。”忽有聲音傳來,打斷了秦征的沉思。轉頭看去,卻是營中軍事判官金楶的幕僚。秦征站起身,拱手道,“原來是齊先生。”
於飛的禦前少年軍都統製,隻是名義上的長官。營中具體的事務,卻是由軍事判官金楶統管,其下是從各軍抽調而來的一百二十名基層軍官,執行管理軍營的各項任務。
金楶進士出身,從七品朝散郎,權發遣禦前少年軍軍事判官,掌簿書、案牘、文移、付受、督催之事,上個月剛剛到任,目前是少年軍最高長官。金楶文人做派,瞧不起一幫粗魯軍漢,從來不會和軍漢們多說一句話。
“官家明日前來校閱,不知秦教頭可準備的妥當?”齊詠三十來歲,留著胡須,眼睛不大,神情倨傲。
“皆已準備妥當。”秦征不願多說,簡單回道。
“甚好。不知安排何人擔任旗手?”齊詠問道。
按照規矩,旗手高擎軍旗,行走在全軍最前,兩名護旗手分列左右稍後,舉槍護衛。這三個位置,最是軍中人人爭搶的榮耀之職。早在前日,已經選全軍優秀少年擔任。
“一營一都,單海。”秦征回道,單海乃是西軍遺孤,身材比一般少年高出一個頭來,從小練武,很有根基。經過百日站樁,更是脫胎換骨,是秦征非常看好的苗子。
“不妥。”齊詠不假思索,立時否了。意味深長的瞥了秦征一眼。
“這卻是為何?”秦征急了,明天皇帝就來了,今天換人?
“軍判更屬意陳少濬為旗手。”齊詠道,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秦征。陳少濬已被淘汰,但最近又被塞了回來,更想在此次校閱中得到皇帝賞識。
陳少濬乃是大理評事、館閣校勘陳博古的幼子。而陳博古與金楶的父親有舊。
“陳少濬已被淘汰,如何能成為旗手?”秦征不解。
“已然恢複了陳少濬軍籍,今日就會入營。”齊詠說道。
“這?”秦征愣了一下,隨即就憤怒了。“淘汰之人,如何能恢複軍籍,此事斷不可為。”
“秦教頭,少年軍可不是你做主,”齊詠拉長了腔調說道,“你隻需執行軍令即可。”
秦征被激怒了,一個幕僚,也敢在他的麵前頤指氣使?他也是堂堂的從八品右班殿直、禦龍弓箭直都虞侯,豈是一個幕僚可以拿捏的?虎目一瞪,說道,“想換人?拿軍令來。”
“你?”齊詠被懟的說不出話來,他哪裏有軍令?平日裏這些軍漢,哪敢在他的麵前耍橫,怎麽今日,炸刺兒了?
“秦征,你想清楚,誰才是這軍營的主人。”齊詠不甘心,依舊威脅。但他這句話,卻是讓秦征抓到了痛腳。
“這軍營的主人,除了官家,還有何人?”秦征幽幽的說著,瞟了一眼齊詠。這一眼看的齊詠心頭一涼,強自鎮定的說著,“自是官家,當然是官家。”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倉皇而去。
秦征很是不屑的吐了一口,轉身向營地走去。那裏,一幫少年正在操練隊列,一名高大的少年舉旗肅立,神情堅毅。紅色的旗幟上,繡著威猛凶惡的虎頭,迎風飄揚,猛虎仿佛活了過來。
郭佑正在一旁,手持齊眉長棍,厲聲嗬斥一幫少年,“都站穩了,不許晃。”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知道明天什麽日子不?”
