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白姨娘,去謝罪
宣王府,自打鳶王妃染了病,便是住入那宣王府最僻靜之處。
赫連清恭順的等在院子裡面,溫婉賢淑。
她知曉鳶王妃自認有疾,是不想見到自己這個兒媳的。
從前蘇葉萱還在時候,鳶王妃便是已然存了這個心結。
如今鳶王妃染病,她更不覺拿起架子,拒不見赫連清。
赫連清只覺得好笑,倒是有耐心得緊,竟就如此恭順等待一二。
誰見她這樣子,都會覺得赫連清極賢惠孝順。
然而赫連清卻不覺冷笑尋思,既然鳶王妃染了這惡疾,也該早些去了,何必留在這世上繼續受苦呢?
她有些厭憎的想著,瞧鳶王妃那樣兒,似乎也還能活挺久的。
鳶王妃自打染病,性子就起伏不定。
可無論如何,在她最寵愛的兒子跟前,卻也總是柔順的。
這樣子的情分,竟隱隱讓赫連清有些噁心。
好在她並不是蘇葉萱。
如今這般晾著站著雖然辛苦,赫連清卻沉得住氣。
她樣子不算最美,家世不算最好,如今能穩穩噹噹的做她的世子妃,靠著就是這份隱忍和沉穩。
羅嬤嬤悄悄的過來,卻不覺小聲低語:「阿惠那小蹄子,總算是有機會為夫人辦事了。」
炎炎夏日,赫連清卻不覺笑了笑,笑容之中透出了清潤之意。
這些年來,她是有些忽略白姨娘了。
畢竟自己寵愛正濃,兒女雙全,而白芙不過是個失寵的姨娘。
若不是薛氏女告知,她還不知曉白芙居然拿了當年葯兒留下的一絡頭髮驗毒。薛氏女不肯得罪人,拒絕為白芙作證,並且轉頭還將此事告知赫連清。
這醫女倒也知趣。
可白姨娘便不那麼令赫連清滿意了。
這個時候,赫連清就想到了白姨娘房間里的丫鬟阿惠。
阿惠是三年多前家裡買來的,人聰明,就是樣子有些黃瘦。
因為阿惠樣子不好看,才打發侍候白姨娘,論來不過是三等粗使丫鬟的品貌。
可這丫頭既然是機靈,也就不甘心服侍一個失寵的姨娘。
平時阿惠有事沒事,總會去羅嬤嬤那裡走動。得了銀錢,也會買些東西做孝敬。
羅嬤嬤自然瞧不上,也不受阿惠奉承。
不過當赫連清想要對付白姨娘時候,羅嬤嬤想到了阿惠,阿惠頓時也是有了用處了。
赫連清給了這丫頭金銀,許了前程,讓阿惠在白姨娘耳邊唆使。
若要報仇,最好是勾搭世子的新寵元月砂。
眼前方才白芙對元月砂的熱絡,赫連清心裡更冷冷哼了一聲,果真是有心思的。
可白姨娘籠絡的不是貴人,是送命的閻王。
方才羅嬤嬤給了阿惠一包葯,讓阿惠下在一碗茶水之中。
誰要是喝了,就會嗓子廢了,還會變成傻子。
若元月砂喝了這盞茶出事,百里策不會饒了一個失寵的姨娘。
若白姨娘喝了這盞茶出事,這位嬌客也會背上毒害世子姨娘的罪名。
赫連清認真的想,當然不能兩個都下藥。
總要留下來一個,當做替罪羔羊。
她每次害人時候,總要找一個人頂罪,這樣子才能將自己摘乾淨。
百里策對元月砂眷顧正濃,她更要挑個人背黑鍋。
如此一石二鳥,既能毀掉百里策的新寵,又能除掉仇恨自己的姨娘。
當然,事後阿惠也一定要除掉。
赫連清可不會心存慈悲和憐憫,斬草除根,她的慈悲也不會用在一個下人身上。
此時此刻,白芙的院子裡面,燒水的阿惠眼睛里流轉了一縷幽光。
那銅壺裡面的水,漸漸升起了小氣泡了。
這位黃瘦的小丫頭,驀然伸出手,摸著羅嬤嬤塞給自己的那個藥粉包。
羅嬤嬤告訴阿惠,只需在一個茶杯裡面下藥,誰喝了另外一個獲罪。
可是阿惠卻在兩個茶杯裡面都倒了一點。
然後,才放上茶葉,沖了熱水。
而房間裡面,白芙在元月砂咄咄目光下,不覺垂下了頭顱。
元月砂並沒有說錯,蘇葉萱還是原諒她了。
那時候,自己跪在地上,扯著蘇葉萱的衣服角哭泣。
她求蘇葉萱,不要將此事告知海陵郡,也不要將自己送走。
自己已經是百里策的人了,無論如何,應該有個名分。
她告訴蘇葉萱,自己懷了孩子。若不能讓百里策納為妾,只能死路一條。
白芙還哭得十分動情,說自己之所以這樣子,不過是想一生一世待在百里策和蘇葉萱的身邊。
若蘇葉萱不肯原諒她,她只有死路一條了。
蘇葉萱哭得很厲害,可她還是扶起了白芙,原諒了她。
想到了這兒,就連白芙也微微恍惚。
這天底下還有女人會比蘇葉萱更愚蠢?
