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回:雲娘
定元元年伊始,百廢待興,注定忙碌不已。
三月,前越舊臣李為梁歸順,進膠東總兵。五日後,天盛衛指揮使墨韻舊傷方愈,與廣德侯李長冬率軍十萬,支援李為梁。
四月,前越餘孽贇和王一脈徹底放棄前朝皇親國戚身份,俯首稱臣。陸冥之念其心誠,改封順和伯。十日後,順和伯溫楓薨,世子溫燁涵襲父爵。
同月,京城有餘孽煽動暴民,長街縱馬殺人,砍殺百姓無數,皆入獄,斬立決。
五月端陽過後,事態逐漸平靜。
今年冬日冷得凍人骨頭,春日倒春寒,怕是憋了一口氣,硬生生將春天拖到了端陽節。端午落了兩場雨後,驟然熱了起來,讓人猝不及防,冬衣還未全脫就換了夏衫。
皇子皆是隨母住,隻皇長子陸士衡無母,獨住在鍾粹宮。
朝鍾粹宮裏頭望去,陸士衡顯然已經出落得很有皇長子模樣了,著一身輕薄料子的赤紅曳撒,胸背處皆有織金蟒紋紋樣。他如今正腰板挺得筆直,握著筆煞有介事地不知在做甚麽。
是在畫畫。
一隻團著身子的奶貓窩在案幾上,渾身雪白,無一絲雜毛,在陽光的照射下一根一根毛發晶瑩地泛著透明——是隻浪裏白條。
這是葛媽媽給她找的小貓崽子,是隻小母貓,陸士衡很寶貝地養著,取名作雲娘。鍾粹宮裏陸士衡若是頭一號主子,這小貓崽子雲娘就得排第二,沒人敢怠慢了它去。隻是陸士衡實在謙和有禮,事事喜歡親力親為,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所以,鍾粹宮裏最有主子樣的,竟還是這貓崽子。
現下入畫的也是它。
雲娘在陽光底下很舒服地翻了個身,肚皮朝上,高興地呼嚕了兩聲,露出一截粉色的小舌頭,舔舔鼻子。
陸士衡忍不住去捏了捏它足上軟軟的小肉墊,啞然失笑,道:“你怎麽就這麽舒服啊。”
雲娘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很鄙夷地看了陸士衡一眼。
陸士衡:“……”
他搖搖頭,繼續手底下的畫了。
沒畫兩筆,就有人來通傳,說他有客人。陸士衡還疑惑了一會兒,誰和他一樣大中午的不午休,待聽清來人後,忙不迭地說快請。
生的圓胖的乳母抱著個小娃娃進來了。
那小娃娃見了陸士衡就不要抱了,在乳母懷裏鬧得歡騰,那乳母抱不住,隻好放下來。
那娃娃頭頂剃光了,隻留兩側各一縷,用紅絛綰作兩個小發鬏,著了水綠的交領短衫,作遍地開花茉莉紋樣,係著鴨卵青的挑線裙子。甫一下地,走得不大穩當,險些踩著裙子,踉踉蹌蹌朝著陸士衡撲過來。陸士衡趕忙一把將她接住,喚道:“筠兒。”
來的小娃娃正是陸舒筠。
陸舒筠一被他攬住就咯咯咯笑起來,笑了半天。女孩兒說話早,陸舒筠笑了一會兒就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兒:“大哥哥。”
陸士衡這幾天正忙著給他主子雲娘當奴才,聽見這軟糯的一聲,受寵若驚,趕忙應了。
原先抱著陸舒筠的乳娘急忙又是行禮又是告罪:“二皇子午睡睡下了,我們這位小祖宗鬧著不願意睡。要出去頑,見了鍾粹宮的宮門,鬧著就要往裏走,奴婢這才來的,若是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責罰。”
陸士衡揮了揮手,笑道:“不妨事。我也沒有午睡的,筠妹妹來的正巧。”
言罷揚了揚下巴,逗著陸舒筠。陸舒筠很賞臉地又咯咯咯笑了好一陣,張開小手抱住陸士衡。
陸舒筠大約是皮猴子轉世,十分坐不住,沒一會兒又鬧騰起來,從陸士衡的臂彎中兩下扭了出去,手腳並用要往椅子上爬,奈何手短腳短,走路又沒多穩當,折騰了半天都無甚作用。
陸士衡看著自家小妹妹,思索了一會兒,旋即氣沉丹田,用力將陸舒筠舉上了椅子。
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麽重。陸士衡心道。
陸舒筠上了桌子,視野開闊,一眼就瞧見了在案幾上睡得翻肚皮的雲娘,立即兩眼放光,伸手就要扯它尾巴。
陸士衡忙不迭地大嚷道:“誒誒誒誒,小祖宗,這可不能夠!”
雲娘它好凶的!這句話還沒說出來,陸舒筠的手就拽了上去。
雲娘“嗷”的一聲就醒了。
陸士衡趕忙爬上椅子,跪坐著,將自家小妹妹攬到懷裏。
你們一個二個的都是祖宗。
雲娘醒來了,對著陸士衡陸舒筠兄妹二人怒目而視,齜牙咧嘴。
這小貓崽子還沒成年人兩個巴掌大,卻硬生生拱起背來作猛虎下山狀,齜著一口乳牙“咆哮”不已——果真好凶。
陸士衡嚐試著哄他的雲娘主子:“雲娘,雲娘,筠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她年紀小,你不要和她計較。”想了想,這個雲娘也是年紀還小來著。果真年紀小的都惹不起嗎?
他又想了想,發現他的貓崽子的名字和自己小妹妹的名字竟然是同音的,便又開口道:“雲娘,你看你和筠妹妹都是‘雲兒’,你們做好朋友好不好?”
小貓崽子恍若未聞,依舊弓著腰炸著毛一副猛虎下山的架勢,伸出一隻爪子來要抓忙著和稀泥的陸士衡。
陸士衡覺得自己快急哭了。
見到雲娘把爪子伸了出來,陸舒筠小臉一板,也煞有介事地將自己的一隻肉爪子伸了出來——摸了摸雲娘弓起來的脊背,口中道:“貓貓。”
下山的猛虎雲娘瞬間塌下了腰,變回了陸舒筠口中的貓貓,順便在陸舒筠的手上蹭了蹭。陸舒筠興奮不已,又順毛摸了兩下,大嚷道:“貓貓!”
陸士衡稍微有那麽一點點鬱悶。
他開始懷疑雲娘究竟是“雲娘”還是“雲郎”了,怎麽一個小姑娘摸它,它就這麽乖順,平時對自己不是炸毛就是麵露鄙夷。
陸士衡很傷腦筋地摸了摸後腦勺。
難道是本人長得不夠好看?
不可能啊,雖說自己才年不過六歲,還是個娃娃,也沒長開,但就單看自己爹娘的樣子,也不會難看到哪裏去啊。
陸士衡皺著小鼻子,看著麵前很歡快地玩耍起來的雲娘和筠娘,心道:怎麽可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