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秋千蕩漾
從禮法上說,魏家主不是“夫”,魏紫也不是“女”,裴惠色衰無依,繼續留在江洲,就是個喘氣的死人,不知道哪天就真死了。
不為她自己,隻為魏紫這個女兒,裴惠也要離開江洲。
她的主母,陽羨周夫人不是善類,又出了名的貪財,而魏紫嫁的陽翟白氏是豪商,生財有道,出了名的有錢。
周夫人想要盤剝庶女,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敲打庶女的生母。
裴惠對於魏紫,就是人質。
她趁著“歸寧”脫身走人,才是幫了女兒的大忙。
如果魏紫年紀尚小,她還要擔心女兒落在周夫人手中吃苦,或者議親的時候敷衍了事,現在親事已定,出閣在即,一切都板上釘釘,她何懼之有?
裴夫人越說越來氣,瞪著傻兒子數落:
“娘這些年昧著良心攢錢,總算給你攢下一份家業,還給你找了仙後做靠山,到頭來全都是白忙活!你姑母就罷了,也是個可憐人,那個魏紫,就是個小白眼狼,裴顯是她嫡親的表哥,下那麽狠的死手,她當初能害裴顯,將來也一樣能害你,你姑母回來我養著,就怕引狼入室,讓魏紫鑽了空子!”
外人都以為裴顯是死在裴夫人手中,實則是魏紫下的毒手,為了閨譽無瑕,為了鏟除隱患,為了在未來夫君麵前裝小白花,千裏追殺,又嫁禍給裴夫人。
裴夫人是什麽樣的人,豈肯吃這種悶虧?
裴煜也心生不悅,立刻激活傳信石,叮囑去江洲接人的仆從,讓他們接裴惠的時候,一並把魏紫也接了,如果她不肯來,從此就留在江洲給周夫人做“女兒”,與裴府再無關係。
魏大小姐不認裴府是舅家,裴府也沒她這種外甥女。
裴夫人猶不解恨,要學兒子強嫁攀娘子的手段,把歸寧的小姑子也嫁了。
“你姑母隻比攀娘子略大幾歲,容貌尚盛,咱們家又不缺妝奩,我好好給她物色一個新夫婿,情投意合地過日子,氣死魏家那個老王八!”
“……”
裴煜讓人去接姑母,本意隻是做做樣子,結果出乎他的意料。
隻隔了一天,裴惠就風塵仆仆地回到火羽城,去接她的仆婢、扈從、供奉乃至四匹拉車的白麋鹿,都累得東倒西歪。
這哪兒像是“歸寧”,說逃難都輕了,像逃命。
江洲距離火羽城並不甚近,正常來回,要五日時間,裴惠這一行人,隻用了兩天。
疲奔的原因,是怕江洲魏氏變卦,半路追上來把人抓回去。
裴惠歸寧,對她自己多有好處,對魏家主夫婦百害無一利。
魏家主傷的是體麵和顏麵,他夫人也少了一個挾製庶女的人質,本該一口回絕,不會輕易放人。
裴惠運氣夠好,裴府的人趕到時,魏家主不在家中,周夫人被十萬兩黃金晃花了眼睛。
一個風韻猶存的貴妾罷了,留在府裏也是礙眼得很,哪比得上十萬兩黃金看著舒心?