大約是不會有了。
元月砂淡淡說道:「你的事情我不想聽,我只想知曉,為何蘇姐姐會被認為和人有私情?」
「是赫連清那個賤婦栽贓陷害!」
白芙抬起頭,她飛快的這樣子說,樣兒有些咬牙切齒。
「那一天,侯府不知怎麼,說是鬧賊,卻要搜人的房間。就在郡主房間,忽而就搜出了一些男人的衣衫鞋襪。世子爺說郡主水性,還說那時候剛剛出生的二公子不是他的種。當天夜裡,小萱郡主就被軟禁起來,誰也見不著她。其實那些東西,必定是赫連清偷偷放進去的。」
白芙當然極肯定這是赫連清的手腳。
那一天,是赫連清將一包男人的衣衫扔在了白芙跟前,要白芙將這些東西放在蘇葉萱的房間。
白芙是蘇葉萱的心腹,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目瞪口呆,自然是不樂意的。
彼時雖有心結,卻不必如此去害蘇葉萱。
更重要則是,害了蘇葉萱,她也是沒什麼好處。
她也不喜歡世子爺這個青梅竹馬的表妹,簡直是個狐媚子。
可赫連清瞧著她,卻冷笑起來:「白姨娘可真沉得住氣,這海陵郡的未婚夫婿都尋過你了,你居然並不在意。」
聽到了赫連清這樣子說,那時候白芙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未婚夫韓旭,從海陵尋了過來,還找過白芙兩次。
這件事情,府里應該沒有人知道。
可赫連清卻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知曉了她的秘密:「白姨娘要護住主子的名節,可是你自己的呢?如今你初得恩寵,又有了身孕,要是生個男孩子,還能母以子貴。可你要是護著主子,我讓世子爺相信你懷的是個野種,並不是很難。如今姦夫可還在京城裡面呢!」
白芙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而赫連清的手卻慢慢的攀上了白芙的肩頭:「若你應了,這糾纏你的野男人,我自有法子除了。更何況,你是為了自己腹中孩子。一個娘親,為了孩子做出什麼樣子的事情,那也是應該的。」
白芙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想起了前程往事,白芙有些心虛,卻極咬牙切齒道:「除了赫連清,沒誰會這樣子的惡毒。就連我的葯兒,也早早去了。青麟,我們要為他們報仇啊。」
提及孩子,白芙心酸無限。
也許是報應,她並沒有生下一個母以子貴的庶子,生下來的女兒體弱多病,還被人害死了。
就算是出賣了蘇葉萱,她也沒過上好日子。
有時候午夜夢回,白芙也不是沒有後悔的。
元月砂怔了怔,忽而垂頭:「蘇姐姐除了百里冽,還有一個孩子?」
白芙惻然:「是的,那時二公子還沒滿月,郡主還沒出月子。至於冽公子,彼時也才一歲。郡主被送去荒庄,冽公子送到了赫連清那裡,二公子卻從府里不見了。也不知道,送到哪裡去了。」
白芙默默的想,也許是死了。
那孩子是個野種,自然是不能夠活下去,百里策可沒這樣子大度。
阿惠將兩盞茶送上來,擺在了幾前。
白姨娘手指一探,卻作色:「死丫頭,泡個茶也不知曉涼了再送來。」
阿惠趕緊告罪,白芙卻一臉不耐。
白芙揭開了茶杯蓋子,熱氣化作白煙衝出來,蘊含了縷縷茶香。
她冷冷淡淡的說道:「不用你侍候了,出去候著吧。我還有些話兒,想要和客人說。」
阿惠乖順的離開。
白芙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卻輕輕的顫抖。
她借口茶熱,趁機將些藥粉撒在一盞茶裡面。
白芙抬頭看著元月砂,忽而心尖微微一顫。
蘇葉萱活著時候,最疼愛這小丫頭了,名為姐妹,卻簡直將元月砂當做女兒一樣疼愛。
要是蘇葉萱還在,一定會很愛惜她的。
