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55兩不相欠(下)
雨漸漸停了, 天色也在慢慢暗下來。
仿佛有一支看不見的畫筆在畫布上塗抹。那些曾經有過的顏色:金色, 橘色, 紫紅色, 都一點點地被藏藍色覆蓋, 最終隻有遠方的天空被城市裏的燈光微微映亮。
其實藤川涼並不喜歡這樣的光線。那些自以為是的燈光躍入夜空,在深藍的底子上塗出髒兮兮的淺褐色, 就像流入藍色大海的肮髒泥沙,讓她感到渾身不舒服。
走出車站後,忍足在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白色劍蘭。
藤川涼耐心地站在一旁,看著忍足結賬, 然後等待店員包裝花束。
“先生, 請問需要寫卡片嗎?”當班的工讀生例行公事地問道。
麵前這個身穿圍裙的女孩看上去分明比他們兩個年長,但在對忍足說話的時候, 卻恭恭敬敬地使用了敬語。
“並不需要,隻要包起來就好, 謝謝。”忍足禮貌又簡短地回答。
片刻之後,花束就已經準備好了。工讀生特地在塑料紙之下襯了一層印有黃色波點的彩紙, 然後又在底部係上了同樣色號的淺黃絲帶。劍蘭扁平的花瓣因為吸足水分而顯得飽滿晶瑩, 成麥穗狀排列在花莖上。
藤川涼沉默地看著花束。忍足並沒有透露太多信息, 因此她無法揣測對方究竟是怎樣的人。
“謝謝惠顧!”
離開的時候,店員大聲向他們道別。忍足伸手為藤川涼撐開門,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雨後的空氣濕潤清新, 吸入鼻腔的時候, 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也被一掃而空。他們的腳步默契地指向一座多摩方向的山坡。那一帶相比於熱鬧的車站和商店街十分冷清, 除了附近一所女子短大的學生公寓外,便是一片荒涼的墓地。
二選一的目的地。花束的顏色和忍足的態度讓藤川涼的心裏有了大致的答案。
“我們是要去見你在〇〇短大的前女友嗎?”她故意這麽說。
這個問題讓忍足露出詫異的神情。從剛剛開始便一直沉默寡言、表情肅穆的他,緊繃著的臉部肌肉終於緩和下來。
“我說你啊,如果好奇的話,直接問我就可以了,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他從藤川涼的手中接過花束,露出一絲笑容:“天底下有誰會蠢到帶著別的女孩去見前女友的?更別說帶這種不吉利的花了。”
前方的坡道分成兩條岔路。忍足毫不猶豫地走向了右邊通往墓地的方向。
顯而易見,他想要去看的人就長眠在那裏。
內心的好奇持續膨脹著。藤川涼走在與忍足相差兩步的位置,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腦海中的猜測層出不窮。她迫切想要知道忍足即將去見的人是誰:他並不是東京本地人,就像一棵嫁接在這裏的植物,家人們遠在關西,除了一些學校和社團活動裏認識的同齡朋友外,不該會有太複雜的人際關係。
從認識到現在,她也從來沒有聽忍足說起過他在學校之外的社交。對於藤川涼而言,性格老成的忍足一直都是一個捉摸不透的人。
更何況,忍足還特意提到,那是一個“恨著他”的人。
黑黝黝的路麵因為剛才的大雨有了積水。偶爾有汽車打著遠光燈沿坡道上行,漏出來的汽油混在裏麵,在燈光下折射出各種扭曲的鮮亮色塊。
“忍足君,你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啊。”藤川涼抬頭看了一眼前方墓園的方向,沒頭沒尾地說道。
忍足不置可否:“都說的被恨的不是我了。如果覺得害怕,現在回去也可以,我可以送你。”
“我並沒有說我在害怕。”
“真的嗎?我倒是覺得這裏暗得有些嚇人呢。”
忍足放緩腳步,退回到和藤川涼齊平的位置,語氣平緩地對她說:“人對黑暗和死亡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不瞞你說,我從小就特別怕鬼。”
“是嗎?我猜一定是看了太多恐怖片的關係吧。”
