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 栽贓陷害
李玄真目光輕輕閃動,嗓音卻是誠惶誠恐,一副萬般委屈的樣兒。
「殿下可是不信,老奴對龍胤那一片忠心!」
李玄真的嗓音,竟似極委屈了。
青麟卻也是輕輕的微笑:「我是說老將軍實在是太謙遜了,雖然將軍口口聲聲,說自己教子無方,養子李剋星,並不肯對朝廷這般恭順。饒是如此,李剋星其實對龍胤朝廷忠心耿耿,絕無半點異心!」
「許是跟老將軍有些誤會,你這位養子,也是書信一封和我,只說,願意投誠朝廷。願意與朝廷聯手,誅殺叛逆李玄真!」
旋即,青麟袖中輕輕的取出了一封書信,扔到了李玄真的面前。
李玄真臉上肌肉輕輕的抖動,一瞬間眼中竟然是流轉了幾許的怨毒之色,咬牙切齒:「這個逆子!」
他從前覺得李剋星雖然勇猛,卻無智謀,任由自己擺布,翻不起什麼風浪。
想不到,李剋星居然也會玩這一手。
「你們父子二人,居然能想到一處去。也不知道,誰說得是真,誰說的是假。」
青麟輕輕的笑著,一雙眸子蘊含了一股子的光輝。
竟似有些魔魅的味道,令人不自禁有些心悸。
「又或者,你們父子二人都是忠心於朝廷,只不過生出了幾許的誤會。若是這樣子,我倒是可以為你們父子二人說和。消除誤會,一起效忠於朝廷。」
青麟言語輕輕的放柔,竟煥發一股那個妖媚於龍胤京城,攪亂了整個京城風雲的元二小姐的風韻。
李玄真不知不覺間,已然是冷汗津津,驀然不覺厲聲說道:「殿下切切不可被李剋星所欺!他這個逆子,連我這個養父都要背叛,更對朝廷沒有半點忠孝之心——」
這百里聶還當真是心機深沉,事到如今,還有意試探!
哼,以百里聶的立場,又怎會讓自己跟李剋星和好?
總要死一個,折損實力,才能讓百里聶放心。
李玄真忍不住哭泣:「老奴,已經是這把年紀,所求的的,也不過是安度晚年,本沒什麼別的心思的。」
他年紀大了,身子又這樣兒孱弱,他不信百里聶不會挑中自己。
李剋星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以後日子還長,誰知曉會做出什麼樣子的事情。
百里聶自然會挑選自己的。
李玄真擦淚水,眼中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算計。
青麟嗓音柔了柔:「老將軍不必如此,既然你說李剋星心存不良,本王,定然會好好考慮。」
李玄真臉上重新堆上了笑容:「是,是,殿下遠途而來,是應當稍作歇息。」
他搖搖鈴鐺,喚來一名婢女,領著兩人下去歇息。
他盯著青麟的背影,眼中隱隱透出了忿色。
百里聶出身高貴,打小就是錦衣玉食。而李玄真呢,其實最厭惡的就是好似百里聶這樣兒的皇族子弟。
不似自己,出身貧寒,如今他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應該得到的。
只不過,百里聶可當真有這麼大膽子,一個人,孤身來這兒?
