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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青樓驚遇

  天色萬裏無雲,和風煦煦,唐菱一早便欲出去玩耍。唐思不放心,想讓侍女石香跟著她,但被唐菱一口拒絕。


  石香為人頗為老古董,對家中小姐的行為舉止一直有很多嚴格的規矩,唐菱怕她會對自己太過拘束打擾自己的雅興,自己一個人急忙跑了出去。


  阿笙隻道唐菱出去解解悶便罷,但到了黃昏時分她還沒回來,唐思著急地尋人去找妹妹,把管家和廚子都派了出去。家裏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你還不快去找我妹妹?”唐思在原地不停跺腳,玉麵漲得通紅,指著同樣焦急萬分的阿笙喊道。


  阿笙也顧不上唐思頤指氣使的粗暴態度,一心隻擔心唐菱這樣單純天真的女孩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遭到地痞流氓的欺負,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


  她估計唐菱應該對吃食甜點感興趣,可現在既然糕餅鋪都已經關了門,她便一家一家酒樓跑過去問,向櫃台旁的夥計比畫著唐菱的外形:“請問小哥有沒有看到一個大概十三四歲的綠裳女孩,個頭比我稍微矮了點,長得很漂亮,笑起來兩邊有酒靨。”


  夥計們都搖頭說沒見過,隻有一個掌櫃聞訊走過來,看見阿笙一臉慌張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由得心生憐憫,原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被打動,指著東南方向道:“我看到一個綠衣服小姑娘好像迷路了慌張地哇哇大哭,有兩個看起來像是她家侍仆的青年男子,似乎好不容易找到她要帶她回家,一起走東南邊去了。但那邊可是煙花楚館,隻怕是兩個騙子。”


  阿笙聽到事情有了眉目,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了下來,但一聽見那是什麽胭脂巷之地,立刻又緊張起來,她連聲道了“謝謝”便頭也不回地順著掌櫃指的方向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在彎繞迂回的街巷裏轉了半天,前麵赫然出現了一家青樓,掛著五彩的絲綢錦緞映照明亮的燈光燭火,燙金的牌匾在月光下看過去,寫著“迎芳樓”三個楷體大字。


  裏麵傳來絲竹管弦的聲聲婉轉,還有隱隱的曖昧的氣氛在空氣間流動。打扮妖冶暴露的輕紗美女倚在門檻邊,招著手絹對著路過的少爺語氣嬌媚地邀客。


  阿笙頂著她們驚奇的目光走進去,麵容豔俗的老鴇風擺柳枝地走過來。見是個美人,臉上立刻堆起了歡迎的笑容:“姑娘可是願入我迎芳樓?我敢保證憑姑娘這般姿容,經過老身□□打造必定會名動天下。”


  阿笙在內心翻了個鄙夷的白眼,但麵上仍舊不動聲色,當下還是找到唐菱要緊:“敢問媽媽可曾見過一個綠衣女孩——”


  還沒說完,老鴇立刻拉下臉來,睜大眼睛打斷她道:“我這裏綠衣姑娘不要太多,我怎知你說的是哪個。”


  阿笙本來還不太確定,這下看老鴇神色不自然的反應一下子確信無疑。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便在貴樓欣賞欣賞罷。”她假裝若無其事,敏銳的眼神卻在四處打量,企圖從中捕捉些蛛絲馬跡判斷唐菱的蹤影。


  這裏擺設頗為雅致,台上有一位穿著淡粉色廣袖流仙裙的美豔舞姬,身姿曼妙妖嬈,和著箏弦伴奏的樂府歌翩翩起舞,長長的水袖舞出了輕盈如蝶的弧度,好似來自廣寒月宮的仙子。


  有一個白衣公子坐在台下陶醉般地注視著那位嫵媚動人的舞姬,一邊高聲吟唱著一首新曲:“駕六龍,乘風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曆登高山臨溪穀,乘雲而行!”


  語調如高山深穀般豪邁壯闊,阿笙剛一聽見這詩句,渾身如被閃電擊中打了個激靈。


  但她隨即發現那白衣公子轉身朝她眨了眨眼。


  阿笙不由得仔細看去,這才發現他正是那日輕而易舉打敗棋癡的郭嘉郭奉孝。他的手指看似漫不經心地輕叩桌麵為曲子打節拍,隨即幾不被旁人所見地朝北麵指了指,嘴角揚起向阿笙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阿笙頓時對他隱晦的提示心領神會。她看懂了唐菱必定就在這家青樓裏,並被悄悄關在了北麵的房間。


  想到這兒,她朝郭嘉投去感激的眼神,急匆匆往北麵的樓上跑去。老鴇見狀心下大慌急得跳腳,高聲招呼青樓的龜奴護院們:“快給我攔住她!”


  這時阿笙聽見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叫隱隱約約從三樓內室傳出來,她比那些壯漢跑得更快,搶先一步就要去開門。


  “救命啊!強搶良家民女啊!”唐菱在裏麵焦灼大喊,能聽得出她此刻異常的絕望與無助。阿笙心裏憐惜,用力去推門卻推不開,才發現門被外麵一把銅鎖牢牢關住了。


  她使勁踢門,朝裏麵的唐菱喊道:“我來了,別怕!”唐菱的聲音果然因為安心低了不少,阿笙卻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龜奴趕過來拉扯她,自己被關在門外無計可施。


  “放開我!”阿笙厲聲衝那些大漢高叫,竟是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眼眸放出令人畏懼的凶光,讓他們不由得後退半步,“你可知你們關的女子是何人?”


