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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初入宣王府

  范蕊娘聽到了小玉的尖叫,也瞧見了外頭的場景,卻也是心尖尖頓時湧起了寒氣。


  她不至於不通透,也是瞧出小玉是被算計了。


  小玉雖然是范蕊娘的心腹之人,可到底是個奴婢。


  范蕊娘當然不會以自己這個嬌貴之軀,去救個下奴。


  外頭,那潑皮已經扯開了小玉的衣衫,露出了蔥綠色的肚兜,醜態畢露。


  巡城的兵丁來到,那潑皮也是不敢留在這兒,匆匆離去。


  小玉披頭散髮,也不堪羞辱,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她頓時含羞離去。


  「這等奴婢,水性樣兒,瞧著就是不乾不淨的。」


  「瞧來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糾纏。」


  也有人好奇:「到底是官家婢女,何至於瞧中那等潑皮。」


  一名文士輕輕的展開了扇子,搖了搖頭,卻也是嗤笑:「瞧你們就是不懂這麼些個門道。這些大戶人家的俏麗婢女,若有輕浮水性的,家裡男主人要她侍候,一多半就沾染過。可也不見得每個都能做通房妾室,許多都配給家裡的下人。而那些沒指望的,自然也會跟這等潑皮無賴廝混。瞧如今這婢女又要斷了相好,說不定也攏住了個不懂事的愣頭青,找著人接手了。金珠子居然都拿出來給人。」


  唐文藻聽到了同窗議論,面頰微微漲紅。


  昨個兒,他還睡了小玉。


  無論這些議論真還是不真,小玉也可謂是當眾出乖露醜。


  這等令人丟臉的婢女,他是不會要的。


  一旁倒是有人諷刺說道:「聽說是范家的婢女,若是范家,倒也並不如何奇怪了。」


  唐文藻更是一愕。


  范家如今的主母周氏,是當今周皇后的娘家侄女,性子又極潑辣。


  正因為如此,周氏強硬無比的態度,方才是寵出了個范蕊娘這樣子性情的女兒。


  周氏也不同一般主母,手底頗為豐厚。


  如今唐文藻所住的那個宅子,都是周氏花錢置辦下來的。


  而周家身為外戚,朝中為官的人也是不少。


  這些唐文藻都是知曉的。


  可是聽別人口氣,范家竟似還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暗昧之事。這卻是無甚人脈的唐文藻不知道的人。


