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永不會忘
久尋無果的夜天翼大為惱火，開始的時候得知騮城簡家的那個小少爺也不見了蹤跡，他以為是顧九娘怕他遷怒別人，讓他搬走了。
原本沒有多加理會，可是時間一久他便意識到了不對勁，便將搜尋對象將一個女子變成一男一女，將簡玉的畫像也傳到了各處。
九月初的時候，夜天翼果然查探到了顧九娘的行蹤。
不顧小武的阻攔，他親自去了吉州。
因擔心在鎮子上會再次遇到官兵，所以顧九娘便帶著簡玉在深山裡租了一處獵戶的住處，打算暫且休整幾天。
白日里再濃烈的日頭通過繁密的枝葉，也只能灑下斑駁的光點，不冷不熱十分舒爽，兩人便在外搭了兩個吊床。
簡玉躺在吊床上，一邊看著手裡的書，一邊感嘆的和一旁的女子說道，「娘子，我如今才明白古人為何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聞言，顧九娘不由得一笑，她看了眼漸暗的天色，揚了揚下巴指揮道，「嗯，現在又是該你行『萬里路』的時候了。」
簡玉放下書一骨碌從吊床上爬下來，笑嘻嘻道，「娘子我今晚想吃烤雞！」
「嗯。」
得到同意后，他便樂顛顛的去拾柴禾了。
「別走太遠。」
簡玉頭也未回，「知道啦。」
自從第一天讓他去拾柴禾，結果把自己拾丟了，她好不容易才把他找回來之後，每次他出去，她都會習慣性的叮囑一句。
想著簡玉得一會兒才能回來，獵戶早晨送來的食材中好像有一隻處理乾淨的雞，她便沒有馬上起身。
原本只想躺一小會兒，沒想到再睜眼已經是月上中天。
身下也不是柔軟的吊床，而是一片帶著潮氣的樹葉。
此刻背對著她負手而立的，是一個身著寶藍色錦衣的男子。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響，夜天翼轉過身來。
「醒了？」
看到他的背影，顧九娘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瞬便恢復了往日的素淡。
她站起身來，福身一禮，「見過翼王殿下。」
夜天翼就這樣靜靜的打量她，短短兩個月，她與以往大不相同。
離開了他，她竟變得更好了。
這樣的念頭，讓他不悅。
「你變了。」
「或許吧。」
以前在京都，因為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一舉一動都是謹言慎行，後來接管了聽風樓之後，行事更是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慎便給他帶來麻煩。
小心翼翼慣了，久而久之，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生來應該就是一副毫無存在感的樣子。
「九娘，你怪我，是嗎？」
顧九娘搖搖頭，「不，我不怪你，我對自己說過，我永遠不會怪你。」
夜天翼也搖頭，「但是你一聲不響的便離開了，那便是因為你怪我、怨我。」
「是嗎。」她眼中有些迷茫。
她怪他了，她到底還是怪他了？
「我沒有娶洛雲煙。」
顧九娘猛地抬起頭，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逝。
這兩個月來每當想起他，便會用這門婚事來告誡自己。
洛雲煙能給他的幫助，是她傾盡所有都達不到的，就連一絲的不甘，她都沒資格。
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絆住他的腳步，離開他才是對的。
自己營造出來的善解人意，差點把自己都感動了。
可是當她聽到他沒有娶洛雲煙的時候，她心底的一絲喜悅讓她知道了她有多虛偽，有多自私。
打心底，她就不希望她娶別的女人。
只是這絲喜悅還沒來得及蔓延，就聽他又接著說了一句。
「不過我將黃門侍郎家的嫡女抬進王府為側妃了。」夜天翼皺著眉，語氣中帶著一絲責怪，「若是你不離開，我又何必迎別的女人進門？」
心中苦澀蔓延，她低頭一笑。
原來，是她的錯啊。
「沒來得及送上賀禮，望殿下莫怪。」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九娘牽了牽嘴角，沒有說話。
九月的天氣已經這樣冷了嗎？讓她有些想念簡玉給她鋪的床了。
想起簡玉，她歉然頷首，「夫君還在等我，九娘先告退了。」
夜天翼上前扯著她的手，頗有些煩躁的說道，「你還在鬧什麼脾氣？以前你不會這樣的。」
他的力氣不自覺加重，她覺得自己的手腕下一瞬便要斷了。
顧九娘忍痛開口，「我沒有鬧脾氣，除了打理聽風樓我什麼都不會，如今聽風樓你也不打算繼續做下去，我已經沒有任何能幫到你的地方了。」
