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牙婆登門
杜小草趕在爹衝出來抽她之前,去耳房抱出一個巴掌高的竹木牌位。
今天是她奶奶杜阮氏的周年祭,按風俗子孫後輩要焚香祭祀,金氏一向跟婆婆不合,哪想得到這些?
等到杜青奎一臉怒氣地衝進院子裏,就看見長女跪在柴木案桌前,恭恭敬敬地擺上蒸米撈醬燉肉炒雞子,點燃了引魂香,穩穩磕了三個頭祭祖。
這個精壯寡言的山裏漢子不識幾個字,但也曉得牌位上寫得是他親娘“杜阮氏”的名諱,今天是老人過世一周年忌日,他忙著給兒子覺醒仙種,忘了這茬。
他看看粗糙的牌位,再看看沉穩安靜的女兒,臉憋成了豬肝色,手裏攥著的蘆葦杆也鬆開了。
杜小草磕完頭剛要起身,後腰上突然重重挨了一腳踹,金氏不知何時也出來了,蓇葖著兩眼,蓬鬆著發髻,斜插著鳳尾簪子,瞪著婆婆的牌位恨得磨牙,不敢在丈夫麵前露出來,拿杜小草撒氣,踹完她就罵:
“呸!死丫頭片子!你算哪個牌麵上的東西?早晚潑出去的無根水,煞星!親娘都給你克死了,也配祭祀先人?滾一邊幹活去!”
她一邊咒罵,一邊大聲喊她生的兒子:“寶兒乖乖快出來,今兒是你奶奶的祭日,有好吃的……”
杜小草的娘是外鄉人,生下她就歿了,爹隔年就續娶了金氏,半年後生下二女兒杜紫蘅,之後三年再無動靜。
夫妻倆急著延續香火,尋醫問藥無效,去城裏的道觀求了兩張符籙,日夜佩戴在身上,終於生下兒子杜寶兒,龍蛋一樣捧在手心裏。
“龍蛋”聽見娘說有好吃的,也不賴床了,披著獸皮小襖樂顛顛地衝出來,直奔那盤香椿炒雞子。
總共也沒炒幾塊,杜寶兒又嘴饞,吧唧吧唧吃掉大半,舉著筷子又要去撈豆黃醬裏的爻魚幹吃。
杜青奎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巴掌拍在案幾上:“孽障!給你奶奶跪下!”
杜寶兒剛滿六歲,被爹一凶嚇得筷子摔在地上,小嘴咧了幾咧,哇哇哭嚎。
金氏心疼地不行,罵丈夫:“大清早地嚇唬孩子幹嘛?這祭品本來就是給孝子賢孫吃的,讓孩子吃幾口咋啦?”
杜青奎氣惱,把這娘倆撥拉到一邊,自己對著牌位跪了下去。
案幾上擺著火盆,旁邊卻沒有絞好的紙錢,這是對先人的大不敬,金氏心虛地摟著兒子往後縮,怕丈夫衝她發火。
杜小草從床板下拿出一摞用黃符紙疊好的冥元寶,用火折子點燃了扔進陶盆裏。
這個家裏唯一跟她親的人就是奶奶,她是奶奶熬米汁養大的,沒有老人堅持撫養,她這條小命早就了結在後娘手裏。
杜寶兒哭得直打嗝,被他娘摁著脖子跪倒在牌位前磕頭。
村裏的媒婆甄七娘提著個小竹籃子進院,一眼瞧見這情形,順口誇讚:
“瞧寶兒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這麽孝順長輩,哭得巴心巴肺,將來還不知怎麽孝順你們兩口子……”
金氏喪氣:“孝順有啥用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護不周全,哪來的閑錢供養爹娘?”
這話指桑罵槐,刺得杜青奎臉色難看。
甄七娘打扮得光鮮,心肝也通透,馬上恭維金氏:
“弟妹瞎說什麽呐,寶兒的仙種已經覺醒了,你送他去城裏的仙塾好好念幾年道典,學兩樣本事,將來去州府仙郡討生活,哪還用得著呆在這窮山溝溝裏苦捱日子?全家都能跟著他去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