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算空
明動不知他們會在哪裏，或以何等方式殺了劍三，隻能先尋著記憶與推測找到那瀑布。按偷聽的話推算，端木宜應從瀑布與端木圖離開。若這兩人不使元氣僅憑腳力，定會留下蛛絲馬跡，跟著按追蹤的野獸的法子即可。
若這兩人用端木家的詭異功法使了元氣，便是另外一回事兒。
再者，明動不太確定端木極是暫時躲進山洞，還是會直接順著甬道從另一邊離開。若是後者，可能會與端木極提前照麵。屆時相鬥，明動大致盤算了下，自己僅有一成勝算。畢竟端木極曾說他一人就可以殺死劍三，而自己連挑戰劍三的底氣皆無。
在明動的預想中，最好是劍三與端木極鬥得不可開交且不惹起青雲的注意，然而他趁機相助劍三擊退端木極，先博得一個好影響。跟著有意無意透露冷無敵要追查他（劍三）這事兒，令劍三陷入兩難之境。在後便尋個機會與劍三“沆瀣一氣”，慢慢打聽十八年前的事兒。
而在這之上還有個更好的預想，那便是恰巧遇上落單的端木宜，不過不太可能。身為端木家年輕一輩的老大，身受重傷下怎麽也有人護送她出青雲。
而最壞的情況，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路無話，所幸在成為煉體者後，明動對速度以及方位的把握更加精確，僅花了半個鍾頭便找到“瀑布”。
此時他站在瀑布之巔，身旁是一條寬闊的大“河”，其方向直指青雲的主峰。震驚之餘，他瞥了眼微亮的天際。
在過不久青雲各鎮的常人會出發前往劍塚參加靈棋大人的劍葬，而後會有端木家的修者攔。
至此，明動也算明白，端木家為何會搞出這麽大的陣仗。一來是殺劍三，而來是將鬼刃送出青雲。
照此情形推算，至少在死士未動手前，端木極不會動手。處處亂總可掩蓋一處的殺伐。
還好，曾與李雁聊天得知常人出發的時辰，還好，距離天亮尚有半個時辰。
明動長舒濁氣後，先輕輕一躍，跨過大“河”。跟著縱身一躍輕巧落於對麵的平地。此地便是初時跳入山澗的地兒，那端木宜應該從此離去。
明動著眼於平地，受劍氣侵蝕，地上平整光滑毫無痕跡。無奈下隻能從周遭慢慢查探。遊曆一年學得最好的便是觀察入微，不僅限於神色，還有痕跡。
很快明動便找到了三對深淺不一的腳印。明動比了下，兩大一小。其中一大一小緊鄰，另一大離的稍遠，但同指一個方向。微微思索，露出會心的笑容。
盡管他做不到以身前判斷腳印的前後，但有這“三”已然足夠。
若在這裏找不到痕跡，他還會去瀑布之巔仔細查找。但他絕對不信，端木宜會以飛簷走壁或者打洞的方式離開。
跟著腳印一路追尋，因要不斷查探稍遠那對腳印是否還存在，故而明動的速度不算太快。而一柱香後，那對較小的腳印突然消失，與其緊鄰的腳印深了幾分。
明動仔細想了一會兒，應是端木宜的傷勢複發難以走路，便讓端木圖背。
再次出發，半個時辰後，明動忽聽得掠空聲，趕忙躲在大樹後，用樹葉掩藏行蹤。透過縫隙看去，隱約可見身負長劍的修者急掠。
明動心一沉，開始了，那意味端木極要動手了，可連腳印都未追查完畢，談何去尋人影。但很快鎮定心想：就算端木極能壓製元氣範圍，那劍三也不會遂了他意。如此，要麽有個像自己曾修煉那樣的符陣。要麽就是選擇山洞或者水中，這樣元氣的波動不會太明顯，至少能延緩被發現的時間。若是前者，隻有放棄。若是後者，便有跡可尋。
念罷，明動有了主意，聽老人說，貼地傾聽能聽得更遠，如今耳力過人，應能聽到方圓一裏的聲音吧。
待掠空聲漸去，明動趕忙靈耳貼地。
周遭的聲音的確清晰可聞，明動竊喜，但過了一會兒，又皺起了眉頭。耳力盡是爬蟲落葉水流等，那有打鬥聲以及說話聲。
看來耳力的範圍不夠，明動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掃了眼周遭後，便尋著腳印繼續追尋。
不知不覺迎著晨風來到一處峽穀，腳印就此而斷。但令明動欣喜的是，此處多了一對男子的腳印。
應是端木極或者端木宜約劍三來此想見，跟著再帶到隱蔽的地兒行殺伐之舉。此地兒的確是個好地方，明動收回目光，再次靈耳貼地。