所謂的鬼怪和魂魄,對還不能理解死亡的孩子而言通常是抽象的。往往是隨著年齡成長,當他們開始接觸影像書籍裏的的“鬼怪”概念後,強烈的視覺、聽覺衝擊和精神上的壓迫會慢慢開啟他們對“恐怖”的感官。
“也許吧,可能有一些聯係,但也不是全部。”
忍足將目光投向遠方,似乎陷入了回憶:“記得在小時候,我和謙也經常會去我爸的醫院裏打發時間。醫院這樣的地方,你知道的,總是充滿了奇奇怪怪的傳說。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但多的是經曆過的人。”
“通靈的護士或碰到奇怪事件的病人嗎?”忍足的話引起了藤川涼的興趣:“電影電視裏經常會提到這類超自然體驗,原來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沒錯,這樣的傳言在醫院裏太常見了。”
忍足伸手比劃著:“比如「傳來哭聲的空病房」,「照出不屬於你的臉的洗手間鏡子」,「整晚走不到頭的樓梯」,「有病人去世前出現在病房裏來回走動的死神婆婆」。電影裏的那些情節可全是有現實依據的。”
“那麽你呢?你在醫院有碰到過什麽靈異事件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忍足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謝天謝地,我的靈感不夠強,所以沒碰到過這樣戲劇性的事。但謙也這個倒黴鬼就不一樣了。有一次我們在玩捉迷藏,他竟然傻兮兮地一路跑到了醫院背後的停屍房。等到謙也反應過來才發現,他必須要重新穿過剛才來時的那條路才能回到原來的位置。設想一下吧,空無一人的位置,狹窄的小路,兩旁的平房裏停滿了屍體,而他必須從那條路往回走。最要命的是,他的心情已經跟剛才完全不同了。”
“的確是可以想象的恐怖氣氛呢。”藤川涼想象了一下可愛的幼兒版忍足謙也害怕到渾身僵硬的樣子,不禁覺得十分有趣:“他一定嚇壞了吧?有沒有尿褲子呢?”
“尿褲子不至於,但嚇壞當然是肯定的。謙也後來還告訴我,當他壓低腦袋穿過那條路時,周圍還突然起了一陣大風。”
“是邪風吧。”
“沒錯。還有更可怕的。那時謙也留意到到,平房麵朝小路的方向,有好幾扇原本緊閉的窗戶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打開了。窗簾朝外麵高高地飄起來,裏麵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
“發現問題在哪裏了嗎?那陣風其實是從停屍房裏吹出來的!發現這一點後,謙也開始沒命地朝前跑。”
“這就是浪速之星的由來嗎?”藤川涼強忍笑意。
通往墓地的小徑黑暗依舊,路燈昏黃,在這樣的時刻荒無人煙。但或許是被忍足故事裏關於謙也的輕鬆細節感染了,兩人都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
“後來怎麽樣了?”她追問道。
“後來當然是順利跑出來了,沒什麽特別的。”忍足聳了聳肩,看起來竟有些惋惜,“他一直跑回到住院部大樓門前才停下,驚慌失措的樣子把路過的護士都嚇壞了。但這還不是結局。當謙也總算可以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有一對母女在他的麵前停了下來。”
“能看見靈魂的孩子對嗎?這是很常見的設定呢。”
“如你所說。那孩子立刻就指著謙也背後的那條路說:‘媽媽,看,那裏有好多人!’可她的媽媽什麽都看不到,向謙也道歉後就想把她帶走。”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對於孩子眼裏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多數成年人都會予以否認。我可能也會這麽做。”
“或許吧。不過那孩子非常執著。在被媽媽拖拽著離開時,她拉住謙也,指著那條小路的方向大哭著說:‘媽媽,奶奶在那裏!她在說話,可我聽不見!’”