白芙心緒微微有些激動,卻不覺刻意遮掩:「這些年來,我在府里日子也不好過。說是個姨娘,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連個看得過去的丫鬟都沒有。這個阿惠,連杯茶都泡不好。」
說到了這兒,白芙又忍不住掏出手帕,擦擦自己的臉頰。
不錯,自己命不好,日子也是過得很苦了。
既然是如此,又怎能不愛惜自己?白芙內心頓時浮起了自憐之情。
她知曉青麟這個丫頭,打小就鬼精靈,聰明得緊。
如此一來,白芙更不想露出什麼破綻。
耳邊卻聽到元月砂的嗤笑:「瞧來白姨娘很想要別人的服侍了。」
白芙微微有些狼狽,卻又有些不甘願。
這龍胤京城的貴人,誰身邊沒有丫頭服侍?若沒幾個整齊樣子的女孩子侍候,臉上也無光。
蘇葉萱就是不懂規矩,才讓人瞧不起。
才來京城時候,她對紫蘇、白芙太客氣了,別人都瞧不起她。
紫蘇那小丫頭受了鞭傷,蘇葉萱一個世子妃居然守在床邊照顧,還親手給紫蘇喂葯擦汗。
如此自甘下賤,也難怪別人有些想法。
還有一次,自己被人所害,折斷了腿骨。
蘇葉萱為她接骨、敷藥。
雖然如此,白芙還是覺得蘇葉萱不講究。
京城又不是沒有別的大夫,一個世子妃還去摸下人的腿,難怪別人有說道。
當然,她也不指望眼前的元月砂懂。
這死丫頭也就指著對錯說事,卻全不理睬別的。
白芙雖討厭赫連清,可赫連清有一番話,她還是贊同的。
那時候,赫連清極張揚在她跟前笑眯眯的說道:「這主僕就是主僕,上下有別,又怎麼能是好姐妹?這上上下下的若沒有差別,怎麼立威,又如何御下?難免,也會讓底下的人生出些不本分的心思。白姨娘,你背叛了蘇葉萱,其實根本不是你的錯。而是她一開始,就不該跟你親如姐妹。她沒手腕壓住你,單憑著區區情分,難道就能讓人死心塌地嗎?」
赫連清說得對,如果蘇葉萱有御下手腕,讓自己不敢,那麼她也許就不敢逾越雷池,沾染上百里策了。
是蘇葉萱不夠聰明,不夠有本事,給自己做對不起她的機會,那麼她才能對不起蘇葉萱。
如果蘇葉萱不給她機會,自己也沒機會背叛她。
更何況,她只想做個姨娘,並沒想讓蘇葉萱去死。
什麼栽贓陷害,算計出賣,這都是赫連清的逼迫。就算是沒有自己,赫連清這個毒婦也是會挑別的幫手。
「四年前,蘇姐姐死在京城荒庄。如今瞧來,你在王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元月砂也放緩語調,口氣柔和了許多了。
白芙難掩心中酸澀,不錯,自己無寵無子,留在王府,就跟活死人一樣。
「其實蘇姐姐有郡主封號,她父親是海陵的宣慰使,身份尊貴。就算有什麼錯處,朝廷也是擔心會激起海陵生變,是不容過於折辱的。如果海陵王活著時候知曉女兒的處境,那麼他一定會將蘇姐姐接回海陵郡的。宣王府雖然容不得她不貞,最多一紙休書合離,也不能攔著蘇姐姐回海陵郡。可惜這些中原人真是狡詐,他們模仿蘇姐姐的筆跡,往來通信,讓蘇家覺得蘇姐姐安然無恙。海陵郡隔得京城太遠了,王爺也不知道女兒出了事。要是蘇姐姐早日合離回了海陵郡,也許就不會死了。」
元月砂如此說著,讓白芙輕輕的垂下頭去。
要模仿一封封蘇葉萱的家書,其實並不容易的。
不但要字跡相似,而且還要熟悉蘇葉萱的口吻,知曉一些海陵蘇家的家事。
白芙瞧著自己的手,她識文斷字,是蘇葉萱教的。
當年學寫字,蘇葉萱手把手的教,也不嫌煩。
一時學不會,白芙就拿了蘇葉萱的字帖,一個個字描著寫。
她的字跡原本就和蘇葉萱很相似,只要用些心,那就更像了。
而白芙打小和蘇葉萱長大,一些海陵王府的家事,她也很清楚。
她替百里策和赫連清寫了一封封的書信,欺騙了蘇葉萱遠在海陵殷殷期盼女兒的父母。
其實那時候,也不用赫連清怎麼要挾。
蘇葉萱被軟禁,那些隨行的海陵舊人,不是被收買,就是被除掉。
紫蘇不肯聽話,被打折雙腿賣去了黑窯子。
她既不想死,也不想被賣,只想當個姨娘,生下孩子,以後得一份體面和富貴。
百里策溫柔的瞧著她,她便好似受了蠱惑一樣,拿起了沾滿了墨汁的筆。
她不過是迫不得已,憑什麼說她害死了蘇葉萱?
