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馬上生擒】
鐵麵大約是因為在冰雪中埋了許久,入手冰涼。
站在傾倒的城門下遙望北方,那是涼州關和清閩金帳的方向。號枝呆呆地看了會兒,這才磨磨蹭蹭地將鐵麵往臉上戴——臉戴鐵麵,身著黑衣,手持一把鋼骨大傘,她便成了江湖人口中專司報喪的“鐵麵烏鴉”。
“好了,走吧。”號枝撣了撣身上飛濺的雪塵,抬腳往旁走去,“去蠻平還是去南夷?老朽記得蠻平以西還有被稱為阿刻思的大海,或許去那兒也不錯……?總之再不快點跑,那金帳裏的某個新王就要追來了。”
她身後跟著的二三十名女子卻沒動,其中一人往前一步,低聲問道“郡主,那鵲城密道的地圖現在何處?”
“哈?早扔了。”她毫不在意地背著手,沒心沒肺地笑,“哇,不要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看老朽吧?或者說你們覺得留著那地圖還有什麽用?”號枝突然大笑起來,張開雙手,站在鵲城破敗的城門前旋轉了一圈,像是在展示這地陷之城的破敗景象“哈哈,看!鵲城已經變成這樣了!要地圖有什麽用?還是說你們指望拿著鐵鏟一鏟一鏟地往下挖?一直挖到老,一直挖到死?嘛,說不定你們還能挖到一條地道,裏麵坐滿鵲城的老弱婦孺……”
“郡主,可那是鏡炴國的寶藏。”剛才說話的那人聲音裏流露出悲傷和不甘來。
“出門在外,莫要再管老朽叫郡主。鏡炴國已亡,哪來的勞什子郡主……”
“……公主!您真的不要鏡炴國了嗎!”有一個女子哭喊出聲,“青鸞王,國君,我們的刹迦皇都……若您真的一切都不要了,那我等羽衛又是為了什麽活著?鴦池姐姐她們就都白死了嗎……”
“是啊,她們白死了。”
眾羽衛呆愣地抬頭看去,曾經的景陽郡主,現在的“鐵麵烏鴉”站在一片昭示著黎明即將到來的赤紅雲霞中,如同摔在一張紅紙上的墨跡,直透紙背。
“鏡炴國破,山河哀鳴,三萬兵馬片甲不存。青鸞王、晅武侯、國君沈玶,三人頭顱被石灰醃製,到現在還供在俞國的天壇宮裏。你們可記得,當年國君沈玶要你們護著我逃出刹迦皇都時,最後一道命令是什麽?”晨風吹拂起號枝漆黑的衣袖和如墨長發,也似乎要吹散她本就縹緲的嗓音,“他說,要你們保我活著。不是尋仇,不是複國,他要我活著。說實在的,我是一個女子,又不想學那蠻平的女王,指望我複國,本就是你們抬舉了……”
“可那時候公主不是也想找過鵲城的寶藏嗎!?怎能輕言放棄呢!”
“你們也看到了,鵲城寶藏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號枝轉過身去,繼續朝著西方一瘸一拐地走,“隨便吧!你們想跟就跟,不想跟就解散。醜話說在前頭,我就是個自私涼薄的主子,如今顧自己活命都難,再不能豢養你們‘迦樓羅眾’……”
暗殺,偷竊,間諜,甚至做她的替身去死。“迦樓羅”眾已經對“景陽郡主”仁至義盡,要她們繼續給“鐵麵烏鴉”賣命,這不可能。
一個不想複國的公主,並不值得鏡炴羽衛豁出命去保護。
號枝腦子裏亂糟糟的,聽見身後沒有跟隨的腳步聲,覺得有些欣慰,又忍不住鼻腔發酸,有種要落下眼淚的衝動。
就在此時,她看到遙遠天際一騎絕塵,馬上那男子生得又黑又高,虎著一張臉狂奔而來“號枝!!留步——!”
號枝一聽那人喊聲便猛地變了顏色,立刻就把腿搬到肩膀上一般跑得飛快!奈何人隻兩條腿,馬匹卻有四條腿,此時身負重傷的她哪裏跑得過快馬?不過幾秒時間,便已經被拉近了距離,隻聽馬上那人猛地發出一聲暴喝,居然單臂把她給拎了起來!