“忍足君,你確定這個故事不是你編造的嗎?”聽到這裏,藤川涼忍不住問道:“這樣一波三折的劇情,也實在太誇張了吧。”
“這些都是真的,我可以保證,不信下次見麵的時候你可以問謙也。”忍足坦然地說:“請讓我把這個故事說完。”
“好吧。”
“按照一般邏輯,聽到這裏,你一定覺得是已經過世的老人放心不下孫女吧。”忍足觀察著藤川涼的表情,在看見對方點頭後接著說:“其實沒有。當時她的奶奶還沒有過世,我和謙也那天在搭電梯時才碰到過她。當時護士正送她去做每天的常規檢查。這個老太太在醫院裏很出名,已經病了很多年,身體狀況時好時壞,甚至休克過好幾次,但最後又被搶救過來,多數時候都是昏睡的狀態,就像那天她的家人去探視她時一樣。”
“……”
“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個老太太是在當天傍晚咽氣的。走的時候沒有家人在身邊。”
“……”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了吧,她曾經試著去和孫女交流,說一些想告訴家人的話,卻因為成年人的傲慢和固執失去了這個機會。”
“……”
“我有時候會想,人其實是很會忍耐的生物。很多憋了一輩子的話,在死亡到來的時候也來不及對想要告訴的人說出來。雖然不知道靈魂有沒有發出聲音的能力,但如果真的有機會能和死去的人對話一次,哪怕隻是短暫的幾分鍾,許多人糾結了一倍子的事,很可能就能釋懷了。”
忍足的故事到此為止,他們也終於到達了那片建在山坡背麵的墓地。墓地背後是一片樹林,兩側的民宅裏透出明亮的燈光,將周圍的環境微微映亮。
“注意腳下。”忍足回頭對藤川涼說,一麵朝她伸出手,“不要踩進積水裏。”
藤川涼自然地牽住他的手。
兩人在沉默中穿過幾排石碑,最終停在一座刻有「福島由利子」字樣的墓前。
或許是剛剛被雨水衝刷過的緣故,石碑和石台都幹幹淨淨,沒有一絲塵埃。忍足彎腰將那束劍蘭擺在石台上,然後按照傳統禮節行了禮。
藤川涼注視著碑麵。上麵沒有照片,唯一的信息隻有對方的性別和年齡。
五年前過世的福島由利子比他們大六歲。五年前的她十八歲,應該剛剛從高中畢業。而忍足還是國小六年級學生。如果她還活著,那麽現在的她應該已經二十三歲了。
為什麽當時生活在關西的忍足會和在東京過世的年長女性扯上關係?藤川涼越來越不明白了。
死者為大,因此她選擇在墓前保持沉默。
當他們離開墓地,開始向藤川涼家的方向走去時,她終於忍不住拋出了這一路以來的疑惑。
“當然可以告訴你。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隱瞞。我還在奇怪為什麽你沒有問我呢。”麵對藤川涼的問題,忍足平靜地說:“你應該還記得吧?前不久在大阪時我們說起過的,七年前發生在我父親管理的醫院裏的醫療事故?當時的主治醫生就姓福島。”
福島。
福島正夫。
福島由利子。
居住在墓地附近的,化名為“岡本”的落魄中年男人。
“啊,我記得……”
回憶中的各種碎片和線索在這一刻聯係在了一起。藤川涼甚至忘記了掩飾自己驚訝的表情。
“沒錯,就是那件事。福島由利子是福島醫生的長女。”
並沒有留意到藤川涼情緒變化中的異樣,忍足對她娓娓道來那些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
如同許多故事裏描述的那樣,福島正夫在被捕後為了不殃及家人而和妻子離婚。離婚後,失去丈夫和經濟來源的福島太太很快陷入困境,兩個十來歲的女兒也等待她的撫養。多年來的優渥生活已經讓她徹底失去了社會適應力和競爭力。但為了生存,福島太太隻能放下身段,靠打一些零工獲取生活費。
忍足家曾經以醫院的名義向福島太太給予幫助,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福島太太很快便選擇了改嫁,並帶著兩個女兒跟隨第二任丈夫離開大阪前往東京。
然而預想中的希望並沒有到來,她的第二次婚姻是一場更大的失敗。