  他不覺盯著自己那同年,只盼望對方繼續說下去。


  然而對方似知曉失言,自然也是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周家。


  唐文藻雖未打聽到什麼,卻覺得似有一根尖刺扎入心口,竟隱隱覺得扎心。


  此刻他忽而方才想起了范蕊娘,范蕊娘還在一邊偷窺。


  方才自己對元月砂的一縷痴迷之態,范蕊娘可謂是盡收眼底了。


  想到了此處,唐文藻竟不覺心生幾許的惶恐。


  范蕊娘雖總是斯斯文文,客客氣氣的,可不知怎的,唐文藻對范蕊娘卻有一種畏懼之情。


  唐文藻眼角餘光輕掃,瞧出那廂房裡的嬌客已經離開了,更平添了幾許的茫然。


  旋即,卻又有幾分不甘。


  還不知道範家內里有什麼不堪謠言呢,塞給自己的丫鬟也是不幹凈的。


  唐文藻已經存了心思,要將范家的事情探一探。


  從前自己是人傻,所以糊糊塗塗的。


  若探出什麼內情,他可得給范蕊娘這個小娘些顏色瞧瞧。


  整日倨傲個什麼勁兒。


  不過話分兩頭,雖如今元月砂出落得如花似玉,他還是捨不得范蕊娘的。


  元月砂不過是旁支,京城元家不會真心待她,所謂的縣主也只是虛銜。


  可范蕊娘在周皇後面前能遞話,在家也受寵,開口幾句話就為唐文藻討了官職。唐文藻做了京官,不必外放去貧苦的地方。就連如今的宅子,也是范蕊娘置辦的。


  元月砂雖然也塞了點銀子給何氏,可也不多,應個景。


  而且如今范蕊娘已經是雙身子的人,能給他唐家留種。而元月砂,身子一向很虛。


  男人現實起來才是真現實。


  唐文藻不覺心忖,還是想法子哄了元月砂的身子。


  雖不能做妻,妾還是可以的。


  自己委屈了元月砂,自然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一二。


  他日自己飛黃騰達,元月砂還不是有福氣的。


  唐文藻已經想得很長遠了。


  他及得隴,又望蜀,誰也不想舍了去。


  而小巷之中,遲遲未走的元月砂卻已然瞧見了范蕊娘。


  范蕊娘以輕紗覆面,自然也並不想別人認出來。


  可那懷孕的身子,已經是能瞧出了幾分的端倪了。


  果真是懷上了,難怪人那麼急,心那麼狠。


  元月砂心忖,好好的小姑娘,為什麼要為了唐文藻這樣子的男人來招惹自己呢?


  她不覺對湘染低語幾句,湘染也是心神領會。


  元月砂身邊的婢女悄悄的下了馬車,此刻范蕊娘馬車正欲離開。


  湘染指間多了一枚鐵珠子,咚的一下子彈了出去。


  那馬兒受驚,馬車之中的女郎驚叫漣漣。


  馬車帘子盪開,露出了范蕊娘受驚惶恐的面容。


  車夫好不容易平復了馬兒的暴躁,不自覺停下來。


  范蕊娘在馬車裡面已經摘掉了面紗了,面色十分不好看。


  有了這麼個動靜,圍觀群眾也是不少。


  湘染就混在了人群之中,驀然揚聲說道:「這不是范小姐嗎,方才被調戲的是范家的丫鬟吧。」


  並不是每個人都認得范蕊娘,不過方才小玉被地痞調戲的事情見到的人可是不少。也是不禁讓人好奇,丫鬟受了委屈,怎麼主子不出來?

  且那婢女既然如此傷風敗俗,這當主子的品行也是未必怎麼樣的好。


  更何況范蕊娘還是做姑娘的打扮,肚子卻有些明顯了。


  湘染冷笑,不要臉的貨色。


  不要臉也還罷了,反正不關她的事。


  卻偏生,算計在自家主子身上。


  湘染不覺再在人堆裡面,大聲說道:「怎麼還是姑娘,肚子都大了。」


  范蕊娘臉頰一陣子的蒼白,驀然狠狠放下了車帘子。


  她死死的抓住了自己衣衫,手指骨隱隱有些蒼白,如今有些痙攣的顫動。


  怎麼突然就驚了馬了?

