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待得高柱到了西京行宮之時,卻已是黃昏時節了。行宮四周燕雀紛飛。破敗的夕陽似乎亦是在顯出此地的荒涼。偶有風來過,卻是激起人一股寒意。


  行宮外伺候的人得知了高柱的來意,只是領著高柱去了清思閣,入了行宮大門,繞過大造殿,在往左經過三個三座殿宇,再過了一荒蕪的院子,便是茯若所居的清思閣了。高柱入了內,卻只見茯若在裡頭觀閱詩文,神色幽幽。高柱只是行禮如儀:「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


  茯若只微微苦笑道:「倒是難為你還肯向本宮如此行禮。本宮被趕出皇宮已將近三年。這皇后的名頭也不過是徒有其名罷了。」


  高柱面帶喜色,道:「眼下皇後娘娘即刻便能否極泰來了,皇上已讓奴才前來探望皇後娘娘近況,且如今昭惠太后已著人重新修繕鳳儀宮,只怕是不久,皇後娘娘便可重返後宮了。」


  茯若容色清冷,笑意淺淺,道:「本宮已在宮外多年,且如今宮中如何已是全然不得知,且當年皇上恨毒了本宮,將本宮貶出皇宮之時,夫婦情分早已消失殆盡,如今他又怎會讓本宮重返後宮呢?且不說如今的皇太子乃是三皇子溶,且他的生母張氏亦是統攝六宮多年。若是本宮貿然回了後宮,只怕後宮會再生波瀾。」言畢,茯若只是咳喘不止。寶帶早已到她身邊服侍她喝了一杯熱茶。慧玉只在其後給她撫一撫後背。


  高柱只是關切問道:「皇後娘娘的咳疾仍舊不見好么?」


  寶帶忿忿道:「怎生能好,自皇後娘娘來了這鬼地方,冬日裡嚴寒異常,娘娘素來便畏寒,所以咳疾便發作的頻了些。一時間亦是沒有太醫照料,怎生能好。」


  茯若略略勸了勸寶帶,只是靜靜道:「本宮眼下的身子不見好,便是回了皇宮亦是不能為皇上打理後宮了,倒還不如留在此處靜養也好。」


  高柱躬身道:「皇後娘娘,皇上已在全然懊悔當年行事之草率,便是前些時日,皇上已然召了娘娘的叔父及兄長回京,且娘娘的叔母的貞順夫人的封誥,皇上亦是恢復了,此行不正是表明了皇上的心意么。」


  茯若神色淡然,道:「那麼張氏呢?皇上向來寵她,本宮若是貿然回宮,那張氏豈能善罷甘休?」


  高柱還欲再言,茯若只是揮了揮手,淡然道:「還是勞煩你回去吧,本宮眼下身子不好,只想著留在此處休養。再也不願去插手後宮的瑣事了?」


  殿內四下里靜靜的,茯若一使眼色,凈月只是起身送了高柱出去。


  庭前梅花傲然,落雪似絮。茯若的咳疾依舊未能見好。歲月便是這樣靜悄悄的,緩緩轉過。


  高柱歸來后,只是在乾元宮向詢述說了在西京行宮的所見所聞。詢只是微微愧怍,緩緩道:「這些年,她過得很苦么?」


  高柱慌忙跪下,懇切道:「皇上明鑒,奴才在行宮內,只是親眼所見皇後娘娘的居所十分清簡,裡頭的陳設布置竟還不如宮裡的常在采女的居所。且皇後娘娘身患咳疾,久久未愈。奴才瞧著娘娘,亦是覺得比之先前憔悴了不少。」


  詢稍稍溫和了語氣,道:「皇后她可知朕想接她回宮來?」


  高柱道:「奴才亦是轉達了皇上的意思,但娘娘她卻是說自己身患頑疾,且病癒無望,便是回了皇宮,亦是只為皇上徒增煩惱,只願在西京行宮靜靜休養便是。其餘的也不願再奢求了。」


  詢只唏噓了句:「都是朕信了玉璃的話,當年無端端錯怪了她,她說不願回宮來,只怕是心裡還在和朕生氣。」


  高柱道:「奴才瞧著皇后所言句句懇切,不似是在與皇上慪氣,且皇后素來賢德,怎會如此。」


  詢怔了片刻,半晌才定了主意道:「她到底是朕的妻子,原是朕負了她。不論如何,都應該讓她回宮來,皇后乃是國母,國母不安,則天下黎民蒼生悉數不安了。」


  高柱嘆息道:「但皇後娘娘似乎定了心思不願回宮來,如之奈何?」


  詢神色動容,良久后,才緩緩道:「待得過了元宵,朕且親臨西京行宮去,不論如何都要接她回來。倘若她心中主意已定,朕只是捨棄了這朝堂,只是隨她在西京行宮也罷,也能稍稍減去朕對她的辜負。」


