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嫁衣
張氏最終還是不出口讓楚畫梁來治的話,最遺憾的是孫太醫。
那樣的神乎其技,不能親眼目睹還真是可惜。
楚畫梁借口婚期將近太忙,拒絕了張氏假惺惺地留飯,帶著搖光就回郡主府了。反正探病已經探過了,跟張氏這幾個一起吃飯也實在太倒胃口了。
不過,這也不完全算是借口,她確實挺忙的,尤其在搬了郡主府後,所有的事都要她自己來打理,原本至少應有半年以上準備時間的三書六禮被壓縮在兩個月內,不是一般的趕。
“姐回來了。”金盞絲毫沒有意外地吩咐擺上晚膳,就趁著她吃飯的時間再次匯報了一遍嫁妝。
三日後便是大婚,而前一日嫁妝就要送到豫王府給親朋好友展覽,俗稱曬妝。
“還有,這是今大少爺派溫和總管送來的,是給姐的添妝。”金盞著,又拿來兩個精致的紅木匣子。
楚畫梁右手拿筷子,左手很隨意地打開了匣子。
一匣子金錠,一匣子未鑲嵌的珠寶。
“正好用來壓箱。”玉台笑道。
旁邊的搖光也不禁咋舌,金子也罷了,這些珠寶才是真的價值連城,往最顯眼的地方一放,誰敢幽蘭郡主的嫁妝普通?自家姐這位義兄出手真不是一般的大方,難道是因為姐治好了他的腿?
“你們收起來吧。”楚畫梁笑笑,不在意地道。
玉台合上匣子,輕鬆地提起這足有幾十斤重的東西往外走。
“姐!姐不好了!”柳絲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幸虧玉台功夫好,及時偏轉身子才沒撞上。
“姐我好得很。”楚畫梁沒好氣道。
“什麽事這麽大驚怪的?”金盞沉聲道。
“姐!”柳絲一臉的倉皇之色,腳下一軟,“噗通”一聲跪下了,“姐,嫁衣出問題了!”
“嫁衣能出什麽問題?被老鼠咬了?”楚畫梁一怔。
按理,嫁衣是新嫁娘自己繡的,但楚畫梁覺得,自己就不用為難自己了,所以,她的嫁衣完全丟給了繡工最好的柳絲去做,這段時間柳絲幾乎不在她跟前伺候就是忙著繡嫁衣,可如今距離婚期隻剩三,柳絲卻,嫁衣出問題了?
“不是,不是老鼠。”柳絲哭喪著臉,半途不清楚,隻能道,“姐還是去看看吧!”
“走。”楚畫梁丟下筷子,打發了玉台去收拾東西,帶著金盞和搖光跟著柳絲往後走。
柳絲大約是驚嚇過度,又因為自己出了大的紕漏而心裏不安,一路上好幾次差點摔倒,好不容易才來到後麵的浣衣坊,就見到空曠的院子裏還掛著各種衣裳被單,而這會兒太陽都快下山了,居然沒人來收拾曬幹的衣物。
“姐,昨晚上奴婢收完最後的針,今一早就將嫁衣洗了,原本想等晚上請姐試試,有不合身的地方再改,可是、可是……”柳絲一邊,一邊就快哭出來了。
楚畫梁沒答話,因為她已經看見了那件被單獨晾曬的嫁衣。
柳絲的繡工確實精湛,不像是唐墨那種雖然針腳細密準確卻毫無靈氣的作品,嫁衣上盛開的牡丹花嬌豔欲滴,飛舞的鳳凰每一根翎羽都栩栩如生,就像是要飛出來似的,巧奪工。
然而,就算繡工再好,也不能忽略,這件嫁衣,使用白布做的。
“我眼花了嗎?”搖光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前兒我去找柳絲還看見她繡的嫁衣分明是大紅色。”
楚畫梁臉上也露出驚訝的神色。
柳絲繡嫁衣繡了近兩個月,雖然她不怎麽上心,但多少也看見過幾眼,總不至於她們所有人都一起色盲了吧。
“姐,奴婢發誓,這衣裳今早拿去浣衣坊的時候還是大紅色。”柳絲哭道。
“洗衣服的丫頭呢?”楚畫梁皺了皺眉。
“在,在的。”柳絲爬起來,很快就拉著一個戰戰兢兢的丫頭過來。
“見、見過、郡、郡主。”丫頭頂多才十二三歲,跪在地上全身都在發抖,牙齒打戰,一句話分了幾次才清楚。
“別怕,本郡主不吃人,也不喜歡殺人。”楚畫梁安撫道,“你叫什麽,什麽時候進府的?”