他始終不敢相信,更要謹慎、小心一些。
說不準這位長留王殿下,暗中埋伏人手。
又或者,百里聶當真如此自以為是,自以為自己是絕世之才,如此輕狂?如若這樣子,自己倒是可以讓他吃這個教訓了。
想到了這兒,李玄真那有幾分迷離色慾的眸子,卻盯著同行而來的絕色美女身影之上。
他忍不住盯著那「女子」背影,心忖,縱然不過是驚鴻一瞥,倒也是個絕色妖嬈的美人兒。
也怪不得,長留王這般人物,居然也是會被迷得神魂顛倒。
倘若可以弄死百里聶,他不介意將這美人兒收為己用。
就是,個頭好像高了點。
這海陵的蠻女,會上陣打仗,這也是難怪。
他素來喜愛那等溫柔嬌小女子,倒是很少弄這等高挑氣勢逼人的人物。
小腰盈盈過來,送來一盞新鮮燉煮的蓮子茶湯,溫柔熨帖:「爺,可是不要如此操勞,想來老爺煩惱的事情,一定是會順當舒坦。」
李玄真就喜歡小腰這樣兒,要說美,也不是美到極點,可是卻是溫柔熨帖,體貼入微。
這女人,卻是要柔情似水的,方才是有些意思在。
小腰慢慢的垂下頭,那一雙眸子卻是漣漣生輝。
方才送蓮子湯水進來時候,她驚鴻一瞥,可巧便是見到了離開的兩道背影。
然而她目光所尋,卻並不是青麟,而是假裝成女子的百里聶。
她將身子柔弱的偎依在李玄真的懷抱之中,一雙眸子卻禁不住浮起了瀲灧的微光。
給青麟領路的婢女喚作荷香,樣兒俏麗,舉止柔順。
她早就聽說過長留王百里聶的名字,不自禁暗暗打量。
眼前的男子,青衣風流,煞是俊美。雖半片面具遮擋住臉蛋,卻也是難掩對方風流瀟洒。
荷香瞧著青麟,臉蛋漸漸紅了,說話兒也是細聲細氣的,嗓音軟綿綿的好似小了許多。
那股子嬌羞心思,只要眼珠子沒瞎,只怕都是瞧得出來。
百里聶瞧見了,內心卻也是嘖嘖做聲。
瞧瞧,阿麟又是拈花惹草。
正在這時,荷香卻驀然回過頭來,扭頭狠狠的瞪了百里聶一眼。
那眼神之中,竟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的嫉妒之意。
唬得百里聶身子忍不住抖了抖,阿麟不喜歡你,又跟我有什麼相關。
荷香卻忍不住狠狠的想,不過是個海陵蠻女,憑什麼就勾搭上了長留王殿下。
縱然生得一副好看的狐媚樣兒,這身子生得這麼高,瞧著也令人生厭。
她領著青麟到了房門口,眼見這位俊美帶著幾分魔魅的長留王殿下也不肯多瞧自己,情不自禁有些傷心,只能黯然神傷離去。
百里聶合上門,輕輕的低笑:「阿麟,你瞧,有一個女子,如今可是為了你黯然神傷,連我都恨上了。」
青麟也不理睬他,哼了一聲。
原本她不過是故意留難百里聶,可是誰能想得到呢,百里聶居然是這樣子的臉皮厚。
不但不知道害臊,還分明是有些樂在其中。
她忽而覺得自己有些失算,好似百里聶這樣子的厚臉皮,又怎麼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青麟輕輕的坐在了鏡子前,摘下了面具,一攏髮釵,髮絲卻輕輕的出落下來。
她回頭,輕輕的微笑:「那殿下暗中窺測,如今的你,決意挑哪一個?」
到底是李玄真,還是李剋星。
一個年輕兇狠,野心勃勃。
而另外一個,則是只老狐狸,工於心計,善於算計,心機極深。
這兩個人,其實沒一個好貨色。
一瞬間,百里聶那一雙眸子流轉鋒銳的光芒,縱然是面紗之後,卻也是明亮極了。
而他嗓音卻忽而變得極為低沉深邃:「自然是——」
「一個都不留!」
偏廳之中,李玄真吃了幾口小腰送來的蓮子湯水,心中卻盤算不已。
他想著這段日子,聽到的百里聶的手腕。
他忍不住一陣子的心驚,打心眼兒裡面不痛快。
百里聶年紀雖輕,可是手腕老辣,近乎妖物。
李玄真縱然精於謀算,卻瞧得心生懼意。
和百里聶合作,只怕會啃得骨頭都不剩。