  月色寂寥,當夜,詢未讓旁的嬪妃侍寢,只是獨自一人在乾元宮靜靜思索。接下來的數日都是如此。


  只在正月十五的闔宮夜宴過後,照著宮中的例子,詢只和玉璃一同去了東宮探望太子。


  行在長街上,二人沉默了良久,詢終究是先開口了,只是道:「明日朕便要去西京行宮,親自迎接皇后回宮。玉璃打理後宮這許多年,待得皇后回宮,也可稍稍休息些,只好生照料太子的飲食起居便是。」


  玉璃聞了,只是含淚道:「皇上竟要如此的狠心,拋下臣妾母子。宋氏有罪,皇上萬萬不能恕她回宮啊。」


  詢只是冷冷笑道:「到底是她有罪,還是玉璃你的陷害,朕相信你亦是心知肚明,朕早已懷疑了此事數年,只是為著溶兒著想才不聞不問此事。且朕自問在後宮的嬪妃里,待玉璃最為真心。還望玉璃不要讓朕對玉璃的真心,漸漸也消失殆盡了。」


  玉璃不解道:「那皇上又怎能這般對待臣妾,若是宋氏回宮,臣妾又該會如何。臣妾的兒子又會如何?皇上昔年是那般的愛惜臣妾。怎的如今便全然不顧及臣妾與溶兒的性命了。」


  詢冷了眼色,似是無限喟嘆,道:「她到底是朕的皇后,且昔年之事都是朕冤了她。朕不願百年後史書工筆,將朕寫成一個寵妾滅妻的昏君。所以朕必須要迎回皇后。這三年將她貶出皇宮,由玉璃來打理六宮事務,原本已是亂了祖宗家法的規矩。如今是該撥亂反正了。」


  玉璃含淚須臾道:「皇上待臣妾的心,終究不如從前了。既是如此,皇上何不待得接了宋氏回宮過後,只是將臣妾亦貶到西京行宮去便好。」


  詢凝視了玉璃片刻,只嘆氣道:「朕這一生唯一深愛過的女子便是玉璃,且便是皇后回宮,玉璃亦仍舊是皇貴妃,只是將鳳印奉還與她。六宮事務別再插手了。」


  玉璃含情凝睇,泣道:「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思,但如今臣妾與皇上卻是不似得從前了。」


  詢軒一軒眉毛,目光中含了一絲清冷之色,沉重道:「許多事都是如此,再也不能似從前那般了,朕還記得從前玉璃還是常在的時候,朕時常去永安宮看你,那時候只覺得在你宮中才最為放鬆,只因你在朕面前最像一個女人,而旁人,卻是更像一位臣子,一心只是惦記自己的家門榮寵。便是這樣,朕亦是漸漸愛上了你。而後,這一切都漸漸變了味。但朕待你的心意終究是不會變的。所以朕瞧著如今的清漪,便似乎又瞧見了當年的你。」


  清冷懸月,月下人影只立。


  第二日的清晨,詢便浩浩蕩蕩的去了西京行宮,詢隨著高柱在行宮內迤邐前行,瞧見茯若的時候,她正在殿內抄寫佛經。卻見茯若一襲白衣。髮髻上珠釵清簡。只見她容顏清減,頗見憔悴之色。


  詢只是輕聲道了句:「皇后,朕來了。」


  茯若聞聲抬首,瞧著他,只覺得這三年來,他似乎亦老了些,俊朗的容顏亦稍稍添了幾分中年男子的沉鬱之色。茯若心下亦是微微有刺痛之感,只是嘆息道了句:「皇上。」


  詢面帶了幾分愧色,只對茯若須臾道:「這些年來,皇后受苦了。」


  茯若淡淡笑道:「這行宮裡倒也清凈,伺候的人倒也還是極好的,臣妾在此處已算是清閑的,也不算太過於吃苦。」


  詢瞧著茯若依舊清麗出塵的容顏,良久才執了茯若的手,溫和道:「昔年的事原是朕的過失,還望皇後到底瞧在仁惠太后的面上,且隨朕回宮吧。」


  後宮茯若傳第四卷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