而元月砂眼神漸漸的冷起來:「後來海陵王蘇家被流寇所屠,這些人也再沒什麼顧忌了,蘇姐姐也被打發去了荒庄,受人欺辱。芙姐,難道當真這樣子的巧合?蘇姐姐被人冤枉,宣王府這些醜事讓別人知曉,必定顏面掃地。百里策的世子之位,也會被動搖。甚至朝廷的北漠戰略,也受到影響。可當海陵蘇家沒了,就沒有人會在意蘇姐姐的死活。」
白芙猛然抬起頭來,顫聲說道:「不可能的,青麟,怎麼會有這樣子可怕的事情。那赫連清再有本事,也不過是后宅爭風吃醋。怎麼可能?居然做出此等動搖朝廷邊塞軍策的可怕事情?」
可她內心卻偏偏有個聲音叫著,也許,也是有這個可能的。
她記得自己那時候,忐忑不安,甚至不覺對赫連清抱怨。
畢竟代寫書信的事情不能一直遮掩,此事以後讓別人知曉,白芙可沒有立足之地。
赫連清鄙視她,正因為看不起白芙,赫連清還是露了口風:「怕什麼,過幾個月,什麼小萱郡主,海陵小公主,就會什麼都不是了。白姨娘,你不會覺得只靠我赫連清,就能算計這麼一個和親郡主到如此地步吧?」
那時候,她是不信的。
她不知道盼望赫連清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卻故作什麼都沒聽懂。
如此過了半年,卻傳來了海陵蘇家滿門被屠,忠心將領也隨之殞命的消息。
白芙並不知曉這件可怕的事情背後又有什麼可怕的力量。
她只覺得害怕得不得了。
不過,到底鬆了一口氣。
元月砂似乎也不得不憋出一口氣,有些不甘願,輕輕的點點頭:「說得也是。」
原本滾熱的茶水晾了一會兒,也變成可入口的溫熱。
白芙輕輕的將茶送上,柔聲細語:「青麟,你也是不必多想了。如今你來到了京城,這許多事情,可以慢慢再查。」
可是她已經厭倦這些事情了。
更何況青麟這樣子的聰明,若是查出自己背叛了蘇葉萱,一定不會饒了自己。
湘染是軍中的姑娘,白芙並不認識,還道是元家撥來的丫鬟。
白芙以為這次來的,除了元月砂,沒誰知道她那些爛事。
赫連清很不喜歡世子爺的新寵,就算元月砂死了,也可以推到赫連清身上。
她已然是失寵,又怎麼會爭寵殺人呢。
元月砂接過了這杯茶,輕輕的吹了一口氣。白芙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元月砂卻遲遲未飲。
少女輕輕的放下了茶盞,言語柔和了幾分:「芙姐,你別生我的氣,如今我誰都懷疑,可是卻還是念著你的好的。」
白芙壓下了心尖的煩躁,不覺自嘲:「我如今做了姨娘,沒有隨郡主一起死了,還能念著我的好?」
元月砂認真的說道:「我記得,當然記得。那一年,我被你們救了。我不肯好好吃東西,你每天翻花樣煮東西給我吃,只盼我多吃一口。芙姐,我記得你做的芙蓉餅和紅豆粥,沒誰的手藝比你好。」
白芙心尖微微一顫,只覺得眼前浮起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卻不覺瞧著自己雪白水潤的手掌。
以前她在海陵時候,跟隨蘇葉萱去採藥、治病,自己縫製衣衫,還要自己做東西吃。如今她這個姨娘雖然失寵,可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一雙手倒是保養得嬌嫩了許多了。
她自然很久沒親自下廚做東西吃了。
「我那時候,凍得太久了,衣服都跟傷口粘在一起。你和蘇姐姐,還有紫蘇,幫我一點點的將傷口衣服剪開,再用針一點點的挑出來。蘇姐姐守著我,你也沒睡,還給我煮甜粥吃。你性兒最好了,比蘇姐姐還寵我,只要我纏著你,要什麼好吃的都有。你聽說我不做女孩子,鬧著去軍營,還替我做了衣衫,做了吃的。都過了十多年了,我還是記得的。」
眼前的少女如此認真的敘述,因為練功而保持得稚嫩的容貌,讓白芙恍惚間覺得時間並未流逝。