  自己露了臉,讓人瞧見了身孕。


  露了臉也還罷了,京城的尋常百姓,也不見得認得每一個官家小姐。


  可是偏生,瞧見這一幕的,還有那些和唐文藻一同的同榜進士。


  這些初涉官場的男人,一個個的都是上跳下竄,打探屬於京城官場的奧秘。


  他們許多,未來會是一些京中官員的女婿,也擁有一定的話語權。


  范家蕊娘未婚先孕的醜事,就會這樣子悄無聲息的透入整個京城貴族的圈子。


  而自己一直隱藏的秘密,不得不離家的小心,如今都是會遮掩不住。


  更讓范蕊娘心中酸苦的是,這些人,還是自己安排的。


  原本應當借著這些讀書人的嘴,議論元月砂的不堪。


  卻沒想到,居然是自己露了臉。


  早知道,她就不來了。


  還不是覺得日子無聊,想看看元月砂醜態解悶兒。


  范蕊娘覺得嘴裡苦,比吃了黃連還要苦。


  偏生,這黃連一大半還是自己準備的。


  卻沒有喂到元月砂的嘴裡,反而是自己吞了。


  而人群之中的湘染,卻不覺冷冷的哼了一聲,面頰之上一縷煞意頓時也是一閃而沒。


  若非元月砂叮囑只讓范蕊娘出醜就好,她能驚了馬,讓范蕊娘摔得個一屍兩命。


  而茶樓之上的唐文藻見到范蕊娘露相,一時之間也是冷汗津津。


  范蕊娘不想要別人知曉這樁醜事,唐文藻也不想。


  他若明媒正娶范蕊娘,那別人定然是羨慕不已。


  可還未成婚,就弄大了別人的肚子,可是一樁醜聞。


  唐文藻心亂如麻。


  今日讓所有的人都知道,范蕊娘已經懷上了,以後別人見自己娶了,在座之人都是會心裡笑話的。


  當然如今,這些人還並不知道唐文藻和范蕊娘有首尾。


  卻免不得議論幾句。


  「我說呢,范家小姐如此輕狂,難怪下人不知檢點。」


  「都已經懷著了,還不能成婚,必定是這孩子爹見不得人。」


  「瞧來,會尋個不知情,或者圖范家家勢的,將這大人孩子都接過去。」


  唐文藻聽得可謂是面紅耳赤。


  這世上女子最恨奪人姻緣搶人夫婿的,議論起這等女子必定是憤憤不平。


  而這世上男子最恨的卻是女人不檢點,帶綠巾帽兒,孩子血緣不明的。


  縱然是讀書人,這檔子事跟前,卻也是盡顯男人的刻薄。


  「說不定,已經挑好了,范家的人多厲害,哄個傻子跟喝口水似的。許了前程,再買個宅子,那男人還以為天降好運。」


  「據說,范小姐有個風流表哥,各位應當知曉的。」


  這些話兒,句句扎心,聽得唐文藻很不是滋味。


  從前這些個事情,唐文藻並未細細去想。


  如今思之,他竟不覺油然而生幾許驚悸惱怒。


  別人說的范蕊娘那個表哥,是如今皇后親侄子宣平侯周世瀾。


  他是第一等風流,第一等紈絝,第一等陰損狠辣的人物。


  就連唐文藻也頗多耳聞。


  從前唐文藻認定范蕊娘肚子裡面就是自己的種,所以也並沒有細細思量這件事情。


  如今聽了幾句陰損話,他雖是不太好受,卻又覺得腦子裡好似通透了許多。


  范蕊娘一向很有主意,就算肚子大了,可那也是進退有度,沉得住氣。


  唐文藻雖不願意承認,范蕊娘絕非那等不知輕重的花痴。


  可那一日,為何會全無分寸,跟自己意亂情迷?

  他不覺念及那日自己醒來,范蕊娘嬌羞的表情。


  以及,床單上的一灘落紅——


  從前每次想起,唐文藻都有些沾沾自喜。


  如今唐文藻不知曉想到了什麼了,面上竟不覺添了幾許的惱怒。


  他慢慢的回過神來,不覺若有所思。


  湘染鬧完了范蕊娘,回到了元月砂身邊。


  「二小姐,何不幹脆弄死那個范蕊娘?」


  想到范蕊娘的居心,湘染就噁心想吐。


  雇了潑皮,要扯開元月砂的衣衫,毀了元月砂的名聲。


  她自己大了肚子要遮掩,就要毀了別人的性命。


  既然范蕊娘不是心慈手軟的人,自家主子又何必這樣子的客氣?


  元月砂微笑:「湘染,打打殺殺的,其實並不怎麼好的。我說過了,一個人再會打仗,武功再高,可那也不過是一枚棋子。」


  她不覺盯著自個兒雪白水潤的手掌:「在龍胤京城這種地方,殺人是不必見血的。」


  湘染似懂非懂的,卻順從了元月砂的話兒。


  今日,原本便是要去宣王府拜會,范蕊娘的事情不過是小小的插曲。


  馬車前行,元月砂卻不覺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


  這天氣漸漸燥熱了,灼熱的天氣似也讓人有幾許煩悶。


  元月砂眯眼休息時候,卻不覺恍恍惚惚的,想起了曾經的一些事情。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英俊的百里策摟住了蘇葉萱,甜蜜蜜的私會。