饒是如此,他本還是心存一絲僥倖。
如果今日百里聶開口同意,聯合自己,除掉李剋星。
那麼自己,為了暫時的利益,也許會暫時的站在朝廷這一邊。
可百里聶心思太深,談吐滴水不漏。
李玄真本能感受到了一股子不安,他遊走於各股勢力多年,精於算計。他忽而覺得,就算百里聶一口答應,對李剋星出兵,自己也不應當跟這龍胤皇子合作。
只因為百里聶實在是太危險,稍稍不小心,只怕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一個。
好在今日,他的貴客也不止百里聶,正在此刻,他門口大開。
他的那個應當跟他水火不容的義子李剋星,居然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李剋星一臉英悍,雙眸灼灼生輝,他是驕傲自負的,而且格外自信。如今自己一萬兵馬已經入城,隨行入府的也有五百侍衛。
只需一聲令下,這些侍衛也會過來。
就算李剋星動什麼歪心思,自己也絕對不會聽之任之,束手就擒的。
他到底還是來了,畢竟心中忐忑之人,絕不止李玄真一個。
李玄真面頰之上,頓時流轉了那麼一股子的慈愛之色。
饒是如此,李玄真心口猶自有著一股子的余怒。
他心裡禁不住感慨,長留王啊長留王,若你肯一口應了,那麼老夫今日將這逆子人頭施計予你又如何?
姜還是老的辣,他若是李剋星,是絕不會親身來這兒。
不然一杯毒酒賺了李剋星,除去他城中兵馬,不知曉多容易。
可惜對手既然是百里聶,他除了李剋星,又能如何?
不過是,平白讓這長留王殿下漁翁得利。
一邊這樣子想著,李玄真卻將那封書信這樣子的拿出來:「剋星我兒,縱然為父有些不是,可是長留王狼子野心,並不可信。你瞧,你寫給他書信,他還不是拿過來,送到了我的手中。可憐你一片真心,這龍胤皇子並未如何放在心上。」
李剋星冷笑:「百里聶固然是工於心計,可是你也算不得什麼好人。」
饒是如此,他語調總歸是軟了軟。
李玄真壓低嗓音:「如今這位長留王殿下,正在我的府中。我兒何不聯手將他除掉,否則龍胤朝廷,也是不會放過我們父子二人。」
他心中卻有著屬於自己的盤算,百里聶死了后,自己可以將一切推到李剋星身上。到時候,相互聯手也好,投靠朝廷或者投靠東海,自己便都不禁添了幾分籌碼。
李剋星眼底有著一股子殺意,可是又猶自有著一股子的猶豫不定,一雙眸子閃動著濃郁的警惕:「大將軍一向會算計,可是有何陰謀。」
「只不過區區一個女人,便是挑撥你我父子不和,你當真糊塗。」李玄真不覺做出怒容。
若不怒,只恐怕李剋星反而會生疑惑了。
李剋星一雙眸子通紅,流露出好似要吃人的樣子:「紅蓮是我心愛之物,你卻偏生要奪走。」
李玄真反而不自禁有些疑惑了。
他以為李剋星不過是個尋個由頭,故意和自己過不去,想不到他竟似真有幾分喜愛那個叫紅蓮的妾室。
一想到了這兒,他反而有些瞧不上李剋星了。
所謂女子,也不過是區區玩物罷了,沒想到這個養子,血氣方剛,當真上心。
果真是個蠢物,只不過沒想到,區區蠢物,也是會有次叛逆之人。
他讓下人上了茶水,送到了李剋星面前,心裡盤算著讓李剋星動心除去百里聶。
對著這個蠢物,他都不免覺得有些個口乾舌燥。
一時之間,他都有些懷念自己愛妾親手燉煮的蓮子湯水。
他輕品了一口茶水,方才發覺,李剋星對著面前茶湯,竟似未見有那動口之意。
李玄真失笑:「孩兒還是不肯相信父親?」
李剋星冷冰冰的言語:「義父秉性,我心中自然是極清楚。你這兒一口飯,一口水,我都不會沾染。你若當真有一絲誠意,便將那紅蓮還給我。她是我心肝兒肉。縱然在你這兒被辱,我還是要她的。」
李玄真不覺微微一怔,他不是早將這個妾還給了李剋星?