仍有那些斑駁的聲音，但這些聲音都被那轟隆隆的落石聲壓住。
聽音辨位，明動捕魚時就能做到，何況此時。抬頭朝左側上方看去，被嶙峋的石頭以及茂盛大樹擋住。
聲音的確從哪兒傳出，猛提一口氣，明動身如矯兔朝峽壁掠去。不多時突然止身，而眼前有個黑漆漆的山洞。
明動細聽一會兒，那落石聲清晰無比，且隱含著刀劍接觸的“叮鈴”。
看來就是這裏。明動本想聽一會兒戰況如何，但想到生死乃一線之間，萬一劍三突然落敗，再進去就為時已晚。
在他心底已默認劍三非端木極對手，並非小看劍三，而是端木家那句話說的極度肯定。
明動橫心沒入山洞，而未走幾步，打鬥聲與落石聲戛然而止。莫非結束了？
明動心一緊，也不管散亂的元氣直接踏出神行，如今他以修得神行第二層，盡管還不甚熟練，但連踏四十次毫無問題。
燕跡魚遊，靈活的要緊。
同時耳力傳來對話聲。
“端木家終是對我動手了。”這是劍三的聲音，氣息遊離，似在慘笑，顯然是落敗的一方。
明動眉頭一擰，氣運丹田喝道：“端木極你做什麽？”聲音滾滾，攜著殺意。
此時不寬的山洞內，劍三頹然靠壁，他脖子上架著一把刀，此刀正是碎山河。他身上無大傷，僅是臉上有一處刀痕。
但這處刀痕已然可要了修意者的命。他瞥了眼眼前男子手中的青燈以及燈上那極小的石劍，欲言又止。而從那聲嗬斥，他聽出來人是誰。
他想起那蒙麵光頭漢子躍入山澗的最後一句話，在男子落刀之際，手腕一翻，一塊竹片從袖口滑至掌間，彈指一推。他沒元氣，竹片的速度自是不快，豈能瞞過男子眼睛。
男子想去攔，卻在這時，忽然凝目，猛然抽刀，往後退了一步。恰時明動趕至，那竹片不偏不倚撞在其要明動。
而他沒看的方才那一出兒，並未在意，隻當是飛石，快速起掌拍向男子後背。他知道男子為何後退，方才有一道劍氣落了下來。
這道劍氣有些熟悉。
而端木極眼中凝霜，他還沒殺死劍三，心有不甘，但不得不退。因為劍南來了。他提起青燈，也不管明動那一掌，嘴唇輕啟，似在念“退”字。
青燈驟亮。
明動一掌打在青光中，卻心道糟糕，端木極消失了？而片息的功法，青光消失，場間皺拎黑暗。
而再過片息，白光忽現。瞳孔裏，一道人影快速落下，劍光起，人頭落。
明動來不及阻攔，那劍來的太快。當他看清來人登時心凜，田啟凡？
這時劍三的頭顱咚咚滾下，每一下都敲打在明動心上，一瞬間心氣亂躥。明動猛吸一口氣，心境才稍為平複少許。咬著牙看向劍三，看那最後的塵埃落定。
當目光觸及劍三瞬間，明動一怔。隻見劍三沒有頭顱的身軀雖惋惜，但他的手指高起，死死指著一某處。
明動下意識看去，散亂的碎石上一塊竹片尤為刺眼。微愣後，趕忙不著痕跡的將竹片納入懷中。
這時田啟凡轉身，淡淡留了句：“明大將，上麵清。”便順著之前被他擊穿的口道消失。
山洞內的種種變故，完全出乎意料。明動沉默半晌後，拿出竹片細量，除了“青州竹城”四字並無特殊。
暗暗歎口氣，朝劍三拜了拜後離去。
山頂，田啟凡早在等候，而起身旁站著未俊朗的男子。男子眼眸如雲，見得明動似風起雲湧，像極他的別名，南雲。
此人正是青雲的第二代，劍南。
既然之前都叫出了名號，明動索性撕下麵紗，朝劍南行禮後，好整以暇的看著兩人。既然在此等，那就是有事兒。
對於田啟凡回了青雲，他沒有意外，而田啟凡殺了劍三，他也有所猜測。
隻是這兩人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莫非青雲的劍真會讓人練成啞巴。有此念想，明動心頭好過許多，彎了彎嘴唇，道：“兩位劍仙，有事直說。打算著把我趕出青雲嗎？不用兩位趕，待靈棋大人的劍葬後，小子自會離開。”
田啟凡猶豫了會兒，從背後抽出一把看著似劍，但被布包裹著的東西，沉聲道：“明大將，田某拜托你一件事兒。”
聽得此話，明動氣不打一出來，你擾了我計劃還要麻煩我，沒有應話。
“安散人。”劍南輕輕說了三字。
田啟凡微微點頭：“安散人讓明大將幫個忙。”
明動微怔，道：“此話怎講。”
田啟凡搖頭道：“她此時就在青雲外。明大將可以帶著此劍去問她。”說著扔出那東西。
明動接過暗呼，好家夥，自己身為煉體者竟感一絲沉。