「我還道你不記得了。郡主是主子,我和紫蘇只是丫鬟,是奴婢。就算是救人了,那也是主子的功勞,做下人的再辛苦,那也不過是打打下手。郡主對你有恩,可我們只是小萱郡主的陪襯,應該陪著郡主一塊兒去死,不然就不成樣子。」
這樣子說著,白芙鼻子酸意更濃了,淚水終於滑過了臉頰。
這麼些年來,她也是很苦的。
元月砂面色變幻不定,似乎也是有些觸動。
卻認真低語:「芙姐,不會的,我記得你對我的好。在我眼裡,不分主子和下人,只要對我好的人,那份好,我都會記在心裡。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會給你一個機會,原諒你,不怪你。」
白芙怔怔想,不怪她嗎?
她當然記得,自己為青麟做過衣衫,做過糕點。
想到海陵郡的日子,其實是很快樂的。
白芙面頰上浮起了感動,卻似乎觸動了心腸,有些感慨,卻又有些羞澀。
「喝茶吧。」
她似有些不好意思。
元月砂點點頭,端起了茶杯,輕輕的喝了一口。
白芙似放下了胸口大石,也覺得口乾舌燥,將自己那杯茶喝得一乾二淨。
她心念轉動,不覺盤算。
元月砂待會兒中毒了,她必定要做出關切姿態,更要讓元月砂相信是赫連清所為。
等到百里策趕來,仇恨赫連清的元月砂一時未死,必定會指證赫連清。
這可是一石二鳥的計策,白芙也覺得自己十分聰明。
可等白芙放下茶盞,卻瞧見元月砂捻起了絲帕湊到了唇邊,竟將那口含在唇中的茶吐在了手帕上。
元月砂朝著白芙笑了笑,白芙卻驀然寒意遍體。
不及說什麼,一股子灼熱的痛楚,頓時也是蔓延上了白芙的咽喉。
她死死的掐住了脖子,竟似喘不過氣來。
元月砂一隻手輕輕的托著下顎,另外一隻手,手指頭一下一下的,輕輕的敲擊著幾面。
「芙姐,我方才說過了,蘇姐姐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無論你做錯了什麼事情,她都會原諒你的。」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驀然淚水盈盈,任由眼淚輕輕的滑過了臉頰。可她眼睛里流著淚水,臉頰卻好似戴著一張面具,五官竟冷冰冰沒什麼表情。瞧著,竟似有幾分怪異。
而元月砂的語氣,卻是極為認真:「所以,等你見到了蘇姐姐,記得一定要好好道歉。你做了好多好多對不起她的事情,可是呀,只要你真心誠意道歉,蘇姐姐一定會原諒你的。」
元月砂的手指頭輕輕的擦去了臉頰之上的淚水,漆黑的眸中驀然流轉了一縷漠然。
「你知道的,蘇姐姐的為人一向很好,心腸又軟,只要跪一跪,哭一哭,她什麼都原諒你的。記得跟她說,你知道錯了。」
她當然是個念舊情的人,也給了舊時相識的人選擇的機會。
無論是凌麟還是白芙,元月砂都給予一個機會。
就好似方才,那杯心知肚明遲遲未飲的毒茶。
曾經言笑晏晏,親手端著糕點過來喚她吃的白芙姐姐,早就已經死了吧。
除了死了的蘇姐姐,沒有人能原諒她了。
元月砂一雙漆黑的眸子之中,流轉了幾許冷潤的幽光。
天氣燥熱如斯,就好似十多年前白芙背叛蘇葉萱的那個夏天。
在熾熱的擁抱之中,白芙被百里策攻陷,摟住了百里策的身軀。
然後,一切都回不了頭了。
宣王府,百里冽的院子裡面。
俊秀的少年埋首於文案,眸光專註,字體娟秀。
院子裡面,種了兩棵芭蕉樹,葉子寬大,綠得好似能滴出水來了。
那濃濃的翠意,透著窗戶透了過來,掠來了幾許清涼。
百里冽的院子也不大,卻也是秀素雅緻。
陽光輕輕的灑在了百里冽的身上,不覺平添了幾許的寧定的味道。
便在此刻,一道嬌滴滴的嗓音響起:「怎麼大哥哥,今天還這樣子的淡定。你心心念念的元二小姐,可是來了。」
說話的女孩子樣子如蔥根一樣子的水嫩,豆蔻年華,梳著髮辮。