“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最初是福島由利子在學校裏被霸淩,後來她轉學並改變了姓氏,但福島太太的婚姻也出現了嚴重的問題,事情越來越變得不可收拾。這裏不說也罷……”
忍足刻意回避了一些細節,藤川涼也沒有追問。
五年前一個平凡的早晨,福島由利子在家裏自殺身亡。女兒落葬後,福島太太終於再次選擇離婚。
“雖然協議離婚了,但為了能一直從第二任丈夫那裏得到經濟援助,她並沒有改回姓氏。現在的她依然是今井太太。”
忍足說完這些,停下來注視著藤川涼的臉,似乎在期待她說些什麽。
“今井……”
藤川涼喃喃自語。
同“福島”一樣,這並不是一個罕見的姓氏,但出現在這裏卻不像是巧合。
雨又開始下了,仿佛上天為福島由利子的悲劇落下的眼淚。
“總算發現了嗎?”忍足再次撐起傘,向藤川涼靠過去:“我們的同學今井由嘉利,正是福島正夫的次女。這幾年她一直和她的母親一起生活。”
腦海中的迷霧兀然散去,藤川涼忽然明白了。
怪不得,不久前的那個夜晚,今井為什麽會帶著淚痕從這裏離開。
雖然解開了這個謎題,但想不通的地方還有許多。
“那麽忍足君又是用怎樣的心情和今井同學相處的呢?”藤川涼問道:“我一直以為你們隻是普通的好朋友。你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嗎?”
“或許說出來你不相信。因為同樣是關西人,入學時我們就認識了,曾經還是不錯的朋友,但我對她的背景一無所知。直到今井在國二時突然向我提起這些,我才知道她一直明白我是誰。當時我嚇壞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剛好那時我交到了女朋友,所以正好慢慢疏遠了她,現在想想真的很不成熟,可能還給今井帶來了二次傷害。國三時我們的關係緩和了一些,我為我的態度向她道歉,她也告訴我她從來沒有恨過忍足家。我們不應該因為家庭的關係成為敵人。但你也知道,即使彼此這樣坦白了,我們之間的友情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了。”
忍足少有地說了一大段話。藤川涼能夠想象,十四歲的他曾經經曆過怎樣的情緒起落。
“抱歉,讓你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沒有的事。很感謝你聽我喋喋不休了那麽久。啊,我們到了。”
距離上一次忍足來藤川涼家,已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時間。當時宍戶的哥哥還沒有搬走,他們在他的房間裏吃了一頓鬧哄哄的午飯,卻沒有進到藤川涼的房間;如今時間流轉,他們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變化。當藤川涼為忍足打開門的時候,她感到這不過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我們總算兩清了呢。”忍足半開玩笑地說:“你到過我的公寓,甚至去過我在關西的家,真難想象這是我第一次來你住的地方。”
“真的嗎?如果你想,下一次我可以帶你去藤川家。”
“樂意至極。不過是以怎麽樣的身份呢?”
怎麽樣的身份?
藤川涼突然發現,自己還是第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
她曾經以為,上一段人生中與柳生的感情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也讓她失去了愛與相信一個人的能力。因此在與十六歲的忍足相遇時,麵對他的接近,她始終保持著防禦的態度,並不斷欺騙說服自己:她隻想交一個有趣又興趣相投的朋友。
到後來,雖然清楚地感到心中愛的種子再次萌芽,她卻始終不願麵對。
她隻是自私地享受著忍足的陪伴和溫柔,理所當然地像真正的高中生情侶那樣相處,擁抱接吻耳鬢廝磨,甚至差一點做更進一步的事——隻可惜被謙也打斷了。
現在的忍足是她的男朋友嗎?