號枝在心中哀歎,她覺得自己此時好像一塊剛剛醃製好的臘肉,掛在那男人手臂上還不時左右晃蕩兩下,簡直丟盡了“鐵麵烏鴉”的麵子……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捂住了臉,直到那男人良心發現把她放穩在地上。
“前輩欠賬不還,此時想跑去哪裏?”戴仲冷哼。
“哈啾!”她大大地打了個噴嚏,鼻子下麵頓時掛上兩條清水鼻涕,號枝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順手就往麵前這男人身上擦,“那個……風太大了老朽沒聽清,您剛才說啥來著?”
戴仲黑著一張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衣襟上多了一抹不可言說的東西,從後槽牙裏擠出句子來回她“號枝前輩……安王有令,您拿的兩瓶玉心丹是大內密藥,珍貴無比,看在您兩次重傷的份上打個八折,也就八百萬兩白銀。”
好一個也就八百萬兩白銀!!
號枝一陣眼冒金星,顫抖著聲音道“你們安王是不是鹽吃多了齁到了腦子!兩瓶破藥丸而已,要這麽多錢!?八百萬都可以在安京再建個宮殿了!”要知道她當年費盡功夫劫到手的六車官銀也不過三十萬兩……好吧,那三十萬已經當送給秦留月造反玩兒了。
長得跟個巨靈神似的戴仲撓了撓後腦勺,其實他也不知道八百萬兩白銀是個什麽概念,不過主子既然吩咐,那就是這樣沒錯唄。於是他張開大掌緊緊按住想要旱地拔蔥飛遁逃去的號枝,嚴肅道“號枝前輩是江湖豪傑,劃出什麽道兒來,江湖上也沒有欠錢不還的理。若你還不了錢,那便不能走!”
於是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得欠下了巨債,更可悲的是她現在還真還打不過戴仲,連逃都沒得逃。所以她當初為啥要從清閩金帳逃出來?就算真的去給阿若挈策烏做小也比這種下場好吧?!
“反正這邊也是賣身,那邊也是賣身……”鐵麵烏鴉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突然她伸出兩隻賊手,唰一聲捧住戴仲的大臉,搖尾乞憐“戴小將軍,要不你看老朽值不值錢?把老朽賣去青樓也行啊!要是老朽一個不夠,還有這幫‘迦樓羅’的妞兒,個個也都盆兒亮條兒順——”號枝轉過頭的那一刹那整個人都僵了,天地間空空如也,隻有她和戴仲兩人以奇怪的姿勢糾纏在一起,哪裏還有迦樓羅眾的身影?好嘛,她為啥要把沈赤玉的秘傳輕功給她們個個都教會了?!
“盆兒亮條兒順的妞在哪裏?”戴仲目光如炬,被她捧著兩塊腮幫子,口齒不清地問,“我靈州軍的眾將士們可是有多年沒見過雌的了!”
“……沒有妞了。”號枝欲哭無淚,她滑溜鱔魚般地從戴仲的腋下鑽出去脫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得了,你愛怎樣怎樣吧,算老朽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會被安王看上。”
“其實是涼州牧看上你。”戴仲轉身去牽馬,咂了咂嘴,又回過味來覺得這句話有歧義,“也不對……他說你清楚拜月白狼教的事情,寫了信給安王疏通。”
所以才有後來“迦樓羅眾”到清閩雪原上找到了她,並將玉心丹和硫磺送了過來。
號枝想通了其中關節,卻還是一臉嫌惡“這麽說來老朽還得謝他!?”
“謝什麽,安王說折銀就行,涼州關也缺錢呢。”戴仲翻身上馬,拍了拍馬鞍意思是讓她也共騎上去。鐵麵烏鴉認命地爬上馬,被身後那個巨靈神兩臂箍在狹窄的範圍裏。因怕她半路跑,動彈都不讓動彈一下,憋屈地號枝眼淚都快飆了。
直到三日後,號枝站定在靈州軍大營之前,腰酸腿軟,腳跟發虛。
她磨了磨牙,想起那個天煞的白色腦殼,不由仰天長嘯“林夔止,你這個黑心腸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