她上身一套藕粉色的輕紗夾衫兒,下撒一條淡青色紗裙。
一張白玉般的臉頰之上,清澈的眸子卻又流轉了淡淡的嬌媚。
百里冽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抖,任由睫毛染上了一層光彩。
這個小姑娘,是赫連清的女兒百里纖。
扶正第二年,赫連清就生下一對龍鳳胎百里纖和百里麟。
又過幾年,赫連清又生下兒子百里洵。
如今赫連清名下兩子一女,正室夫人的位置十分穩當。
百里冽知曉自己雖是名義上的嫡子,可他的父親,卻更中意別的孩子。
就好似百里纖,打小就是被嬌寵長大的。
百里冽不覺盯住了百里纖清秀的臉頰,百里纖皮膚很白膩,好似牛奶一樣。
恍惚間,卻讓百里冽想起了另外一張臉孔。
這一次,自己在途中遇見的奇異少女。
他不自覺想起了元月砂蒼白的面頰,漆黑的臉孔。
江風輕輕吹拂元月砂的髮絲,而元月砂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可那時候,自己盯著元月砂,卻瞧得呆住了。
這一瞬間,百里冽竟微微有些晃神。
他筆重重的落在了宣紙上頭,頓時也是寫錯一筆。
接著,百里冽就回過神來。
他目光從百里纖薄怒的小臉上移開,心中啞然失笑。
其實百里纖根本不像元月砂,
那個元家的二小姐,有著一股子與眾不同的氣質,這是別的人絕不會有的。
說到相似,百里纖還是更似赫連清一些了。
赫連清樣子賢惠溫柔,可那雙眼盯著百里策時候,卻又會流轉一縷淡淡的嫵媚。
百里策素來貪色,能攏住百里策的心,赫連清自然有些手腕。
百里冽垂頭失笑,揉了宣紙,扔在一邊。
「元二小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是感激的。可究竟是男女有別,我怎可貿然去見。待會兒,母親會喚我去見恩人的。」
百里纖瞧著百里冽精緻的側容,驀然咬緊了紅唇。
百里冽總是這個樣子,溫和又疏離。
「是呀,我是知曉的,大哥哥最重禮數。這家裡面,沒是比大哥哥懂事的。不過這一次,父親瞧中元二小姐,應該會娶她做妾室的。大哥哥自然是知曉禮數,又怎麼會對父親瞧中的女人有心思?」
百里纖紅唇冉冉,說出的話兒卻有些刻毒。
赫連清兩子一女,兩個嫡子並不怎麼理睬百里冽,將百里冽視若無物。
可偏生百里纖,卻總來百里冽這兒來鬧,說些個不中聽的話。
百里纖盯著百里冽近乎完美的溫潤面孔,一陣子的氣堵,總不覺升起了暗暗的幽恨。
「以後元二小姐做了咱們府中姨娘,總是長輩一個,大哥哥可不要再有這些個大逆不道的非分之想。」
百里冽在她跟前總是很柔順,無論百里纖說多尖銳的話,也總好似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面,總沒見什麼力氣。
可今日百里冽卻放下筆,緩緩站起來。
他驀然一伸手,扣住了百里纖的手腕,推她靠著牆壁。
盯著百里冽總是溫和的精緻面容,百里纖心跳加快,口乾舌燥。手腕傳來的銳痛,卻讓百里纖竟不自覺有些懼意。
從前無論她說什麼,百里冽也懶得理睬。
如今就為了元月砂?
百里纖忽而又有些不甘起來。
「二妹妹總是纏著親哥哥,糾纏不休,又是為什麼?」
百里纖心口砰砰一跳,似乎自己最深最隱秘的心思居然被百里冽窺破了。
打小百里冽都不怎麼理睬她,雖然客氣,卻一點兒都不親近。
可是那些同齡的少年,沒一個能代替百里冽,擁有百里冽的風采。
不及細思,百里冽親呢在耳邊的低語卻宛如炸雷:「祖母為什麼染了這瘋病,二妹妹難道自個兒心裡沒數?」
百里纖從頭涼到底,被百里冽推開,仍然是回不過神來。
她淚水盈盈,委屈極了,卻當真是被嚇得厲害。
百里冽擁有極精緻的容貌,可他就是個惡魔!
