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階下囚
天南煙神色如常。
天那行隻覺心裏突然躥出來的火一下子燒的屁股。她想起身驚呼,可腿不聽使喚。
“杏兒不必再瞞著阿叔。小孤找你們的時候,阿叔看到了。也看到他帶走杏兒的兩位朋友。”天南煙放下拿起的茶壺,心是無奈,那有給小輩倒隔夜茶的理兒。可問之前不都得先表示一下嗎?
長輩問晚輩的話乃情理之中,這種想法很是奇怪。
天南煙將手揣入袖中,溫和道:“杏兒,阿叔就問你兩件事。”
天南杏不說話乃預料之中。
天南煙徐徐而談:“杏兒之前的話破綻百出。而杏兒一瞞再瞞,想必早已知道明動了身份。至少,倘若不是明動,杏兒也該去找石爺爺,讓石爺爺找小孤討回你的朋友。”
“杏兒,他們是明動和古柔嗎?”天南煙瞧了眼沉靜的天南垣有了答案:“當時來不及,阿叔沒看清明動和古柔的樣子,但也看到了小孤帶走兩人。之後小孤帶著明動出現,如此巧合,阿叔再笨也應該想得到。”
天南杏仍是不言,握緊的掌心已滿是細汗。
“第二件事,杏兒知道他是明動,卻把他帶入家裏。想必,杏兒知道一些事。杏兒可否把這些事說一說。”天南煙微微一笑:“杏兒不必急著答。想好了在說。阿叔說過,阿叔再向你確認兩件事,而不是詢問。”
青裏青身上的九彩漸去,他麵色蒼白的抬頭:“怎麽救?”
伶倌猶豫了片刻,道:“天南孤沒有當場殺明動,而是擄走。意味著天南孤不想殺他。興許是把他囚禁起來,想問問明動是如何偷走了刀譜。”
後半句雖還安慰,前半句倒可喜思,青裏青臉上有了血色,沉聲道:“且不談他去了哪裏,但這裏是天南家,我們根本無法用修為去找他。而且刀譜一事完了,我們也會被趕出去。”
“不見得。那天南煙不是都說了,他還要調查此事。而他才是家主,我想他沒給出交代之前,不會將我們趕出去。”伶倌話及一半,便被青裏青打斷道:“能從天南孤手下救走明動?按你原本的計劃,應該是天南非帶走明動,我們在借天南錦的手救走明動。”
伶倌瞧著青裏青的急樣,咯咯笑道:“我知道你的擔心。無非是天南孤太厲害,又無非是從天南孤哪裏著不了手。不過呢,你好像忘了,我說過我對天南家很熟,豈會沒有辦法。”說著更是花枝招展:“而且隻有從這樣的人手中救下明動,他才能清楚的記住是我救了他。如此,我才能順其自然的接近他。”
誰會將自己的救命恩人拒以千裏之外呢?伶倌得意心想。
青裏青道:“你有法子?”