  她躲在樹上,有些陰鬱的盯著兩個人。


  「阿萱,青麟這小孩子總是膩著你,又不怎麼喜歡我,可是人小鬼大,喜歡上你了?」


  百里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


  蘇葉萱卻抿唇一笑,並不如何的當真。


  青麟,是個小姑娘啊。


  她原本想將這件事情告知百里策,可青麟卻是不允。這個小姑娘,似乎很討厭做個女孩子。


  縱然是對小孩子,蘇葉萱也是守信用的。


  「青麟還是個小孩子,自然是不懂事。也許,也許是因為她覺得,世子爺對我不是真心的。小孩子的感覺,有時候反而是更敏銳。」


  蘇葉萱臉頰透出了紅暈,宛若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可那羞怯之中,卻無不好奇。


  初見時候,蘇葉萱自然也是對百里策頗有好感,可那不過是淡淡的情愫,談不上如何的刻骨銘心。


  如果不是百里策為了蘇葉萱,特意冒著風險回到海陵郡,說服海陵郡歸於龍胤朝廷,那麼兩人是不可能在一起。


  既然是如此,蘇葉萱自然是好奇,為什麼百里策竟為那幾面之緣,竟似做了這許多。


  「我的小郡主,初見你的時候,我已然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龍胤的京城那麼多姑娘,可是只要我見著她們,就知曉她們想什麼,想要什麼。可當我在海陵郡遇到你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子的女子。阿萱,我覺得,你很神秘。」


  百里策伸手,握住了蘇葉萱的柔軟手掌。


  那時候,天氣也跟如今一樣炎熱,躲在樹上的青麟,指甲在樹皮上劃了一道道的痕迹。


  談情說愛那樣子的事情,對於她而言還是一件十分難懂的事情。


  如今元月砂卻緩緩的睜開了黑色的眸子。


  這麼多年了,她仍然記得百里策說的話。


  這就是屬於百里策的喜好,到如今也沒有變過。


  百里策喜歡神秘而危險的東西,彼時海陵郡還未被朝廷設置宣慰府,更不屬於龍胤麾下。被稱之為海陵王蘇家的女兒,是美麗而禁忌的存在。這自然是讓百里策迷得神魂顛倒。


  可那,只是男人尋覓的一種刺激,根本不是愛。


  當激情退去之後,只餘下現實無與倫比的醜陋。


  元月砂慢慢的拂過了衣角,微微冷笑。


  馬車已經到了宣王府,湘染已經為元月砂撩開了車帘子。


  元月砂纖弱如一根羽毛一樣,柔弱的下了馬車。


  一抬頭,就瞧見了百里策。


  歲月流轉,並沒有帶走百里策的俊美,反而是讓百里策更加好看了。


  那張俊朗的面容,褪去了少年時候的青澀,增添了成熟男人的韻味,顯得更加吸引人。


  尋常的小姑娘,只恐怕在初見百里策時候,就是會被攝走魂魄。


  百里策對於那些妙齡女子,一向是極淡定的。


  可是如今,百里策一雙眸子卻頓時流轉了灼熱之色。


  赫連清站在一邊,只覺得酸倒牙了,心尖尖很是不快。


  她是個有手腕的女子,就算百里策好色,總是會給赫連清一份體面。


  無論外面有多少個女子,赫連清總是跟別的女子有那麼一份區別。


  她已然阻止不了百里策去尋覓美色,不過得到與眾不同的正妻榮耀,赫連清也稍有安慰。


  可是今日的百里策,卻不如往常了。以往的百里策縱然瞧上了個女子,在赫連清跟前也會刻意忍耐。


  然而如今,百里策並沒有掩飾他臉上的熱切之情。


  這小妮子會些手腕,宣王世子等她來京,卻避而不見。


  如今隔了大半個月才到,更讓百里策極想見之。


  赫連清心中卻不覺冷嘲熱諷,不過是些個尋常手腕,偏生那些個男子,卻總是瞧不如何的通透。


  她目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陽光輕輕的落在了這道纖弱的身軀之上,不覺添了幾許的幽幽之意。


  赫連清原本極好奇元月砂是怎麼樣子的一個人,如今一雙眸子卻也是微微有些恍惚。


  不過是個未長開的少女,身子還有些單薄,明明陽光熾熱,卻掩不住她身上一縷幽涼。


  百里策的眼底流轉了幾許玩味:「元二小姐可總算肯踏足宣王府了。」


  「世子妃相邀,月砂豈能不來。」


  元月砂抿唇輕輕一笑。


  那笑容隱於面紗后,極清淡,卻蘊含一縷小小狡黠。


  赫連清秀眉輕攏,旋即鬆開。


  元月砂是故意挑釁,諷刺她身為正妻居然是為夫君邀了其他女子進府,當真是顏面無存。


  可那又如何。


  赫連清素來是極能忍的,就算是刀尖磨著胸口,她也是能忍將下來。


  那些個鶯鶯燕燕,庸脂俗粉,都不過是過眼雲煙,自己卻是能笑到最後的。


  這麼一個小姑娘,以為這樣子的小小挑釁,都能這樣子糟了自己的心?