偏生自己為之蠱惑,居然生生去招惹這麼個禍害。
百里冽盯著自己手腕,唇角卻不覺驀然浮起了一縷淺淺笑容。
若是往常,百里冽也不會理會的。
可是如今,他並不想聽到百里纖繼續在自己耳邊聒噪。
父親當真會娶元月砂進門做妾?
百里冽慢慢的收緊了手指。
他並不知曉元月砂曾經得到百里策的另眼相待,也不知道百里策居然瞧中了元月砂。
百里冽不覺心裡冷笑,元月砂,果真是好得很,可真有本事。
這個女人卻也是絕非純善的白蓮花,她工於心計,必定是故意算計的。
饒是如此,明明知曉元月砂並無真正的純善,可他心尖卻一派滾熱發緊。
百里冽受傷的手指,大夫也是來瞧過了,敷了葯,如今也是好了許多。
給他瞧手指頭的御醫也是說了,可做一些個鍛煉手指的運動,比如寫字之類,慢慢讓一雙手恢復。
百里冽倒也沉得下性子,回了京城也推了那許多飲宴之事,安安分分的在家裡練字。
只不過方才動作大了些,手指頭倒是透來了微微的痛楚。
百里冽容色又漸漸柔和起來,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溫文爾雅。
百里纖安靜下來,一雙眸子噙著淚水,一掃平日里的尖銳潑辣,卻不肯走。
這樣子大的漂漂亮亮姑娘,如此神態盯著百里冽,總是有些讓人難安的。
百里冽卻是恍然未覺,慢慢的將特製的鍛煉手指頭的金絲指套一個個的套在了手指上面。
慢慢的用力,也是能鍛煉指頭上的力氣。
百里冽不理睬她,讓百里纖委屈得緊。
打小就是這樣子,百里冽總是這樣子極冷清的性兒。
從小百里纖已然聰慧,瞧出來赫連清並不樂意自己接近百里冽。
她長到九歲,才見到這位養在外面,又總跟老師遊學的大哥哥。
原本不過虛應個禮數,做做樣子,可第一面就讓百里纖瞧得呆住了。
她總聽父親母親說百里冽不好,卻不知道百里冽居然生得這樣子的好看。
百里纖紅了紅,將打好的絡子送上去。
赫連清笑著說:「你妹妹惦記你,知曉哥哥回來,為你打了個絡子。」
她聽見百里冽和聲說道:「謝謝二妹妹了,這絡子打得真不錯。」
那時候百里纖心裡想著,這個是我隨便打的。
若用心做一個,那才真好看。
早知道,她就不這麼隨意了。
就在百里纖神思恍惚的時候,卻見赫連清身邊的碧喬來到了百里冽的院子裡面。
「冽公子,元二小姐來了,夫人讓你過去說話兒。」
百里冽防擦不疾不徐的起身,輕輕的應了一聲好。
雖然他年紀還很輕,可面對想見的人,已經是能沉得住氣了。
百里纖盯著百里冽的背影,一咬牙,跟了上去。
再後來,她真費心打了個絡子,跑來百里冽的院子裡面。
百里冽含笑收了,卻沒有戴身上,後來又說尋不著了。
可百里纖買通了百里冽身邊丫鬟,知曉是百里冽扯壞了絡子,隨手扔了。
她哭泣著跟赫連清鬧,只盼母親責備百里冽不愛惜妹妹。
赫連清卻只淡淡含笑,說了句纖兒又胡鬧了,還打發走了給百里纖透消息的婢子。一轉頭,赫連清又冷著臉要百里纖抄書,說她魯莽。
百里纖不覺一咬唇瓣,母親心思深,也沒見得多聰明。
有一次她在赫連清房間里做刺繡,聽著赫連清跟羅嬤嬤抱怨。
「不知不覺,也養這麼大了,原本也沒想能養得大。」
百里纖聽得心裡一驚,扎破了手指頭,污了帕子。
她補綉了一朵梅花上去,遮掩了血污。
如今清風輕輕拂過了百里纖的臉頰,讓她眯起了眼珠子,盯著百里冽那青色金絲紋的衣衫。
她這個小丫頭,向來是猜不透百里冽的心思。
不知不覺,卻也是加快了腳步。
那個元月砂,母親不喜歡,那就一定不能留在府里。
想到了這兒,百里纖白膩的小臉生生擠出了一縷甜蜜而開心的笑容。
百里策見了兒子來了,只淡淡嗯了一聲。
這孩子是蘇葉萱所出,他並不如何喜歡。等百里冽年歲大些,就往周家那邊跑,又不經常在府中,更加不親近。
好在百里冽性子溫溫沉沉的,不怎麼愛惹事。
回到家裡,也不鬧騰,百里策也只當沒這個人。