“奴婢香草,一家子是內務府安排來的,奴婢的父母在門房和廚房幹活。”丫頭低垂著頭,努力了幾次,或許是聽到她不殺人,終於平靜了點。
“香草是嗎?看,這衣裳是怎麽回事?”楚畫梁道。
“郡主,這衣裳確實是奴婢洗的,可……明明是紅色呀。”香草又磕了個頭,“奴婢洗完衣裳晾好,就去繼續洗別的,沒注意這邊,知道剛剛太陽落下,奴婢想要收拾衣裳才發現……就趕緊去找了柳絲姐姐。”
“所以,晾上去的時候還是紅的?”楚畫梁確認了一遍。
“奴婢發誓,絕沒有一字虛言!”香草賭咒。
見也問不出什麽特別的,楚畫梁揮了揮手,示意她嫌下去,自己慢慢走到嫁衣跟前,伸手摸了摸布料。
怎麽看就是一件白衣上繡了鳳穿牡丹的花樣。
低頭,她沉吟了一下才道:“金盞,搖光,你們看看,這片土地顏色是不是不太一樣?”
兩人趕緊上前,仔細一看才發現,確實,嫁衣下發的土地似乎比旁邊略深一些。
金盞蹲下身,拈起一撮土撚了撚,又放在鼻端聞了聞,肯定道:“是魔鬼花的花汁。”
“魔鬼花?那是什麽東西?一種花?”楚畫梁茫然。她學中醫多年,也沒聽這麽一種植物。
“是西域傳來的一種花,中原沒有,而西域名太拗口,大家更習慣叫它魔鬼花。”金盞拍了拍手上的土,起身道,“魔鬼花花型如牡丹,殷紅如血,花汁豐富,可做染料。”
“那為什麽叫這麽恐怖的名字?”楚畫梁覺得隱隱抓到了什麽。
染料?
“因為魔鬼花最大的特性,就是不能沾水後見陽光。”金盞娓娓而談,“其花瓣色澤豔紅,然而,沾水後暴曬就會迅速褪去顏色變為純白,而雨水露水灑落不均,再被陽光一曬,花瓣上就會出現紅白交錯的斑點,看起來就像是魔鬼的玩笑。”
“你是,有人用魔鬼花的花汁做染料,造出一匹紅布給我?”楚畫梁挑了挑眉。
金盞沒話,隻是轉頭去看柳絲。
“姐,因為當初夫人給的半匹鴛鴦錦不夠做嫁衣,而且姐也不喜歡,奴婢便去錦繡坊的庫房裏挑了一匹料子。”柳絲趕緊道。
“錦繡坊?”楚畫梁心一沉。
不用問,肯定是張氏一手安排的。
她在溫雪浪的幫助下查賬本,把那幾個鋪子折騰得老老實實的,張氏也沒有再插手,看起來就像是放手了一樣,誰知道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柳絲,你是隨意選的,還是掌櫃拿給你的?”金盞問道。
“姐過那掌櫃不老實,等騰出手來就要換掉,所以當然是奴婢自己選的。”柳絲苦著臉,但卻沒推卸責任,“可是、整個庫房裏,確實隻有這匹料子最好,紅得又好看,不遜色二姐的鴛鴦錦,所以、所以……”
“不怪你。”楚畫梁歎了口氣,也是她自己對這樁婚事其實不怎麽上心,聘禮嫁妝還罷了,嫁衣這些,她確實沒關心過。如今除了紕漏,也不能隻怪柳絲,畢竟柳絲鬥得過張氏才不合情理。
“姐,距離婚期不到三了。”搖光愁眉苦臉道。
“姐,奴婢馬上重做!”柳絲急忙道。
“不用了,隻有三,就算你不吃不喝不睡也做不完。”楚畫梁搖了搖頭,否決了她的請命。
金盞和搖光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為難。
幽泉山莊和豫王府,一個有錢一個有權,若是普通的東西,便是砸也砸出來了,可這嫁衣不同。
如果楚畫梁隻是一個普通的國公府嫡女,大不了直接買一件成衣回來稍稍修改也能將就——成衣鋪裏偶爾也會接這種活,並不是每個要成親的姑娘都有極好的繡工的,或者因為各種原因急著出閣,而家裏女紅上的侍女不夠,就會交給成衣鋪,十幾個繡娘一起忙活幾日也差不多了。有錢有權,半途截一件下來不是難事。
然而,楚畫梁是幽蘭郡主,郡主的嫁衣和一般民女的嫁衣,在款式、繡紋上都大有不同,絕不可能有現成的。
“啊!”搖光突然一拍掌,急促地道,“去年開始,太妃娘娘就開始指導郡主繡自己的嫁衣了,雖郡主年紀不著急,但斷斷續續做了一年了,怎麽著也該繡完大半了?郡主和姐好,肯定不會不願意的,到時候還有三時間,咱們幾個一起動手,應該來得及完工!”
金盞聞言,眼前頓時一亮。
慕容明月和楚畫梁身份相當,她的嫁衣確實可用!而且明月郡主一定會幫這個忙!