「你再也幫不到我，所以，我應該把你一腳踢開？」夜天翼面上是隱忍的怒氣，隱約可見兩側青筋，「顧九娘，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相識相依十餘年，她第一次把他惹得這樣生氣。
就連那次意欲給夜無憂通風報信，他都沒有這樣生氣。
她無力的閉了閉眼，聲音乾澀，「那你想讓我怎麼辦？」
她已經在儘力為他考慮了，她還想讓他怎麼辦。
「回到我身邊，我迎你進府。」
顧九娘身子一僵，這句話，她不知道已經等了多少年了。
她期盼的時候，他不給她希望。
等她徹底斷了念頭的時候，他又這樣說。
可惜。
「我已經嫁人了。」
顧九娘頓了頓，「而且如今的顧家就像一條血蛭，非但不能給你幫助，還會將你吸垮。」
夜天翼顯然已經將一切都想到了，「我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再也不是那個任人踐踏的顧家庶女。我一生一世都會護著你，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我們還可以生兒育女，讓他感受家的溫暖，我們經歷的一切，他都不會經歷。」
他說的實在太過美好，讓她目光滯了一瞬，原本堅定的心便不由得開始動搖了。
那樣的幸福，她真的可以擁有嗎？
「放開我娘子！」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簡玉握著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揚手就要往夜天翼背後砸去。
他緊閉著眼睛，面上神色驚惶不定，下手卻沒有留情。
顧九娘猛地回神，欲上前阻攔，「簡玉住手！」
夜天翼一手抓著她的手，看也沒看簡玉的方向，反手一掌便將他打飛三丈遠，撞到一棵粗壯的樹榦后，又重重落在地上。
「簡玉！」
她驚呼一聲，掙脫夜天翼的手，飛奔至一身狼狽的簡玉身邊，半托著他的背，「你怎麼樣？」
簡玉面色蒼白，本想沖她笑笑讓她不用擔心，沒成想剛咧了咧嘴，就嘔出一口血來，在白色錦衣上湮出一朵妖冶血色。
看見顧九娘瞬間變了的臉色，他心想，弄巧成拙了。
夜天翼面無表情的上前，扯住她的胳膊，「跟我回去。」
簡玉一下子便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直直的盯著她。
「我不會回去的，你走吧。」
大鬆一口氣之後，簡玉握緊了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大著膽子握上她的手，艱難道，「我們回家吧。」
她扶起簡玉，軟了神色，「好，我們回家。」
暴怒的夜天翼瞬間扣上了簡玉的脖子，目光冷厲的看著他，話卻是對她說的，「只要你再走一步，我便殺了他，我說到做到。」
顧九娘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只是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頸處，眸中枯寂如同一潭死水，「那我便陪他一起死。」
他五指收攏，簡玉精緻瓷白的臉上青紫一片，喉嚨發出痛苦的破碎聲音。
「我不受威脅，你知道的。」
右手微動，鋒利的刀刃割進皮肉，一絲血紅瞬間湧出，她神色不變好像流的不是她的血，「九娘不敢威脅殿下。」
她不是在威脅他，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只要簡玉死了，她真的也會跟著一起死。
「為了他，你便要背叛我？」夜天翼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眼中瘋狂一閃而逝，簡玉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掙扎的力氣也在一點點變小。
對不起簡玉，是我連累了你。
放心，我會陪你一起的。
她緩緩閉眸，一滴淚迅速滑落至腳下枯葉上，瞬間消失不見。
拿著匕首的手微微拉開了些距離，又猛地回攏，臉上帶著決絕。
她臉上的決絕，喚回了他的一絲理智，他驚惶出聲，「我放你們走！」
他下意識鬆開手，簡玉癱倒在地上，已經陷入了昏厥。
即便及時收住手，刀刃還是割傷了她的脖子，在不停地滲血。
扔下匕首，顧九娘連忙去看簡玉，在探到他微弱的呼吸時，微微鬆了一口氣。
夜天翼周身陰冷，面色沉鬱至極，「我曾對你說過，誰背叛我都可以，唯獨你不可以。」
「凡背叛者，再見皆是仇敵。記住你今日的選擇，這一刻我也永不會忘！」
秋風乍起，吹散一地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