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牙婆又來
杜小草對此不予置評。
及雨卻看不慣薛墜玉,冷哼一聲奚落她:“還沒死心呢?你父親已經被仙帝鴆殺,詔令不得收斂屍骨,拋給野狗啃咬幹淨,你的祖母撞柱,母親懸梁,姑母也被丈夫入土為安,闔家都是孤魂野鬼了,你還端什麽千金小姐的架子……”
一屋子丫鬟眼觀鼻鼻觀心,仙國大事她們不懂,隻聽及雨這番話,字字血淚。
杜小草因為五感六識敏銳,從裴夫人心腹嬤嬤的低語中知曉,薛墜玉的處境比及雨譏誚的還要艱難。
她寄予厚望的外公、舅舅,兩位姨母,三四個表姐妹,都對她棄之不顧,在花朝宴上當眾說她已經“殉節”。
然而薛小姐就是不肯死。
及雨不知道是真看不慣她,還是奉了裴夫人的命令,一再往薛大小姐傷口上撒鹽,diss她蠢得沒救,都落到如今的地步了,還不曉得是被誰暗害的。
“薛小姐,我們裴府可是你的大恩人啊,要不是夫人花了十萬兩銀子贖你,你就隻能進帝城的教坊司了,從前那些被你鞭打羞辱過的紈絝惡少,會排著隊的去嫖你,還不如現在,隻要伺候我們裴公子,就能安生度日。”
這是實情,但薛墜玉無動於衷,木木呆呆地坐在木椅上。
及雨氣得狠踹了一腳木椅,扭身走了。
杜小草卻從她話裏聽出貓膩,薛墜玉的高門顯貴出身不是假的,就算一時落魄了,還有母係親人得勢,他們或許真的希望薛墜玉死了,卻不會樂意看到火羽裴氏這麽折辱他們的血親。
所以,裴夫人是哪來的底氣,敢讓兒子這麽欺辱薛墜玉?
饞她的美色?饞她的五瓣金梅靈紋?
這兩樣東西是很稀罕,但還差點分量,還得有其它利益和黑手,才能讓裴夫人如此肆無忌憚。
無論如何,有薛墜玉這麽個美人坯子在,分散了裴大少作妖的氣力和精力,修為也日臻精進,距離開靈隻隔著一層窗戶紙的距離。
他的藍寶金麒麟腰佩,因為麒麟火無端消失,沒了溫養神識靈紋的妙用,已經不再佩戴了,裴夫人如鯁在喉,始終放不下這件事。
杜小草十分憂愁。
她真不知道麒麟火這種東西,隻是撿起那枚腰佩的時候,眉心的水墨荷尖倏然灼熱,隱約還聽到一聲雀鳥的歡悅唳叫。
她當時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事後回想,八成就是麒麟火,被她眉心的靈紋稀裏糊塗吞噬了。
吞都吞了,隻能佯裝不知此事,否則以裴夫人的狠心,敢讓人把她扔進丹爐祭煉十天半月,逼出麒麟火。
又不是她故意去碰金麒麟的,罪魁禍首是芳綾芳綃,敢把主子這麽要緊的東西扔出去釣魚,反被魚鉤戳花了臉,折得不冤。
裴夫人那邊,注意力很快轉移到兒子突破開靈境的大事上,嫌天愚院“屋舍狹仄”,把人挪去火羽城外的東溪別苑,那裏修建了專供裴氏族人破鏡用的密室,有陣法加持,靈氣磅礴。
裴夫人帶著心腹親自照顧兒子,杜小草、垂珠這種大丫鬟也不允許靠近。
閑了兩天,及雨過來傳話,說別苑新買進來一批小丫頭,柳娘子照顧不過來,讓天愚院裏閑著無事的人過去幫忙。
杜小草想了想,讓垂珠領著一眾小丫鬟看家,自己帶著白桃去見柳娘子。
外麵的旱情越來越嚴重,米價比往年飆升十倍不止,窮人家隻能賣兒賣女。
