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7.17晉江獨發
眼看峰回路轉,華硯便示意修羅堂停手,修羅使們匆匆隱去。
段翎下令休兵,方才還喊殺震天的大營,此刻卻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響,兵將們早已退到一邊,為來人讓開路。
為首的兩人,都是西琳人的容貌,一個劍眉高鼻,白膚薄唇,藍眸淩厲,神情冷漠,一身天涯霜雪;另一個卻是謙謙君子,碧眼溫柔,俊容仙資,不落凡俗,笑如春風暖陽。
段翎遠遠見這二人,已猜出誰是薑鬱,被其威勢所攝,召魏寬到跟前問一句,“殿下為何親臨?”
魏寬咬牙看了半晌,“殿下是薑相長子,本不該在這裏出現,他既親自前來,若不是薑相囑意,那便是……”
話說了半句,他就扭頭看了一眼毓秀,眼中似有驚懼。
毓秀麵色淩然,靜靜望著段翎與魏寬冷笑。
二人皆從毓秀的笑中看到殺意,一時心肝膽寒,嚇得不敢動彈。
毓秀漠然收回目光,上前扶起華硯,小心為他整理淩亂的衣衫與身上的傷痕。
華硯舊傷撕裂,胳膊滲出血跡,毓秀便扯了自己身上的衣料,替他包紮傷口。
薑鬱在一旁冷眼旁觀,嘴角浮起一絲冷笑,眉眼間更有嘲諷之色。
待他走到近前,望見毓秀假孕敗露的肚子,譏眸識破人情,似棄如塵埃。
毓秀目光閃爍,明知躲避不了,就幹脆迎上薑鬱的眼神,與之對望。
世事如棋局局新,這一局是他輸了,薑鬱卻也沒有贏。他雖極力想在她麵前做出淩然姿態,卻掩飾不了心中的惱怒與憤恨。
段翎與魏寬感到二人之間的暗潮湧動,心中萬念俱灰,才要跪地向薑鬱行禮,卻見他似有屈身之意。
薑鬱的禮行到一半,還不及屈身,毓秀卻身子一軟墜了下去,好在華硯在一旁扶住,才沒有摔成一灘爛泥。
薑鬱冷冷看了華硯一眼,走上前接過人事不省的毓秀,一把抱起,出了行營。
人成陌路,今非昨夕,久病纏綿不相離,不須噩夢也心驚。
毓秀在昏迷中看到了東宮院子裏的桃花樹。
桃花樹下,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器宇不凡,形容謫仙,一手撫著花枝,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毓秀想看清那人是誰,急欲上前,腳下卻似負千斤,才走了一步,就見四圍震裂,天塌地陷,白晝轉夜,火光衝天。
那個原本隻留給她背影的男子,被火光擋住了臉,蕭蕭站在金麟殿外,手中握著一把劍。
他對她奮力呼號,她卻一個字也聽不見。
毓秀衝到階上,直到他的人盡在咫尺,她才看清他的臉。
不是陶菁,也不是華硯。
卻是薑鬱。
他的一雙藍眸被火光映得通紅,以至於不管當中有什麽複雜的內容,她都看不清。
“伯良!”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他的名字。
覺來知是夢,一朝驚醒,睜開眼,望見的卻是陶菁。
毓秀自知失態,心中忐忑,麵上卻不動聲色,打量臥房中的陳設,淡然對陶菁問一句,“你的病好了?”
陶菁的表情晦暗不明,回話的語調也十分平板,“沒有大礙。”
毓秀扶著額頭坐起身,“我身上的衣服是誰幫我換的?”
陶菁一聲輕歎,似笑非笑地回一句,“薑鬱既在此,除了他,誰還敢給你換衣服。”
毓秀半晌無語,陶菁淡淡笑道,“薑鬱在會客廳私審,華硯被罰,你不在場,便無人敢赦。”
毓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陶菁,穿靴下床,理好發髻衣衫,往會客廳去。
薑鬱並未落座,而是站在廳中,藍眸清淡,神色淩然,一身風寒雪冷。
他雖是皇家伴讀,同毓秀一起長大,兩人卻疏遠了許多年,就算他當初與她成婚,也是迫於家族的安排,並非本意。
下首跪著段翎、魏寬與楊千又,三人之後是薑成渝、羅青雲與徐懷瑾,華硯跪在上首,下首第一客位坐著言笑晏晏的淩音,手裏剝著花生,卻將剝好的花生仁一顆一顆往華硯嘴裏塞。華硯躲不過,隻能被迫吃他喂的,動輒得咎的表情實在有些滑稽。
淩音碧眼閃閃,笑容款款,身上的傷該是好了。
薑鬱冷眼看毓秀與陶菁進門,雙手疊在身前。
毓秀想起方才做的夢,不自覺地就皺起眉頭,心中百味雜陳。
她走到離他隻有三步的距離,薑鬱便屈膝向她行了拜禮,叩首道,“皇上萬福金安。”