只不過李剋星竟親手將紅蓮斬殺,並且憤而叛之。
他本以為李剋星嫌棄紅蓮不貞潔,所以怒而殺人。就算是李剋星說送來不是他愛妾,李玄真只以為李剋星是愛惜顏面,或者是故意要跟自己為難。
可是如今觸及李剋星眼睛裡面一縷熱切,他忽而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他工於心計,自然知曉,用女人來挑撥離間的計策。
這其中,定然是有著一個自己想不到的設計。
李玄真正要言語,驀然胸口一疼,竟哇的噴出了一口鮮血。
那鮮血竟然是漆黑一片!
他愕然,內心驚恐。
究竟是誰,究竟是誰!這毒,到底是誰人所下?是否在茶中?
倘若在茶中,是不是李剋星算計,不然這狼崽子為什麼不肯喝茶水?
然後,他立刻有了答案。
他瞧見了剛剛給自己送蓮子湯水的愛妾小腰,宛如乳燕投林,竟然輕盈的撲入了李剋星的懷中。
他聽到了這賤婢,故作楚楚:「剋星,這老狗不懷好意,在茶水之中下毒。我故意調換茶水,只擔心你會有事!」
「他,他早就與長留王百里聶聯手,這一次騙你過來,是為了要取你性命!」
他聽著李剋星摟住了那個賤人,急切說道:「紅蓮,紅蓮,我,我來也是為了帶著你走。這個老狗,怎麼都不肯放了你。還送了別人過來,我自然將那賤人宰了,我心上之人,自然只是你,別的人可謂是無可代替。」
李剋星言語切切,竟似蘊含了一股子的急切。
李玄真心裡惱怒,憤怒的想,賤婦!賤婦!
原來竟然是這賤人,假冒紅蓮之名,和李剋星相好。
故而李剋星以為自己扣住他的愛妾,竟因此和自己決裂。
他想要揭穿小腰真面目,卻說不出話,一張口,便是噴出一口鮮血。
小腰一副柔情無限的樣兒偎依在李剋星懷中,卻也是忽而側頭,一雙眸子深處,竟似流轉了一縷積年累月的仇恨。
李剋星必定以為她是假冒紅蓮之名,跟別人私通。
卻不知,自己本來便是真正的紅蓮!
真正的祁紅蓮!
祁紅蓮記得自己的母親,她的母親雲姬是一名胡姬,姿容風騷,舞姿撩人。打小,她便與母親相依為命,關係要好,母女二人情分甚濃。
小時候,日子過得辛苦,可也有開心的時候。
她於很小時候,已然認識李剋星了。
那個野小孩兒,小小年紀,眼神跟狼一樣,總是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那時候他還沒有名字,也不叫李剋星。
彼時自己從母親那裡學了舞蹈,就在李剋星面前跳舞。
她婀娜的舞姿,映在了李剋星的眼睛裡面。
彼時兩個人年紀還小,卻已經懂了很多,依稀有了朦朦朧朧的喜歡,更是彼此愛慕。
只不過好似他們這樣子,身份低下的人,一個人的命運又怎麼能由得自己?