  可謂是天真得緊。


  想到了這兒,赫連清唇角頓時展露了溫婉笑容:「若非元二小姐相救,冽兒如何能夠回府?我這個當娘的,若不好生酬謝元二小姐,我這心裏面可是過意不去。別人知曉了,還道宣王府不知曉感恩呢。」


  赫連清不過是嫡母,並不是生母,卻是將百里冽叫得極為親熱。


  卻暗示元月砂來此是為了百里冽,而自己邀約可不是讓元月砂勾搭百里策的。


  這般不動聲色回擊,於赫連清而言原本是極熟的套路。然而赫連清心裏面,卻忽而有些酸味。


  元月砂年紀瞧上去,只比百里冽大一歲的樣兒。


  赫連清已經為他生了兩子一女,府中庶出的子女也是有一些了。


  饒是如此,百里策仍然是對這樣子年紀的妙齡少女動心。


  無論赫連清如何精於打扮,善於謀心,這歲數總是饒不了人。


  百里策盯住元月砂,微笑:「瞧來我的面子,還不如清娘了。若非清娘相邀,本世子心心念念,還見不著元二小姐了。」


  卻生生讓赫連清給咽住了。


  赫連清暗裡擠兌,想不到百里策一句話兒,就損了赫連清的顏面。


  宣王府的風流世子,就是對元月砂心心念念的。


  跟隨其後的妾室之中,卻也是有名俏麗的美妾忽而唇角勾起,諷刺一笑。


  那美妾年逾三十,肌膚雪白,姿容秀麗。


  雖無十分姿色,可也是有幾分可人模樣。


  只不過對方一身素色衣衫,眉宇間卻有些個森森味道。


  元月砂透過了薄薄的面紗,凝視那個女子。


  那美妾驀然有些不自在,卻朝著元月砂笑笑。


  這張臉,於元月砂而言,是極為熟悉的。


  她當然認得,對方也認得她。


  遙想當初,蘇葉萱遠遠的嫁入了京城,她身邊陪嫁的兩名婢女紫蘇、白芙。


  紫蘇後來被折磨得極慘,蘇葉萱想盡法子,也沒有護住紫蘇。


  至於白芙,便是眼前這位美妾,如今宣王世子的白姨娘。


  元月砂瞧著白芙,眼睛眨也不眨。


  她當然認得白芙,而且很熟悉。


  記得那一年,自己被蘇葉萱救了下來。她宛如一隻小獸,死死的拿捏著蘇葉萱的衣服角,怎麼都不肯放開。


  蘇葉萱徹夜未眠,卻十分溫柔,仍任由自己死死的捏著她衣衫,安慰於她。


  白芙端著煮好的粥進來,瞧著她醒了,也很高興。


  蘇葉萱、白芙、紫蘇差不多一塊兒長大,年紀相若,說是主僕,其實宛如姐妹一樣。


  蘇葉萱救了她,白芙也很照顧元月砂。


  那時候,是白芙幫她洗澡,才發覺她是女兒身,還笑話過她。


  白芙給她煮過東西吃,幫她剪過頭髮,上過葯。


  後來蘇葉萱要嫁人了,兩個婢女姐妹情深,捨不得蘇葉萱,所以也一併去處了。


  元月砂熟悉白芙,不會忘記白芙。


  白芙也是熟悉元月砂,不會忘記元月砂。


  就算元月砂戴著面紗,白芙也是能夠認得出來。


  不過白芙除了略略有些緊張,卻並沒有叫嚷出聲。


  赫連清隱秘的笑了笑,若有所思。


  至於百里策,他連赫連清都拋諸腦後,也更不理會白芙。


  這位白姨娘,在百里策跟前失寵了好幾年了。


  縱然瞧見了白芙,赫連清也是視若無物,當做空氣一樣。


  白芙忽而似想到了什麼,身子輕輕的痙攣,竟似受了極大的刺激。


  她垂下頭,面上卻流轉了一縷郁色。


  元月砂妙目流轉,不動聲色的打量宣王府。


  宣王府的布置,探子也有描繪過,元月砂瞧過圖紙,卻並沒有親自來過。


  這就是蘇姐姐曾經住過的地方,和百里策一起甜蜜,可又被百里策折磨,最後又被逐去了荒庄。


  這個地方和海陵一點兒都不像,沒有連綿的森林,也沒有一望無際的草原。


  房子里的窗戶打開,還是層層疊疊的房子。


  蘇葉萱放棄了自由,來到了這個地方,就是因為百里策。


  最後卻死在了這兒。


  她抬頭,看著百里策。


  百里策瞧著她,眼睛里好似有蜜糖。


  元月砂沖著百里策微微一笑。


  她一步步的踏入這一團糜爛奢華的錦繡之中。


  這是自己主動撲入這華麗的陷阱,無論裡面有多少蜜糖和毒藥,元月砂都不覺有什麼可畏懼的。


  正在此刻,一名小奴慌慌張張的衝撞過來,葯灑在了元月砂的衣襟之上。


  百里策不悅,有些薄怒:「你是哪裡來的下人,怎會如此無禮,衝撞貴客?」


  「奴婢阿桐,是侍候鳶王妃的。鳶王妃這病又是發作,急著吃藥。」


  百里策聞言,眉頭一皺。


  自打兩年前,鳶王妃就患上惡疾,總是頭痛欲裂。


  每次發病,鳶王妃的脾氣就會變得極壞,罵罵咧咧不休。


  日子一久,百里策也並不想見這個母妃。


  如此一來,這小奴舉止急促,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鳶王妃發病起來時候,性子會變得十分暴虐,如果沒有及時送葯止頭痛,她就會狠狠鞭笞下人。