裴惠也不多言語,半個時辰就收拾妥了行禮,帶著兩個陪嫁侍婢,登車走人。
魏紫不肯跟她歸寧,也沒有出門相送,態度漠然至極。
魏大小姐即將嫁入曲江白氏,是未來的家主夫人,有一個侍妾生母,一直都是她的暗傷,現在人走了,她庶出的身份就淡了,說不定還能以此為由,記在嫡母名下,提一提身份呢。
裴惠跟女兒一個心思,生怕魏家主返家以後變卦,派人追她回去,一路不眠不休,晝夜疾馳,隻用了兩天,就回到火羽城。
裴夫人領著一雙兒女,親自出府迎接小姑子。
她嫁進來的時候,裴惠已經嫁到江洲,姑嫂倆沒見過幾次麵,也沒什麽齟齬。
唯一的不愉快,都在魏紫身上。
裴惠容長臉,肌膚瓷白,黛眉鳳眼,削肩細腰,雖年過三旬,風華猶盛,身上穿戴的卻很簡素,就一身白錦裁成的襦裙,頭上斜插著白玉步搖,見到裴夫人,紅著眼圈喊“嫂嫂”,傾訴離情:
“別家十六載,歸寧而來,父母卻都不在了,兄長他也去了……”
“妹妹無須憂心,公婆夫君雖然歿了,我和煜兒還在,斷不會讓妹妹流離在外。”
裴夫人邊說邊拔下她發髻上的白玉步搖,扔在門前的石碣上,美玉應聲碎裂。
“妹妹既然歸寧,從此便是裴家的閨閣嬌女,不用再做婦人妝容,錦瀾閣已經重新收拾出來,妹妹且住著,有不合心意的地方,讓人來雲霞院告訴我,府中如今雖然不闊綽,也不似當年那般局促了……”
裴惠受寵若驚,沒想到嫂嫂侄兒這麽殷勤熨帖,忐忑心思一掃而空,目光落在杜小草身上,又瞥了一眼遠處站著的呂文昭和秦佑安。
她知道女兒曾經想要嫁給秦佑安,真正是癡心妄想了,以她世家庶女的身份,正妃是肯定沒份的,側妃都難,多半是個貴妾。
做侍妾有什麽好,比得上嫁到曲江白氏做少夫人?
裴惠當年迫不得已,做了高門妾,誤了半生,僥幸脫身歸寧,隻想安安生生過日子,看著收拾得富麗堂皇地錦瀾院,半句刺都沒挑,默然住了下來,每日去家祠,為父母兄長抄經祈福。
杜小草偶然遇到她,恭敬喊一聲“姑母”,各自走開,並不多寒暄什麽。
裴惠再和悅,也是魏紫的生母,魏紫不但得罪狠了裴夫人,也得罪狠了她。
裴夫人麵慈心狠,無利不早起的人,絕不會在害死夫君以後,對夫君歸寧的妹妹百般關照。
至多是麵子情,眼下這般,殷勤體貼地忒過了。
偌大一座裴府,既是立身之地,也是精致牢籠。
杜小草覺得憋悶,麵露鬱鬱之色,秦佑安很擔心,扯著商議行程的幌子,入燕閣看她。
“你且歇幾日,身體無恙了,我們就離開這兒。”
呂文昭嗬嗬阻攔:“別急嘛,見一見魏家主再走也不遲。”
杜小草忍笑。
裴惠當年為了救治重病的父親,為了省下一副妝奩,無奈做了老鰥夫的侍妾。
時過境遷,裴府闊綽了,去接人的時候,直接奉上十萬兩黃金。
魏家主的夫人見錢眼開,收了黃金,遣了侍妾,毫不顧忌夫君的顏麵。
這人放出來容易,再想要收回去,就難了。
杜小草猜測,魏家主為了挽回敗局,重新把人弄回江洲,一定會帶著魏紫過來賣慘,以女兒脅迫裴惠。
這樣簡單粗暴的手段,隻會適得其反,讓裴惠更加堅定的留在裴府。
杜小草許久不見魏大小姐,魏大小姐卻屢屢給她使絆子,趁此機會,大家好好說道說道。
她心情愉悅,要下樓去蕩秋千。
秦佑安微笑,忽然抱起她,腳尖一點,躍出花窗,踩在窗外的一片竹林上,幾次踩踏彈跳以後,穩穩地落了地,把她放到秋千架上。
杜小草蕩漾片刻,目光落到他腰間的魚吻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