  老鴇氣喘籲籲地才爬上樓,見阿笙如此問不禁心虛起來,當初綁著那小美人過來的兩個掮客並未說起過她的身份,如今被這麽突然質問,她隻能硬著頭皮強裝凶悍:“憑她是誰,我迎芳樓的姑娘從來沒有吐出去的道理。”


  阿笙冷笑一聲,眼睛裏逼人的寒芒令老鴇的氣勢又軟了幾分:“她可是潁川荀彧公子的妻妹,你好大的膽子,連荀家都敢得罪。”


  此言一出,老鴇和那些龜奴頓時悚然一驚。荀氏一門海內知名,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去觸犯那個家族。但她在江湖黑白兩道混了半輩子,心道此番若真的把那小美人還回去,隻怕荀家會召集人馬拆了她的青樓扒了她的皮不可。


  當今之計,隻能把眼前這個女子一塊兒綁了關起來,如此一勞永逸封住她的口,到時荀家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兩個人究竟在哪,自己自然安全得很。


  想到這兒,她濃妝豔抹卻仍顯醜惡的臉龐露出獰笑,強勢地命令身邊的龜奴:“把她也給我抓住了,關進後麵的院子裏,看好了不準放出來。”


  “在下早已告知了荀彧公子,隻怕他馬上就會親自過來要人呢。”正當阿笙努力抑製慌亂,思考脫身之計時,背後傳來屬於郭嘉特有的淡然聲音。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在老鴇和眾人心上敲下了懼怖的警鍾,無疑是此刻阿笙最大的救命稻草。


  他的眼裏隱含嘲弄的笑意,手中的一把折扇盡顯倜儻風流,卻讓老鴇又驚又怕,所有的算盤和計劃全部落空,她一下子頹然地倚住牆壁才沒讓身體倒下來。她氣急敗壞,卻又不能在麵上表現出絲毫,扯出一個笑臉:“郭公子莫說笑,老身不過是邀請這兩位姑娘前來一坐,自會馬上送她們回家。”


  郭嘉聞言朝老鴇遞去一個饒有興味而洞曉一切的笑容,卻讓她渾身發寒,咬了咬牙讓手下人打開門鎖把唐菱放出來。


  隻聽鎖鑰一鬆,唐菱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見到阿笙便如劫後餘生一般放聲大哭。她瞬間摟住阿笙的脖頸,眼淚鼻涕糊了她一身:“阿笙姐姐對不起,都怪我太傻相信了那兩個男人的鬼話,我以為他們都是正派人真的會給我引路,沒想到就把我拐到了這個地方。”


  阿笙拍拍她的後背讓她不要再哭下去,輕言細語地安慰她:“你呀就是心眼太實誠,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以後別再這麽傻了。走,咱們回家。”


  她拉起唐菱的手朝郭嘉告別,深表感謝地施禮道:“此番多謝郭公子出言相助,這份恩德小女子和我家小姐都沒齒難忘。”


  郭嘉不以為意地笑笑,三人一起走出迎芳樓,在門口與她們道別:“姑娘以後小心,世道險惡,萬事還是存個心眼為妙。”


  見兩人在視線裏漸漸遠去,他歎口氣欲走下台階離開,卻被一陣清麗的女聲叫住了:“公子。”


  他停下腳步回頭,向剛才在台上跳舞的女子低低道一聲:“環珮姑娘。”


  環珮有些哀怨地望了他一眼,目光裏包含著難分難舍的情意:“公子此番得罪了媽媽,妾恐怕見不到公子了。”


  郭嘉知道她言語中欲說還羞的深意,向她欠身施禮:“環珮姑娘,我郭嘉生性來去無意非你良人。你會遇到真正珍惜你敬愛你的人,但那絕非是我。”


  環珮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她從前與郭嘉詩酒相和,他最愛看她跳舞的模樣,隻當他會與自己長久相守,原來一切都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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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駕六龍,乘風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阿笙輕輕念著,一筆一畫把這首詩寫下來,濃墨的大字霎時映在她的眼睛裏。


  她知道這是誰的詩,從郭嘉口中吟唱出來時,便是如此磅礴大氣抑揚頓挫,她一下子就猜到了詩的作者。


  這隻會是那個明明有胸懷天下的雄心壯誌,卻用戲謔灑脫的眼神來掩飾自己的曹操。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心有靈犀,當她吟誦起他的詩辭時,心中會驀地升騰起與他強烈的共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內心的廣闊天地,以及隱隱不得誌的牽絆。阿笙覺得這或許就是伯牙子期的知音之許,隻是她不知道曹操對自己是否也是如此了解。


  “笙兒,今天我親自下廚做了糖心米糕,來嚐嚐味道。”門外,荀彧突然端著盤甜點走進來招呼她,阿笙下意識地點頭答應,站起身來接過盤碟。


  荀彧無意地瞥過她的書桌,看見那張端端正正寫著詩的竹紙,頓時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側身輕聲念道,“乘駕雲車,驂駕白鹿。上到天之門,來賜神之藥。”


  他有些不解地望了麵色早已染上淺淺緋紅的阿笙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神色如此異常,整張臉都恨不得低到地上去,好像被看破了心思一樣的怯怯。


  荀彧知道這是曹操近來在擔任頓丘令時所做的樂府詩,他雖然不是很欣賞如此豪放不羈,不拘泥於格式的詩風,但其中撲麵而來的霸者之氣讓他不由得暗自歎服。


  “此為曹孟德的《氣出唱》,你一個閨閣姑娘家,竟喜歡這樣的詩?”荀彧驚異地問她。


  阿笙不安地摩挲衣角,聲音竟有些發顫:“不過是覺得新奇罷了。”


  荀彧見她一副不自然的神情,也不好再問下去,一麵囑咐她快些把米糕趁熱吃完,一麵拉上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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