“是的哦,你沒有想錯,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仿佛猜透了她此刻的心思,忍足突然說道,“別這麽看著我,小涼。我早就說過我有讀心術。不過等到被你介紹給藤川家的時候,我可能會緊張到心梗吧。或許我們應該排練幾遍。”
藤川涼怔怔地站在那裏,沒有說話。
她早就過了會為一句告白臉紅心跳的年齡,但在這一刻,麵對忍足目光裏的笑意和愛意,卻不知道應該作出怎樣的反應更加合適。
對十七歲的忍足,她所懷有的,真的是愛情嗎?
她真的已經做好迎接下一段戀情的準備了嗎?
各種複雜的情感糅合在一起,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準備喝的,請稍等。”她有些窘迫地留下這句話,朝廚房走去。
“好的。”忍足說著,走到窗前朝外張望。
這裏的朝向和宍戶先生家不同。窗外一麵是山坡,在這個季節綠意濃濃,能看見樹林間一所美術館的屋頂若隱若現;另一邊則是與附近一所大學相連的公園,在這個時候有不少剛吃完晚飯的家庭帶著孩子在那裏散步。
因為是初夏,窗戶並沒有關。外麵月明星稀,清冽的夜風倒灌進來,吹得攏在兩旁的白色窗紗獵獵作響。
這時藤川涼回來了,她把一個玻璃杯遞給了忍足。
“抱歉,沒有什麽可以招待的,隻有前兩天剩下的果汁。”
“沒關係,謝謝了。”忍足接過杯子,視線卻沒有從公園的方向挪開,“這裏的風景真不錯。”
“過獎了,這裏和忍足君公寓外麵的景色可完全不能比。”藤川涼誠實地否定了他,“那可是價值連城的東京夜景。”
“我倒是無所謂。我更喜歡接近自然的地方。”
藤川涼也靠近窗邊,順著忍足的目光看去。她看見街對麵的公園裏,有一對父子正在玩蕩秋千。父親把坐在秋千上的孩子往前推,孩子則手舞足蹈地咯咯笑著。路燈燈光從他們頭頂傾瀉下來,將兩人籠罩在溫柔的光暈裏。
“我小的時候,也經常和我哥哥一起玩秋千。”藤川涼打破沉默,“不是這種,而是更窄、更輕、飛起來也更高的木秋千。我的哥哥啊,是個熱血笨蛋,為了顯示所謂的男子漢氣概,總愛用最大的力量推我。他從來不知道,從高處跌落的失重感是多麽難受。”
“我也不知道。”忍足低聲說,“我沒有哥哥,姐姐比我大許多,幾乎不會和我一起玩。我的父母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沒法顧及我。”
“但你有謙也不是嗎?你們的關係很好。”
“是啊,但我們畢竟不能成天混在一起。況且他很討厭蕩秋千,老說那是娘娘腔才會玩的遊戲。”
藤川涼忍不住笑出聲來,但很快察覺到了氣氛,輕輕掩住了嘴。
“沒事,你不用忍耐的。謙也總愛說這種莫名其妙又引人發笑的話。”
忍足也跟著笑了起來。聲音細碎又幹燥,像是紙的摩擦。他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遠處嬉笑著的父子,鏡片後的神情帶著一絲羨慕。
旁人眼裏的忍足老成世故,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圓滑,也因此常年被包裹在各種誇張的流言蜚語裏;現實中的他在不斷的搬遷和離別中成長,將真實的自我封閉在虛假完美的外殼裏,起初隻是為了不給周圍的人添麻煩而避免表達真實的情感,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習慣。
向父母撒嬌,向喜歡的運動表達熱愛,以及向愛上的人訴說心情。
這些對忍足而言,都是“不可能的任務”。
藤川涼這才意識到,當忍足在過去這幾個月裏慢慢成長,逐漸由迂回到直接地向她告白時,他很可能已經花光了全身的力氣和勇氣。
這個少年值得她去愛。此時此刻,她必須回應他的心情。
“忍足君,我有話想對你說。”
她仰起頭,直視忍足的雙眼。
心裏明明有許多話想說。可那些動人的辭藻,在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都不再重要。
“我喜歡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這樣說著,她踮起腳尖,再忍足的嘴唇上落下一個吻。
所謂的愛情,其實可以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