她記得自己八歲時候,母親梳妝打扮,前去李玄真府上獻舞。
彼時母親還是歡喜的,覺得這一次能多得酬勞,回來時候會帶紅蓮喜愛吃的糕點。
然而雲姬這一去,卻再沒回來。
她等了一個晚上,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
然而雲姬卻再沒有了消息。
她去舞坊打聽,然而那日同去的舞姬,一聽到紅蓮問及雲姬,一個個臉色大變,都流露出恐懼的樣子,什麼都不敢說。
後來,她苦苦哀求,有一位舞姬心軟,方才將那日可怖的真相,告訴給了這個女孩子。
李玄真宴請的是睿王石誡,他為了奉承石誡,煞費苦心,準備了珍饈百味,美人醇酒。
又說只要石誡想吃什麼,他定然為石誡準備,怎麼都要為石誡做到。
彼時石誡喝得醉醺醺的了,戲言他這輩子什麼都吃過,就是沒吃過人肉。
可能石誡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然而李玄真這隻會討人喜歡的老狗,卻是放在了心上。
那酒宴將散時候,卻見奴僕抬出一個巨盤。
盤中的胡姬穿著衣衫有化妝,卻已然是生生蒸熟。
就連石誡也是呆住了。
而這個被蒸熟的胡姬,就是紅蓮的親娘!
那舞娘也是心善,悄悄告訴了紅蓮真相之後,叮囑紅蓮不肯聲張,還摘了一枚髮釵,塞到了紅蓮手中,讓她以後自己個兒好好保重。
是李玄真,害死了她的親生母親,這個仇,她一定要報。
那時候,她除了仇恨,唯一能給她幾許安慰的,是手中半枚玉佩。
那半枚玉佩,據說是她親生父親遺留而下來的。
雲姬總對女兒說,說等找到失散多年的父親,她們日子就會好起來。
這玉佩另外半枚,就在她親生父親手中。
紅蓮雖覺得希望渺茫,可傷心之中,多少還是有些安慰。
至少,這模糊不清的父親,總是給她帶來了幾許的希望的。
那時候,她有一個要好的玩伴,也就是真正的小腰。
小腰和她同歲,兩個人住得近,能玩兒到一塊兒,感情一向很好。
雲姬沒了后,小腰也曾過來安慰於她,紅蓮也捏著半塊玉佩,跟她提及自己身世。
那時候她沉浸於悲痛之中,沒發覺小腰盯著那半枚玉佩,眼睛很亮!很亮!
小腰親爹是個爛賭鬼,因為這個賭鬼一樣的爹,也是吃了很多的苦。
小腰心中,未嘗沒想過,要是有個有錢的爹不知道多少。
只不過,紅蓮的親爹到底是遠在天邊的存在。
小腰縱然瞧得眼珠子閃閃發光,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只不過這世上許許多多的東西,宛如沙上的浮土,風輕輕一吹,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時候紅蓮年紀尚幼,亦並不知曉,這樣子玩耍到一起的微薄友情是何等脆弱。
彼時她年方八歲,已然無依無靠,被那時候橫行東海的花子拐走。
那些花子人數眾多,已成氣候,靠著捉一些年幼標緻的娃兒販賣,一本萬利。
他們挑的皆是家境極貧寒的娃兒。
而尋常人家,又怎麼敢和那些手中有刀的潑皮爭執?
若家中有餘錢,還能從花子手裡面贖回孩子。
若沒有,只能眼睜睜瞧著自己兒女被販賣到了別處,過著極痛苦的日子。
彼時紅蓮、小腰兩人,是一起被擄走的。
她們兩人瑟瑟發抖,彼此安慰。
小腰雖有父母,可她那賭鬼一般的父親,是絕不肯拿錢贖出自己的女兒。
那一天,那個夜晚,紅蓮好不容易合眼,卻忽而感覺,有人死死的卡住了自己脖子。
她睜開了眼睛,不可置信看著眼前稚嫩扭曲的面容。
小腰臉蛋扭曲著,將一壺烈酒灌入自己口中。
她分明知曉自己不能沾酒,一沾就會喉嚨疼。
那些拐子看著自己的貨,發現了這兒的騷動,拉開了這兩個人。
紅蓮死死的咳嗽,說不出話來,卻並不明白小腰為什麼這麼做。
可是那天白天,她忽而知道了。
她看著小腰搖晃著那半枚玉佩,對一個衣衫華貴中年男人,奮力搖晃:「父親,父親,我是你的女兒紅蓮啊。」
她沒小腰眼珠子尖,小腰窺見了那個看貨好幾天男人腰間的玉佩,紅蓮卻一點兒都是未曾留意到。
其實如果自己得救,會救小腰的。