“瞧你這語氣,根本不像著了紅塵的道兒。”伶倌微側秀目,正色續道:“放心。既然天南孤把明動擄走,絕不會放任不管。興許此時,他就目光陰沉的盯著明動,然後琢磨著如何套話。”
見越說越遠,青裏青微微皺眉。伶倌噗嗤一笑,道:“好了,不打趣了。天南孤每日都回去祠堂祭拜一番。我們隻要盯緊祠堂,一旦他出現,就跟蹤他。必能找到明動。當然不是我們跟,而是那錦公子跟。如今我給了他這麽大一個便宜,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拿會刀譜。想必他已是對我感恩戴德,必會言聽計從。而且一點風聲都不會泄露出去。”
“怎樣,可是妙計?”伶倌舒展起腰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天南錦能跟上天南孤?”青裏青挑眉,不敢苟同。至今伶倌口中的計策沒有一計妙,反而計計拙。
“跟是跟不上,但他長了嘴哩。身為天南家的人去看一看偷刀譜的明動並不為過。”跟著神秘一笑:“而且天南孤不會拒絕。”
青裏青若有所思點點頭。兩人不再言語,張望著正忙活重築土屋的刀客們。除了兩位年過三千的老頭,其他刀客均是緘默,悶頭做事。
這兩個老頭唾沫橫飛,仿佛僅用口水便能將幹燥的泥土給砌成牆。
“阿叔,方才煙兒小崽子那一手差點把侄兒的魂給嚇丟了。”說話的老頭身著白色布衣,一把像鐮刀一樣的刀撇在腰間。隨著動作,鐮刀仿佛在割收虛空。
老頭名喚天南雲。
“盡會吹牛。你這快要入土的老頭,本就沒剩多少魂了。真被嚇丟了,阿叔可不是砌房,而是給你砌墓了。”另一位叫天南畔的則披著麻衣,他身上無刀,但那麻利翻飛的手比刀更厲。他笑著笑著突然一愣,苦笑道:“沒想到阿叔快要入土了,卻還要搭一個遮風擋雨的地兒。都是遮風擋雨,不如直接砌個墓。阿叔往裏麵一躺,還省得動了。”
“可比。侄兒家境清寒。每次給你提酒,都是將褲腰帶勒了又勒。這一下又要給你稍些紙錢,侄兒連喝西北風都夠嗆。”白衣老頭看著慢,但是砌的牆要比麻衣老頭高幾分。
到底是年輕百來歲,白衣老頭得意洋洋:“還有,阿叔。你這這裏砌個墓,也不怕嚇壞了年輕一輩。萬一你一口氣沒咽完,突然蹦出來找酒喝。生兄怕是要連夜要燒幾柱高像。”
“別給阿叔提孽子。要不是山上的竹子早用完了,今個人阿叔非得把他吊起來抽。這麽大的事兒,連個鬼影都不見。”退一步海闊天空,但麻衣老頭越想躍起,索性推開泥土,胡亂抹了下髒兮兮的雙手,便扶著腰氣鼓鼓去找口中的孽子。
白衣老頭見勢不妙,也顧不上被砌得一絲不苟的泥牆,踉蹌撞去拉住麻衣老頭手臂:“阿叔,可別。指不定生師兄給阿叔買酒去了。”
麻衣老頭氣不過,連酒都不好使,要想要震開白衣老頭,而後者跟著鐵石頭一樣,巋然不動。
白衣老頭笑嗬嗬道:“阿叔,消消氣。今個人煙兒和孤兒不是都出手了嗎?”
麻衣老頭神色稍緩,卻還是罵道:“你別以為阿叔老了就看不出來。煙兒和孤兒分明鬥了一招。”
白衣老頭脖子一歪,乍看一下,仿佛突然斷了一眼,嚇得麻衣老頭趕忙站直,不在掙紮。
稍事,白衣老頭才正頭笑道:“阿叔,此言差矣。那兩兄弟的性情,你也清楚。於情於理都該鬥一招,他們呀,是神合貌離。”
麻衣老頭震道:“就是因為如此,阿叔才氣那孽子。若非刀譜找不到了,那幾個老崽子能就此罷手?該在的時候不在,不該在的時候跟個死豬一樣礙眼。”
白衣老頭勸解道:“阿叔,你也別怪生師兄了。意兒走後,他本就是最難過,如今還有做意兒做的事兒。阿叔,你信不信,在這麽下去。可是要阿叔這白發人,送生師兄那黑發人了。”
麻衣老頭神色一滯,哆嗦道:“說什麽鬼話。老子和那孽子都是白發人,誰送誰還不知道呢。”
心急則亂,話自不對味。
白衣老頭聽破不說破,樂嗬嗬道:“那三兄弟厲害得緊了。盡管不清楚意兒刀意如何了。但侄兒可以悄悄告訴阿叔。今日侄兒去祠堂拜祭,發現了一劍事。”
“什麽事?有屁快放。”麻衣老頭急得直跺腳。
“敵師弟那塊靈牌有了淺淡的字痕。”白衣老頭壓低了頭,也壓低了聲:“就看煙兒,何時把天南敵三字刻上去了。”
麻衣老頭瞧向祠堂,這時身負柳葉刀的天南孤走了進去。
白衣老頭笑道:“所以啊,阿叔就別說砌墓這種話。得爭一口氣,看誰撐到最後。萬一那天意兒就回來呢?還給你帶個了曾孫呢?”