淩音丟了手裏的花生米,也從凳子上跪下來,伏地笑道,“一別多日,臣也對皇上十分想念。”
羅青雲與徐懷瑾見狀,一時瞠目結舌,愣在當場。
羅青雲悄悄抬起頭,扯了扯身邊站著的陶菁,眼中滿是問詢之意。
陶菁目光流轉,輕聲笑道,“這天下間除了大熙天子,還有誰請的動皇後殿下親自來解圍。”
說完這一句,他便望著毓秀的背影,長歎一聲也跪了下去。
西琳獻昌帝,複姓明哲,單名秀,表字毓秀,年十七繼位。
明哲秀之母是西琳孝獻帝,明哲弦。
明哲弦十八歲遠嫁南瑜,許配給南瑜二皇子歐陽馳做側妃,十年之後被迎回西琳繼位,在位十九年,躬勤政事,賢明持重。
明哲弦身下兩女,長女明哲秀,其父歐陽馳。
歐陽馳在明哲弦回國繼位後的頭一年,就棄了王位,追到西琳,二人的故事也在三國間傳為佳話。
明哲弦最倚重的卻是她的舒皇後。
舒辛曾是明哲弦的伴讀,卻被指配給明哲弦的姐姐明哲戟儲妃,後明哲戟登基,舒辛受封皇後,後宮除了他,便再無一人,人人都知明哲戟情深。
孝恭帝雖專情,西琳內外卻都傳說其武斷暴戾,為了皇位迫害同胞姐妹,一生頭疾纏身,以至於而後暴斃宮中,身後無嗣。
西琳皇室無人,舒家極力斡旋,終於迎得明哲弦返回故國,克承大統。
明哲弦與舒辛也終得破鏡重圓。
孝獻十年,舒皇後病逝,身後留一女,就是孝獻帝的二女兒明哲靈。
明哲靈表字靈犀,比毓秀年少,舒皇後死前,孝獻帝有意改封嫡女為皇儲,卻因皇後的苦苦哀求而作罷,這才保住毓秀的儲君之位。
孝獻十九年,明哲弦因病退位。毓秀年紀雖小,卻不得不接下千斤重擔,繼位登基,封薑鬱為後。
薑鬱比毓秀年長一歲,與毓秀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兩個人第一次見麵時一個六歲,一個五歲,薑鬱作為毓秀伴讀的備選,入宮覲見。
與薑鬱一同候選的,是神威將軍的次子華硯,與九宮侯的四子洛琦。
洛琦比毓秀大兩歲,個子長的早,較同齡的孩子都要高大些,為人太過文正呆板,又是個棋癡,毓秀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選他做伴讀。
華硯與毓秀同歲,臉圓軟的像白餑餑,嘴角常掛著一絲暖笑,比女孩子還可愛,更巧的是他的發色眸色與毓秀相同,毓秀一見他就覺得親切喜歡,自然選定他相伴。
那時的毓秀對薑鬱並沒有多大印象,隻記得他冷著一張臉,眼睛又是寒冰的顏色,很不討人喜歡,她隻看了他兩眼就失去興趣,選了華硯之後,更是把他忘到腦後。
毓秀再見薑鬱,還是在南書房,時間卻是兩年之後。
二公主靈犀也是五歲挑選伴讀,明哲弦為她指定的原本是薑家的嫡子薑聰。
薑聰比靈犀大兩歲,聰慧機敏,是同齡孩童中的佼佼者,因其母是南瑜人的緣故,他長了一雙黑眸,年紀雖小,卻容貌出眾,尤其是開口說話時,臉紅的像蘋果,靦腆可愛的讓人滿心喜歡。
靈犀也對薑聰十分滿意,可惜才過了不到半年,他就出天花被隔離養治。
薑聰生死未卜之時,薑家就送薑鬱進宮陪伴靈犀。
毓秀已經忘了她曾經見過薑鬱的事,隻覺得他的藍眸似曾相識。
一同在南書房讀書的最初,毓秀本是不喜歡薑鬱的,隻因他為人太過清冷,讓人退避三舍。而她真正對他改觀,是因為她無意中看到了他的一笑。
那時靈犀才學寫字,薑鬱手把手教她寫他的名字,兩人費了半天力氣,靈犀終於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出了“薑鬱”兩個字。
字雖不美,心意卻難得,薑鬱對他懷裏的小公主露出了歡愉欣慰的一笑。
毓秀這才知道,原來生性寡淡的人偶爾露出的笑顏竟會如此讓人驚喜。
從那以後,她就著了魔一樣開始注意薑鬱的一舉一動,時不時湊過去跟他說話,拿工工整整寫下的字送給他,盼他也能對她笑上一笑;可薑鬱連正眼都不看她,同她說話也隻是一問一答的敷衍。
毓秀以為薑鬱回應的冷漠是因為她寫的字不夠好,之後在書法上著實下了一番苦工,可無論她拿多少張字帖給他看,他也是一樣無動於衷。
薑鬱從來沒對毓秀笑過,他對著她時連麵上的和顏悅色都沒有,相處的十幾年間,幾乎完全忽視她的存在,仿佛他眼裏看不到她這個人。
毓秀一直很羨慕靈犀,興許是求而不得,越發想求的緣故,她也想知道被一個冰山雪冷的人當做獨一無二的存在,是什麽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