可是小腰要的不僅僅是得救,還有那金尊玉貴的小姐身份。
小腰想要捨棄了自己那個爛賭鬼的父親,而擁有一個有錢的爹。
她的親爹自也不算什麼好人,祁老爺是生意人,為了討好權貴,從中挑選俏麗的男女,栽培後送去做禮物。因為是生意人,所以祁老爺瞧得很仔細,都來看了好幾天了。
而這個爹,就算不怎麼樣,對親生女兒還算是顧惜的。
紅蓮眼睜睜瞧著,小腰代替自己被贖走了,她啊啊的叫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算想要跑過去,那些花子也不肯,還讓紅蓮挨了一頓鞭子。
然後,就是一陣子的絕望。
後來她被賣到下等的妓院,十二歲就失去了貞潔。她靠著柔順的性子,以及婀娜的舞姿,總算是脫穎而出,成為稍稍體面的歌姬,侍候一些體面些的客人。
那一年,她給燕州任知州獻舞,任知州覺得她聰慧伶俐,便將她留下來了。
可能這便是她命運轉折,任知州是長留王的下屬,暗中籌謀。
而紅蓮也是他所籌謀計劃之一。
她對李玄真的仇恨,更是被任知州格外看重的原因。
她開始學習舞蹈、藥理,甚至於揣摩人心的技巧。
調教了三年,她於一年前,送到了李玄真的身邊。
彼時,自己一直用的是小腰名字。
她沒有改名,因為這份仇恨,讓紅蓮一直用著這個名字,提醒這些仇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種種屈辱。
那仇恨的種子,就這樣子深深的烙印在紅蓮的內心之中,讓紅蓮一顆心好似火一樣的疼痛。
也因為紅蓮的聰慧,她揣摩李玄真的喜好,很快就成為了李玄真最寵愛的妾室之一。
可惜李玄真是個很小心的男子,警惕性重得很,故而紅蓮也未曾得到過下手機會。
這個時候,紅蓮卻重遇了兩個人。
一個,正是當年冒名頂替的小腰。她作為商女,隨父親回到了東海。
而此刻紅蓮既然是李玄真的愛妾,一個商女,自然是隨她折辱。
甚至殺了她,也是不費吹灰之力。
還有一個,便是當年看著自己的狼崽子。
那一日,她在草地上輕盈起舞,一道灼熱的視線,仿若要將她灼傷也似。
耳邊卻聽到那男子隱隱有幾分激動的嗓音:「你是,紅蓮?」
當年愛慕自己的少年,已經是英姿挺拔,英俊無比。
多年以前的名字,從他唇中輕輕的吐露而出,惹得她心弦一顫,竟似有些陌生和酸楚。
如今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胡人少年,卻已然是李玄真最寵愛的義子李剋星。
她驀然有些自慚形穢,又有些恨他,覺得李剋星不該替李玄真做事。
她一個字沒提當年自己的親娘是怎麼死的,這些年經受的屈辱,使得她絕不肯相信,男人肯為一個女人犧牲自己的野心。
就算,李剋星瞧自己眼神極為灼熱。
她也編了一個謊話,說當年自己被花子拐走,遇到了親生父親,便終於得救,做了一個嬌養的小姐。
卻從未提及,自己已然是李玄真的愛妾。
李剋星十分喜愛她,兩個人感情日濃。
她時常在李剋星面前翩翩起舞,討李剋星的喜愛。
那個英氣勃勃的青年,總是用灼熱的眼神,瞧著自己那跳舞的身段兒。
若說沒一刻動心,那也是說謊騙人的。
若是這輩子,她有愛過一個男人,那麼這個男人就是李剋星了。
之後,長留王也命人尋過她,問她可還樂意為百里聶做事。
若然不肯,便會將她送走,卻此生再不會得到組織消息。
紅蓮沒一刻猶豫,便發誓決計不走。
歡場情薄,縱然是有那一時不舍,可這些終究不過是虛妄而已。
唯獨深邃入骨的仇恨,方才是貨真價實的。
然後,一場報復就這樣子開始。
真正的小腰不堪被紅蓮欺辱,又自持姿色,故而墜入圈套。小腰想要自薦枕席,紅蓮暗中襄助,小腰也很快成為了李玄真的妾室。
而另一邊,李剋星早就對紅蓮迷戀不已,張口要納她收房。紅蓮嬌羞不已的答應了,其實心裏面最後一縷柔情也是蕩然無存。李剋星對她也不過如此,因為商女低賤,出身不高,李剋星如今身居高位,根本沒想過將兒時喜愛的女孩子娶為妻。一個商女,已經是瞧低了,若是知曉這些年來,自己早不是什麼清白身軀,李剋星又怎會有多少柔情?