“知道。”隊列整齊答道。
“官家要來看你們,這可是天大的事。”郭佑神色一正,“某從軍五年,都還沒有見過官家。這是你們的福氣。”
郭佑很是恍惚,自己從軍已經五年了嗎?可我還沒有上過戰場呢。他有些羨慕這些少年,得到了皇帝還有皇子的關注,得到最好的培養,將來可是要大用的。
其實,他也很幸運,被抽調到了少年軍,擔任槍棒教頭。最讓他高興的是,秦征也在這裏。
劉斌偏沒有這運氣,雖然秦征舉薦了劉斌,但是他差點觸怒了皇帝,幸好小皇子出現解了圍。劉斌的事自然沒了結果。
“全都有,立正,解散。”郭佑發出了解散的口令,隊列立刻就開了花,一多半的孩子奔跑而去,那是被尿憋急了,著急去廁所。郭佑向著校場的邊上走去,他看見秦征站在那裏。
秋風漸硬,花木飄零。曬著太陽,也感覺不到多少暖意,房間裏更顯得陰冷。已經十月,很快就進入冬天了。
於飛的算盤早已做了出來,並且教會了二十名學生。此時,二十名小會計,正在盤點皇後的香皂賬目,並用一種新的記賬方式,重新建立賬目。
宋時記賬采用的是四柱記賬法,分舊管、新收、開除、實在,結算的基本方式,是舊管加新收減去開除,等於實在。
這本是不錯的記賬法,但是有個奇葩之處。各種收支不分科目,雜七雜八的各項數據統一加減,最後,列一個貫石匹兩束,五種計量單位並舉。這樣的數據出來,根本就是一本糊塗賬。
新建立的總賬和明細賬,重新設立了科目,將各項數據分門別類,收支一目了然。但這僅是開始,後麵要學習的知識還多著呢。
不得不說,曹佾有經商的天賦,也有很敏銳的嗅覺。他隻是聽著於飛講解了一遍分類記賬,立時覺出了好處。派了十幾名管事,前來跟著一幫小孩子,學習阿拉伯數字和新式記賬法。
曹佾現在買賣做得大了,在各路都建立了果酒作坊,玉堂春全國銷售,原有的人手不夠用了。臨時雇用,忠誠度就太考驗人了。
這一條全國銷售的線路,其實就是於飛想要建立的物流通道。在每個節點,建立倉庫,周轉全國貨物。到時,就不僅僅是酒了,而是天下百貨。貨物流動,自然國家就有錢。
但關鍵是運力,沒人不成,沒車船也不成。不過,這就是曹佾要考慮的問題了。於飛現在,隻負責出主意。
到了晚上,內侍何正前來傳詔,說是皇帝明天校閱少年軍,讓於飛隨駕前往。這個消息讓於飛高興了半晚,終於可以去看看少年軍,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麽樣了?
說起來,他空掛了一個都統製的名銜,從少年軍建立,隻是和秦征見過幾次,琢磨了一些現代練兵的方法。竟是一次也沒有去過軍營,讓他很是期待明天。
還有一個人也在期待明天。柳十三已經知道,自己被判了流刑,明天就要上路了。發配延州充軍,家人都被釋放。這樣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柳十三想著。
他被王懷舉抓獲的時候,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死定了。柳寶兒入宮幹什麽,他不知道。但總不會是小事,被牽累而不死,隻是流放,已經讓他意外了。這或許就是紀先生讓他等待的目的了吧。
他呆在牢裏,不見天日,不知日月。但是還能感覺到寒暑的變化,怕是要入冬了吧。山寨裏也不知有沒有準備冬衣?女兒過得怎麽樣了?也是該說門親事了。
想到親事,竟莫名的想起一個人來。芸娘,那個讓他心跳不已的女子,眉眼彎彎,看上去總像是笑著。但他卻從那雙笑著的眼睛裏,看見冷漠和悲傷,那是心如死灰的冷漠,生不如死的悲傷。
還未入獄的時候,他每隔兩天都會去礬樓坐坐。點了她的牌,麵對麵的坐著。有時也說幾句話,但他總是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回去後就開始後悔,怎麽不多說幾句?
然而到了下次,依然如故。
回憶竟讓柳十三覺得暖和了許多。若是離京前,能再見她一麵,那該多好。不過,柳十三也清楚,那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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