“明大將渡入元氣即可。”田啟凡道：“此劍可助明大將修煉。”
這時劍南掃去，田啟凡趕忙止聲，抱拳後道：“之前對明大將出手，還望明大將見諒。”說著竟要跪了下去。
明動大汗，趕忙擺手：“田兄，小子還得感謝你當時沒下殺手哩。”說完立馬覺得不對，而那田啟凡已噗通跪地，神情滿歉意。
這下明動有些不知所措，慌忙道：“大家各位其主兒，有交手實乃常情。”話落，他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這田啟凡回了青雲，那還是池家的人，這不明白著揭傷疤嗎。想著大手一揮，改口道：“田兄，你的心意，小子領了。田兄若不起來說話，小子可不答應了。”
聽得此話，田啟凡躥得比兔子還快，身如標槍。
“呼，田兄，繼續說。”沒想到曾經交手的敵人，此時竟客客氣氣的合著說一件事兒，明動有些哭笑不得。
“聽安散人說，明大將擇日會去西北荒漠。明大將，請將這把劍交給一位叫樓石的少年。”田啟凡鄭重抱拳，跟著遞過一張畫布。
明動心疑的接過畫布，瞧了眼上麵一臉憨相的少年，便把畫布捏得粉碎，拍拍手道：“田兄，小子怎去找他。”
田啟凡猶豫了會兒道：“田某也不知他在哪裏。”
“這.……”明動嘴唇微張。
“但他就在西北荒漠。”田啟凡點頭猛道。
與此同時，西北荒漠，一處破爛的茶驛。一個土灶，三張破桌，六根破凳。
“阿嚏。”一個依靠在土灶旁正吃著燒餅的少年突然打了個噴嚏。
“怎麽，又是你的家人想你了。”土灶後有位瘦弱的老頭，他一邊活著麵團，一邊打趣著。其旁還有位癡癡傻笑流著口水的孩童。
少年大啃一口，咧嘴憨憨一笑：“可想得緊哩。”
老頭瞥了瞥嘴，不可置否道：“想歸想，可一直沒有人來找你哩。”
“他們會來的。”少年看向東北方，招了招手，似乎在說，俺在這裏呢。
老頭嘿嘿一笑：“說歸說。今日的燒餅錢？”
少年指了指自己身後。
老頭看著那堆砌成山的蠻獸屍體，頹然失笑：“樓大俠，小店都快賣不完了，今個兒必須給銅錢。這些肉老頭可不要了。”
少年麻利的翻了翻自己破爛的衣衫，從裏麵掏出幾顆牙齒一樣的東西，憨憨的遞了過去。
老頭再次頹然：“樓大俠放在你身上安全，可放在老頭這裏，隻有等著被搶。”
少年不再說話，幹脆躺在灶下。
老頭湊著臉看了看，又瞧了瞧那傻乎乎的孩童，不再理會少年，咬牙朝這不算多，也不算少的行人喊道：“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新鮮的獸肉，新鮮的燒餅，本店就突一個鮮字。”
此話出，行人避讓。在西北荒漠賣獸肉，這老頭恐怕瘋了。
有時候怕什麽怕什麽，遠方起了煙塵。行人驚呼：“蠻獸來討債了。”紛紛躲在一旁，趕忙舔了舔嘴唇，生恐一點油光便招來殺身之禍。
老頭猛一激靈，一手扛起孩童，一手拔起土灶。說也奇怪那麽大的土灶就被他扛在了肩上，腳底抹油，那踏出的煙塵竟比來人更濃幾分。
少年本在小憩，突然失了依靠，摔了個措手不及。少年的身手還算敏捷，趕忙起身追去，還不忘一手托著小山的屍體。
“老漢等等我，你的桌子還沒拿。”
“那些再撿就是了。大俠，老頭求求你可別跟來了。”
“沒有你，俺要餓死。”
行人見此，隻能道：怪事處處有，荒漠格外多。
……
等於沒說。明動歎了口氣，這時劍南看來：“明大將，劍葬開始了。”
明動順劍看去，入眼有塊特別的平地，其上密密麻麻堆著些什麽東西，遠了看不清楚，似乎是劍。
而其周圍人頭攢動。
“靈棋大人，劍已斷，牽掛亦斷。願你一路走好。”眾人折劍，紛紛扔入劍塚。聲音中沒有悲意，反含灑脫的笑意。
明動抽劍，折劍，心心默念。
在一聲：“此劍相念，願你能見。”中，斷劍落高山。
良久，劍南與田啟凡再高盤發絲。劍南道：“劍葬會持續三日。明大將要待三日嗎？”
“不必了。小子就此離開。這幾日打擾青雲了。”明動搖搖頭，朝劍南抱拳。
“青雲尚亂，我送你出去。安散人在外等你。”劍南擲劍，破長空，歸所歸。
明動輕輕點頭，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