既然是如此,就不該怪自己利用他。
她讓李剋星來提親后,就徹底從李剋星身邊消失。
然而李剋星到了祁家之後,卻得到「紅蓮」已經被李玄真納為妾室的消息。
就連祁家的人,也以為自己女兒貪圖富貴,之前水性有勾搭李剋星。
商人總是狡詐的,為了避免被李剋星宰了全家,他們痛哭流涕,口口聲聲,只說什麼這一切都是李玄真強納,他們也無可奈何。
而李剋星也知曉自己這個養父是何等秉性,自然怒火中燒,以為李玄真生熟不忌,連自己的妾室也不肯放過。
就如當年貂蟬的美人計,先許呂布,再進董卓。
只不過李剋星也許有著呂布的衝動,李玄真卻絕不是董卓。
若在平日里,可能李玄真還會抹不開顏面。
然而在這戰時,區區妾室,又怎比得上切身利益來得要緊。
別說李剋星口口聲聲,說他先跟紅蓮兩情相悅的。就算是李剋星當真大搖大擺睡了他的妾,李玄真也會為了利益暫時忍了這口氣。
他立刻將「紅蓮」送出去,只盼望能平息李剋星的怒火。
然而他並不知道,在很多年前,那那些花子拐來的小孩兒堆裡面。
有一個出賣朋友的女孩子,拿著半塊玉佩,霸佔了別人的身份。
從此小腰和紅蓮,就這樣子互換了彼此在人前的名字。
那個送回去的「紅蓮」,並不是李剋星要的女人。
他勃然大怒,將「紅蓮」砍成了幾塊兒。並且覺得,李玄真當真不肯真心相待,特意侮辱他這個義子。
以為送個代替貨色,自己就能咽下去這口氣。
而他胸中浮起了濃濃的怒火,格外的惱恨憤怒。
李玄真也覺得他無理取鬧,借題發揮。
更不必提,這對父子之間,這些年來,本來就有許多的摩擦。
於是李剋星正式與李玄真決裂,父子反目成仇。
紅蓮知曉,這不過是最後一根稻草。
自己身份互換的算計雖然巧妙,更多卻是這些年來,某個京城老狐狸孜孜不倦的創造的各種矛盾。可以說若不是因為洛家挑撥,東海生亂早了一些,可能再過幾年,百里聶也能將他們挑撥得內鬥而死。
不過,現在也不遲。
紅蓮瞧著如今,因為飲下毒酒,死死掙扎的李玄真。
她輕輕的從李剋星懷中脫出,一步步的走到了這個仇人身邊。
李玄真的眼睛裡面映照出自己的影子,透出了濃郁的恐懼。
紅蓮忽而拔出了匕首,狠狠的刺入了李玄真的胸口。
她感覺到了李玄真在自己利刃狠刺下去,拚命的掙扎,最後終於無力癱軟。
她淚水卻也是嘩啦啦的流淌下來,不覺悲切言語:「剋星,都是這個老賊,毀了我清白,不能讓我和你做一對兒恩愛夫妻。」
「他可恨,他還要取你性命!我哪裡能容你如此,他要害你,我便殺了他!」
紅蓮回頭,瞧見了李剋星獃滯的容色,彷彿還是有些反應不過去。
她盈盈過去,染血的手不覺捏緊了李剋星的手掌,帶著幾分急切說道:「你不要理會我,你走啊,你快走啊!若是走得遲了,這些老賊的手下,便是會殺了你的。妾身,妾身不要緊的。」
她的手掌染滿了鮮血,仇人的血,順著她的手掌,染上了李剋星的手掌。
她雖然口口聲聲,說讓李剋星快走,可是那手,卻將李剋星的手抓得很緊很緊。
她漂亮的臉蛋滿是淚水。
李剋星不覺有些猶豫:「你,你留在了這兒,豈不是——」
身為殺人兇手,豈不是會處境不幸。
紅蓮急切說道:「不會的,不會的,他們不會知道是我幫了你。更何況——」
「你帶著我,不過是個累贅——」
「縱然是我死了,你也會為我報仇的,你說對不對。」
縱然我是累贅,你也是會帶我走的,對不對?