麻衣老頭佝僂的身子猛然一震,怕被瞧了笑話,趕忙轉口道:“煙兒呢?阿叔想問問他。”
“應該在後山用於修煉的土屋內。他說有事沒查清楚。”白衣老頭朝四周努了努嘴:“阿叔總不可能讓他傻兮兮的站著這裏想事吧。還有阿叔,你也別去問他了,跟他說話,還不如自己罵自己來的痛快。”
麻衣老頭敷衍的點下頭,道:“待會你去幫燕兒把房子砌了。”
白衣老頭氣滯:“侄兒是他老子。”
麻衣老頭瞪眼:“阿叔還是那孽子的老子,還不是得一樣給他砌房子。”
“是,阿叔。”白衣老頭苦著臉允諾,頓了頓看向閑庭信步的伶倌:“真不用管她?”
“那幾個老崽子不敢動手。”麻衣老頭神色突然蕭索:“不管她是那妖婦的徒弟,還是有什麽目的,回了天南家便是天南家的人。當初小孤打不贏,現在可沒人打得贏小孤。”
興許是感覺到了兩個老頭的目光,伶倌停頓了下,隨後平靜的消失在兩人視野裏。
天南杏眼珠子急轉,試圖從阿叔淡然臉上窺的一絲端倪。天南煙沒有催促,天南杏卻心急如焚。
到底該不該將明動會意叔叔刀法這事兒,告訴阿叔呢?她不知道天南煙與天南意的關係,隻是打小耳濡目染,有關天南意的事休得在家裏提起。
萬一被阿叔知道了,有落入長輩的耳力,明動便危險了,等等,明動已經被孤叔叔抓走,生死不明,那還有危險可言。
既然都這樣,何不先給明動正名,至少他不是小偷。
念此她拍桌而起,生氣道:“的確杏兒知道一些事情。但說這些事情之前,杏兒要告訴阿叔,明動並未拿天南家的刀譜。”
胖少年瞧著這幅破罐子破摔的神色,趕忙朝少女衣角拉去。
少女一把甩開少年,冷笑道:“明動之所以會天南家的刀法,原因是意叔叔傳授了他刀法。如今意叔叔已離家出走,在外麵收半個徒弟,合情合理。這樣算起來,明動會天南家刀法這事與天南家無任何關係。也是可笑,堂堂天南家卻要迫害一個與天南家毫無關係的人,哼,不過如此。”
一口氣說下來,天南杏頓覺身子輕了幾分。
天南煙平靜問道:“杏兒就是因為如此,才讓明動入了天南家。”
天南杏微愣,阿叔似乎沒有責怪的意思。這一下子,少女的心思活絡開來,機靈搖頭道:“不是,明動的確救過我。”跟著小聲補道:“我一點錯也沒有。”
天南煙隨口道:“那為何杏兒要隱瞞?”
少女挺起胸脯道:“這是杏兒與明動的事兒,不需要讓天南家知道,何來隱瞞之說。”
沉默了片刻,天南煙擺手道:“好了,杏兒你先回去。此事阿叔不會傳出去。”
少女紋絲不動:“明動沒拿刀譜。”
“放心,他不會死。”天南煙突然溫和笑道:“阿叔之所以讓小孤帶走他,隻不過是為了承一個情。”
“許多事,你們現在不知。但家主到了你們這一代,自然便知。所以杏兒,凡事不要多問,藏在心裏即可。知道了嗎?”
待天南杏帶著似懂非懂,劫後餘生的複雜心情和天南垣一同離去後。天南煙出了門,望著廣袤的荒蕪,輕輕笑了笑:“世間可沒有能在小孤你眼皮底下拿走刀譜。”
他緩緩走向荒漠深處。今個兒對那位陵州的刀客有些愧疚,自然得先去道個歉。
不過以明動目前的刀境,真打得過那位陵州的刀客?
搖曳的風聲告訴了他二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