  難怪這個小奴急得好似沒長眼睛一眼。


  元月砂垂頭,輕拂衣衫:「不過是件小事,不必苛責這兒奴婢。尋個地方,換了這身濕衣就好。」


  元月砂顯得大方,百里策也是不好說什麼。


  而赫連清更趁機說道:「王妃有恙,不如我與世子探望王妃,再招呼貴客。」


  這話更沒有可反駁餘地了。


  百善孝為先,百里策總不能當著客人的面,置生病的母親不顧。


  白芙上前:「此處與妾身所住院子很近,不若請元二小姐去我那裡換身衣衫。」


  不待百里策同意,元月砂也已然盈盈一福:「那就叨擾麻煩了。」


  百里策總算因元月砂多看了白芙兩眼。


  他當然記得白姨娘,這個女人當初跟他,也好了一段日子。


  那時候白芙還生了一個女兒,只不過打小身體弱,沒正經名字,只有個乳名叫葯兒。


  百里策那時候跟白芙說了,等葯兒身體好了,再取正式名字。


  可惜那女兒福薄,不到兩歲,就養死了。


  過後,百里策也很少去白姨娘院子里坐。


  當然他更記得,白芙曾經侍候過蘇葉萱,是蘇葉萱的婢女。


  那些跟蘇葉萱相關的一切,百里策都是有些厭惡的。


  可他連對白姨娘的厭惡都是淡淡的,只餘下疏離的涼薄。


  這個女人,在百里策的心裏面,沒有什麼分量的。


  百里策隨意的嗯了一聲,就去了鳶王妃的住所。


  白芙內心卻一陣子的翻騰。


  她還記得那時候,百里策留宿在蘇葉萱的院子里。


  他讓自己磨墨,然後又輕輕的握住了白芙的手。


  白芙嚇得動都不敢動,她明明應該拒絕的,可是一顆心卻忍不住砰砰的跳得很快。


  百里策慢慢的拉著她,讓她跌入自己的懷抱。


  兩個人的身軀,就這樣子漸漸的靠在了一起。


  白芙覺得自己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蘇葉萱來了。


  白芙好似受驚的兔子,猛然從百里策的懷中跳了出來。


  她耳邊聽到了百里策的輕笑聲,那輕笑宛如有著一股子奇異的魔力,令白芙面紅耳赤,心晃神搖,令她幾乎站都站不穩了。


  而此刻讓白芙清醒的並不是當年蘇葉萱的腳步聲,而是元月砂沉潤的嗓音了:「還勞白姨娘帶路。」


  白芙點點頭,客客氣氣的領路。


  她假裝不認識元月砂,元月砂也假裝不認識她。


  可饒是如此,當年的記憶卻仍然宛如潮水一樣涌了過來。


  百里策那樣子的挑逗,並不止一次。


  當年小萱郡主受寵,百里策時常來蘇葉萱的院子,和妻子描眉談情。


  作為蘇葉萱貼身的丫鬟,總有機會和百里策獨處。