裴夫人趁機買進兩百個小丫鬟,這數量明顯反常,一望而知不安好心。
杜小草到地方的時候,發現這些新買進來的女孩年紀很小,超過十歲的沒幾個,普遍六七八歲,不知道是為了好調教,還是牙行裏隻能買到這樣的。
火羽城地處東疆,大部分村寨都依山傍水,日常耕田捕魚,養蠶織緞,一大家子都能吃飽穿暖,輕易不會賣了女兒給牙婆。
牙婆又最喜這些山清水秀之地出來的女孩,個個水嫩得像花骨朵一樣,平日就盼著人家遭了天災,好趕著牛車去收人。
天災不常有,一袋粟米換一個丫頭的好機會可遇不可求,似甄七娘這種野路子,平時在本鄉本土踅摸女孩子,媒婆兼著牙婆的,現在趁勢添了本錢,想大賺一筆。
今天這場麵,甄七娘也沒缺席,領著七八個小丫頭站在樹蔭底下乘涼,杜小草仔細看了幾眼,沒發現相熟的麵孔,略鬆了口氣。
焦溪一向出美人,又趕上這種災荒年,牙婆像水蛭見了血一樣撲過去,一不小心就被她們叼走幾個女孩子,甄七娘日日在村裏,占著天時地利,居然也沒誆到人?
杜小草心裏奇怪,甄七娘更是目瞪口呆,一雙三角吊梢眼眨了又眨,揉了又揉,半響才敢確定眼前的漂亮女孩,就是她半年前賣進裴府的杜家大女兒。
這一身細紗綾羅,那一頭珠釵玉簪,繽紛耀眼,清麗嬌豔,尋常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她。
從前因為常年幹農活曝曬得黧黑麵皮,現在奶白奶白,手裏捏著一方錦帕,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鬟,嫋嫋娉婷,腳上的繡鞋都綴著一圈黃豆大的珍珠。
甄七娘看得兩眼發直,硬是沒敢出聲跟她打招呼,高門大戶規矩森嚴,她一個牙婆胡亂說話,打死了白死。
杜小草暫時也顧不上她,先去見過柳娘子,幫著她指揮一眾粗使婆子,在院子裏的空地上一溜排開擺上二十幾個大藥桶,從井裏提水、燒水,給兩百個新買進來的小丫頭們洗澡、剪頭,清除幹淨身上的虱子跳蚤,粗粗調教一遍。
七八個粗使婆子一看就是做慣了這種事的,粗暴摁著一群小丫頭,破衣爛衫全部扒得精光,隨手就扔進旁邊的火堆,燒得嗶嗶啵啵。
有的丫頭羞惱害臊,蜷縮著身子蹲在地上哭罵,被婆子劈麵扇了幾耳光,揪著頭發拖到大藥桶旁邊,也不管熱水燙不燙,直接把人扔進去洗刷。
這些婆子人手一根豬鬢毛刷,像是給豬脫毛一樣狠命涮洗。
桶裏的小丫頭敢呼痛躲避,立刻就會挨打,幾次下來,婆子們手再重,哪怕皮都給搓破了,也沒誰敢躲了。
短短一盞茶時間,第一批二十幾個小丫頭就白綻綻出桶,頭發全都被婆子拿剪刀胡亂絞了,毛茬茬連個小揪揪都不剩下,皮膚也通紅通紅的,一字排開站在桶邊,一人被扔了一套粗使丫鬟的藍白布裙,自己去旁邊穿上。
第二撥洗刷開始,卻鬧了點亂子,有的小丫頭舍不得從小帶大的護身符,有人舍不得娘親臨別塞的荷包,死命攥在手裏,怎麽打都不撒手。
而裴府的規矩,是光溜進門,一樣外頭的東西都不許夾帶。
胳膊如何扭得過大腿?
一個精壯婆子直接上前把人敲暈,扒光了扔進藥桶裏洗刷,再拎出來的時候,人醒了,護身符和荷包也早就燒成灰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