你不會,拋下我不理會對不對?
她死死的盯著這個男子的臉,她畢竟是愛著這個男子的。
可她只聽到了李剋星感動說道:「你,你總是如此體貼。我離開之後,你要保重。哼,他們真傷了你,我便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然後,男人粗壯的手掌就從女子染血的柔軟手掌輕輕抽了出去。
抽得紅蓮心口輕輕一空。
她臉頰不知不覺,已經滿是淚水。
她瞧著李剋星的背影,忽而一股子難以形容的悲傷,填滿了她的心房。
她因為顛沛流離的歲月而變得堅硬心腸,忽而不覺一陣子的柔軟。
就算是被人背叛,就算是命運多舛,她終究還是有那麼一縷人性,一縷溫柔。
她決定再給李剋星最後一次機會。
「剋星,你方才說過的,你是為了我,才深入險境。」
那男人分明也是聽到了,後背輕輕抖了一下。
她也太熟悉李剋星了,小時候李剋星就是這樣子,聽到了話又想假裝沒聽到,就會背抖一下。
然後那個男人也沒回頭,就這樣兒飛快的奔跑出去。
紅蓮一雙眸子之中光彩輕輕抽動。
忽而內心惡狠狠的想,那你就去死吧,自尋死路吧!
如果你肯回過頭,握住我的手,不要拋棄我。
那麼就算要自己背叛那個可怕的長留王殿下,就算會禍及天下,那麼她也會,與這男人生死與共。那麼也許,李剋星也不必去死。
可是現在,李剋星還是拋棄了自己了。
那個眼神火熱,痴痴看著自己跳舞的胡人崽子,到底還是如此心狠。
然而其實,她應該早就明白這一點了不是?
倘若,自己當真如此的重要,今日這個男人,就不會跑過來,跟李玄真合作了。
死了吧,死了也好,清清靜靜。
祁紅蓮,若世上沒一個人肯愛惜你,你只能自己愛惜自己了。
她凄然一笑,李剋星是夠心狠,可惜,卻沒腦子。
他都沒留意到,那把刺死李玄真的匕首,是他贈予自己之物。
自己不是跟李剋星說過,自己不會有事?
她當然不會有事!
紅蓮抓起了地上的匕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狠狠的在自己身上刺了一刀。
一瞬間,頓時也是血花飛舞。
那咕咕鮮血,掩飾了自己身上血污。
她已經聽到了動靜,畢竟李剋星那麼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手上還染了自己手上血污。
李玄真的侍衛不會不生疑。
她見著那些侍衛沖了進來,不覺驚哭哭訴:「少將軍,將,將爺給殺了,還要殺妾身滅口。」
她瞧著那些侍衛,個個變了臉色,驚恐之中,也是布滿了怒火。
然後紅蓮就嚶了一聲,頓時假意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