  每一次,她都被逗得心馳神搖,並且總是不能拒絕。


  那時候,白芙晚上睡在床上,身子也在被窩裡面輕輕的顫抖。


  白芙忍不住胡思亂想,世子爺瞧中她了?

  這可怎麼辦啊,世子爺可是小姐的夫婿,她又怎麼能做對不起小姐的事情。


  而蘇葉萱呢,單純得近乎痴傻,自然是什麼都沒有察覺。


  當然如今,百里策面對失寵多年,久未滋潤的白芙,卻已然是熟視無睹了。


  畢竟她歲數大了,也沒個孩子,說到乖巧通透,也不如別的女人。


  如果有一個孩子,也許會好一些。


  想到了死去的葯兒,白芙忽而好似喘不過氣來了。


  地上的鵝卵石有些膈腳。


  白姨娘住的院子雖儘力收拾得整齊,卻掩不住一股子荒涼之氣。


  如今侍候白姨娘的統共只有兩個丫鬟,大些的叫阿娟,很是木訥,笨手笨腳。小些的叫阿惠,倒也伶俐,三等丫鬟提上來的,樣子尋常,而且也沒調教得懂禮。


  正因為白姨娘不受寵,她身邊連個周正些的侍候的都沒有。


  白芙打發阿惠去烹茶待客,卻不覺狠狠的捏緊了自個兒手中的帕子。


  元月砂換了衣衫,她並沒有讓湘染跟隨,而是自己獨自見白姨娘。


  當門扇合上,兩個人獨處時候,元月砂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她不覺諷刺似的說道:「白姨娘沒有當眾告發我,是當真害怕別人知曉,你在海陵原有未婚夫婿,卻貪圖富貴,給人做姨娘的。」


  白芙的身子搖搖欲墜,驀然淚水盈盈。


  原本她在海陵,確實有過一個情人,並且已經是談婚論嫁了。


  可當白芙被百里策引誘時候,她卻忘記了舊日的盟約,並且選擇委身於百里策。


  如今她已經在宣王府裡面失寵,如果再傳出這樣子的醜聞,那麼她這個無兒無女的白姨娘一定是會被逐出府去。


  元月砂還未踏入府中,已經讓人如此威脅過白芙。


  白芙顫聲說道:「青麟,你怎麼可以這樣子跟芙姐說話。」


  多年未見,青麟的女裝讓她分外不適,更難以忍受的是,百里策還十分痴迷的盯著青麟。


  白芙嗓音十分凄然,可是元月砂卻並無十分動容。


  「論起舊日的情分,月砂還是覺得舊日的把柄更令人放心的。」


  白芙掏出了帕子,輕輕的擦去了面頰上的淚水:「你當真覺得,我因為你的要挾,方才為你守住秘密。」


  元月砂微笑:「也不盡然,也許,是因為白姨娘恨著世子和清夫人,不肯讓他們好過。前些日子,白姨娘才從薛氏女口中得知,你的女兒葯兒並不是病死的。」


  白芙顫抖著,終於罵出聲:「赫連清那個賤婦。」


  一瞬間的怨毒,竟讓白芙清秀的面頰流露幾許的猙獰之態!