如今百里冽請安,百里策也隨口問了幾句他的傷勢,聽著百里冽輕聲細語的應答。
若不是赫連清心思細膩,提及元月砂對百里冽有恩,今日過府理應讓百里冽道謝。那麼百里冽也不會在這兒,讓百里策見到。
百里冽素來知趣,不會向著百里策跟前湊。
想到了元月砂,百里策眸光隱隱有些深邃,盯著自己血脈。
百里冽樣子很好看,歲數和元月砂也差不多。
赫連清說的那些話兒,又在百里策心裏面挑了起來了。
「雖是旁支庶女,可到底是冽兒的救命恩人,難怪世子如此禮遇。」
赫連清言語有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暗示。
其實若不是百里策有意,有些話赫連清許是會說得更加露骨。
公子落難,得蒙妙齡少女相救,本來就該是一樁風流韻事。
說到工於心計,赫連清本來就是個種高手。
百里策並沒有說什麼,反而赫連清不覺多瞪了百里冽一眼。
赫連清真心好奇,怎麼蘇葉萱這樣子的蠢物,卻生出個滿身都是心眼子的兒子。
不知不覺,已然是到了白姨娘的院子跟前。
百里策眸子不覺沉了沉,白芙,當初侍候蘇葉萱的。
他都有些記不得這個女人了。
如今忽而又留意了,心裡卻有些嫌惡。
應當跟赫連清提一句,想法子將這個妾打發到外邊安置。
赫連清玲瓏心肝,只消百里策一聲吩咐,就會處置好后宅事情,順了百里策的意。
就在這時,院落之中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尖叫。
赫連清漆黑的眸子之中流轉了一縷算計和譏諷,一抬頭,溫順柔媚臉頰之上卻是驚愕之色。
百里策眉頭一皺,忽而略上前去。
眼見百里策如此的急切,赫連清不覺狠狠的捏緊了手中的帕兒。
很久沒見世子會對一個女郎如此急切了。
畢竟已然不是當年少年郎,伴隨百里策年歲增長,他縱然仍貪慕女色,可更多流連於年輕的皮相。
極少動真情了。
好在自己,早覺得那元月砂是個禍害。
赫連清壓下了心中一陣子的煩躁,一臉擔切跟了上去。
門推開,尖叫的是丫鬟阿惠。
白芙嗓子啞了,眼珠子瞧不出神采,氣若遊絲,面前噴了一大蓬鮮血。
而元月砂同在屋子中,離開了位置,遠遠的站在一邊。
這房間裡面,就只有元月砂和白芙兩個人。
赫連清踏入房間,手指緊緊的扣緊了百里策的手臂,似乎被嚇著了。
百里纖嬌滴滴的顫聲說:「元二小姐,究竟怎麼了,白姨娘跟你喝茶,怎麼好端端的死了。」
赫連清一臉悲憫:「是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羅嬤嬤更抓住了瑟瑟發抖的阿惠,狠狠一扭阿惠胳膊:「死丫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赫連清仔細的盯著元月砂的臉蛋,接下來元月砂的表情,她可是不想錯過。
阿惠是她的人,已經得了赫連清的好處。她會告訴所有人,看到元月砂偷偷摸摸給白芙茶水裡面下東西。
那麼這樣子一來,元月砂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阿惠顫聲說道:「不是我呀,不是我呀,是別人在茶水裡下東西。姨娘死了,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赫連清一直死死的盯著元月砂的臉蛋,元月砂這個時候卻忽而朝著赫連清輕輕的眨眨眼睛。
赫連清一怔。
她聽到元月砂輕柔的說道:「是誰啊,究竟是誰做出這種事情。」
羅嬤嬤扭著阿惠,疾言厲色:「你還不快招。」
阿惠猛然推開了羅嬤嬤:「是羅嬤嬤,夫人身邊的羅嬤嬤下了東西。」
在場所有的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