“不行。”楚畫梁歎了口氣,揉了揉發痛的眉心,“先不我不能搶了月兒的嫁衣,就算月兒願意,太妃肯定生氣。而且最重要的事,我和月兒身量相差不少,要修改不容易。”
搖光呆了呆,扁扁嘴,無奈承認她是對的。
楚畫梁比起慕容明月個子高了快一個頭,就算慕容明月做嫁衣的時候考慮到兩三年後自己會長高而適量放寬,也不會放到這個程度。原本就是很複雜的嫁衣,改動尚可,改多了肯定不成的。
“那怎麽辦啊?”柳絲問道。
“算了。”楚畫梁想了想,忽的一笑。
“啊?算了?”三人一起傻眼。
“反正現做是肯定來不及了。”楚畫梁恢複了一臉的淡定,悠然道,“事到如今,隻能請王爺配合一下了。”
“怎麽配合?”搖光傻傻地問道。就算王爺是才,也變不出來一件現成的嫁衣呀。
“一會兒讓玉衡送封信給王爺,他看了就知道。”楚畫梁輕描淡寫道。
“哦。”搖光一肚子疑惑,但也隻能先憋著。
“柳絲,過來。”楚畫梁勾了勾手指。
“姐。”柳絲趕緊炮過來。
楚畫梁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又道:“能做到嗎?”
“能是能,可姐……”柳絲一臉的糾結。
“能就好,去吧。”出花了揮揮手。
“是。”柳絲隻得咽下了嘴邊的話,行了一禮,先退下了。
楚畫梁一笑,轉身去了書房,一揮而就寫了張字條裝進信封,連口子都不封,直接交給了搖光,“送給王爺。”
“是。”搖光接了信而去。
“姐。”唯一剩下的金盞才道,“張夫人用心險惡。”
“她就是閑著無聊,作的。”楚畫梁一聲冷笑。
“姐打算怎麽辦。”金盞絕對相信,挨打不還手絕不是自家姐的作風。
“起來,沐千華下聘和我曬妝是同一吧?”楚畫梁問道。
“是。”金盞點頭道,“原本七八月裏就沒幾個吉利日子,皇後娘娘催得急,撞上了也沒辦法。當然,曬妝而已,又不是出閣正日,加上姐現在不住在楚國公府裏,張夫人巴不得少點兒事吧。”
“很好。”楚畫梁一挑眉,語氣涼薄,“既然他們成功讓我不開心了,那誰也別想開心。”
“姐打算怎麽辦?”金盞興致勃勃道。
“張氏想讓我有多慘,我就讓她女兒有多慘,挺公平的不是?”楚畫梁笑道。
“姐吩咐。”金盞毫不猶豫地道。
就算豫王府不插手,單憑幽泉山莊和聽風閣的力量,在下聘上做點手腳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要玩就玩一把大的。”楚畫梁冷笑。
·
豫王府。
“張氏對楚楚的嫁衣做手腳幹什麽?”慕容箏莫名其妙。
“你跟女人講道理?”曲長卿一聲嗤笑。
慕容箏聳了聳肩,抬頭看看麵無表情的玉衡,一伸手。
玉衡拿出楚畫梁的信放在他手心,悄無聲息地離開。
慕容箏抽出信紙掃了一眼就怔住了。
或許是臉上驚訝的神色太過明顯,曲長卿好奇之下,直接把腦袋湊了過去:“我就覺得幽蘭郡主不是平白肯吃虧的性子,肯定……我去!”
於是石化的人又多了一個。
良久,慕容箏一握拳,再鬆開,信紙頓時化作一堆紙屑,如雪花般紛紛揚揚地落下。
“你……覺得怎麽樣?”曲長卿難得有些語不成句。
“既然是楚楚的意思,本王配合就是了。”慕容箏不在意地道。
“兩個瘋子。”曲長卿搖搖頭,嘀咕了一句。
“後日,五皇子下聘?”慕容箏忽然道。
“是啊,人都不在京城,趕那麽著急,還以為他是去送死所以趕緊娶個媳婦呢。”曲長卿不屑道。
“皇後未必沒有衝喜討采頭的意思。”慕容箏頓了頓,又道,“楚國公在軍中的威望不低,雖然對北疆軍用處不大,但整個北疆也不是隻有二十萬軍隊。有了楚國公女婿這層身份更好辦事。”
“所以?”曲長卿瞪著他,心裏有種很不祥的念頭湧上來。
“討采頭?本王讓他變成觸黴頭!”慕容箏惡狠狠地道。
“咳咳咳……”曲長卿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一時岔氣,咳得麵紅耳赤,半晌才道,“你認真的?”
“當然。”慕容箏舔了舔嘴唇,也不管他,徑直起身。
“都黑了,你幹嘛?”曲長卿發現他竟然是向裏頭的密室走的,不由得嚇了一跳。
“去準備讓沐千華觸黴頭的東西,順便,先去收點利息。”慕容箏冷哼。
不一會兒,一道紅影踏著夜色離去,曲長卿翻了個白眼,一臉的生無可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