  元月砂微笑著說道:「白芙姐,你也很賤啊,現在你可是白姨娘。」


  纖秀柔弱的眉宇間,竟似有幾分的邪氣。


  白芙凄苦的說道:「青麟,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宣王世子貪花好色,他有了郡主,可是還是有別的女人。這也還罷了,可他連郡主身邊的侍候丫鬟,他居然都不不肯放過。郡主視我為姐妹,可我終究只是個下人。他這樣子逼迫,我也是扭不過他。」


  她說自己迫不得已,說得好似真的一樣,然而房間里的燥熱卻似在提醒當年所發生的真實一切。


  那天,天氣也很悶熱。


  更熱的是百里策的身子,他的親吻。


  他隨手掃去了桌子上的東西,將白芙的身軀生生的按在了檀木桌上。


  那灼熱的親吻,那強勢的霸道,逼得白芙都喘不過氣來。


  白芙捶打著百里策的後背,還想要抵抗。


  是呀,百里策是屬於郡主的東西,自己只是個下人,怎麼能夠覬覦呢。


  可百里策吻得很深,唇舌糾纏,讓她不自覺的回應。


  那悶熱的空氣中,散發著濃重的背德氣息。


  這個霸道的男人,吻得白芙丟盔棄甲。


  那捶打的雙手終於還是軟了,軟綿綿的攀附上了百里策寬闊的後背。


  「我要你!」百里策在她耳邊霸道的說。


  這讓白芙身子軟了,整個人也為百里策軟了。


  那樣子的火熱刺激,足以融化白芙的心房。


  她也開始回吻百里策。


  如今,這位不受寵的小妾,手掌死死的捏住了帕子。


  白芙慢慢的擦去了眼角的淚水,顫聲說道:「是他強要了我,我一個下人,能有什麼法子。沒了貞操,還讓人說不檢點。」


  她甚至有幾分理直氣壯:「連郡主都不覺得是我的錯,青麟,為什麼你不能體諒我,非得要怪我呢?難道一個女人失去貞潔,被人糟蹋,反而要怪這個女人不肯自殺嗎?你自然一向心性偏激,可你的蘇姐姐,我的主子,至少比你寬容多了。」


  元月砂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沉穩無波:「蘇姐姐是個好人。」


  這話白芙也是打心眼裡贊同的。


  她心裏面有個聲音也在默默贊同元月砂的話兒,是了,蘇葉萱是個好人。


  她還記得那一天,蘇葉萱知曉了自己和百里策私通之事。


  蘇葉萱不可置信的看著白芙,眼睛裡面充滿了濃濃震驚。


  仿若有什麼東西,碎掉在蘇葉萱溫柔漆黑的眼眸裡面。


  蘇葉萱是那樣子的痛心疾首,連說話嗓音都顫抖了。


  「白芙,白芙,你是我的妹妹啊,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啊?」


  白芙也永遠記得自己如何回答蘇葉萱的。


  「郡主,京城的男人,個個都是三妻四妾。那些主母,若信任了誰,就會將分寵之事讓給自己的心腹。郡主你也知道,陪嫁丫鬟本來就是用來做妾分寵的。我做錯了什麼,我還不是幫世子妃你留住男人,免得他在外面沾染那些狐媚子。」


  她說得這樣子的大膽,是因為她知道蘇葉萱是個好人,是不會真正報復和傷害她的。


  她甚至十分貪婪,覺得若蘇葉萱真當她做姐妹,呵護愛惜於她,應當主動分百里策一點給自己。否則,所謂的情意都是虛偽。


  白芙如此忤逆,蘇葉萱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哭了。


  「你怎麼能這樣子,你怎麼能這樣子!在海陵,男人只有一個妻子,我爹也只有我娘。如今我的夫君騙了我,連你,連你也騙我!騙了我呀!」


  白芙唇瓣輕輕的顫抖。


  這些事情,可不能讓眼前這個小妖物知道。


  這個小怪物,打小就極度護著她那個蘇姐姐。


  當然這些事情,元月砂也不可能知道。


  元月砂沉沉的黑眸裡面,流轉了一縷微微濕潤的情愫。


  「她很好很好,白芙,我知道的,就算你做錯了事情,她也是會原諒你的。」


  元月砂默了默,方才慢悠悠的認真說道:「無論你做錯什麼事情,她都是會原諒你。這世上有很多女人很大度,可一旦碰了她們的男人,就會立刻翻臉無情。可是蘇姐姐,不會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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