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此間一片容身之處
這牌匾兩側,還配有一副通俗易懂的對聯:
忽來幾場疾風驟雨,此間一片容身之處。
呂文昭看著這座仿佛忽然冒出來的客棧,訝異出聲:
“這兒不是一片竹林嗎,林中還有一口井,怎麽變成客棧了?”
薑慕白輕笑:“給屋舍掛個招牌,立刻就能變成客棧。”
站在門口迎客的老叟大笑:“公子說岔了,這座客棧一直都在,招牌從未摘下來過,就等著有緣人來入住,這位姑娘,還住從前的房間?”
杜小草點點頭,跟著一個細腳伶仃的夥計上了二樓。
其它人,包括鐵婉娘在內,也都住進了客棧裏。
秦佑安落在了最後,拿出一錠紫金元寶放在櫃台上,那元寶卻滴溜溜重新飛回他手中。
如是再三,他疑惑地看向老叟。
老叟大笑:“此地住店,不收錢。”
呂文昭在樓上聽到,斥一聲“裝神弄鬼”,饒有趣味地四處打量客棧,起初覺得處處尋常,直到看見後院的那口古井。
井底距離地麵足有三丈深,井水卻能呼地湧到眼前,像一粒巨大的水滴,裏麵裹著七八頭形貌崢嶸的奇異怪獸,齜牙咧嘴地與他對視。
其中一頭,明顯就是蛟龍,還是白色的蛟龍,偌大一粒“水滴”被它撞得搖搖晃晃,隨時可能破界出逃。
杜小草推開閣樓後的窗戶,隨手一拂,就拂去了井口的障眼法,並不是呂文昭以為的尋常水井,更像是一座深淵,巨大無比,縈繞著森寒的白霧,隱約能看見各種體態詭譎的妖物。
四麵的“井壁”上,銘刻了形似鳥羽的符咒,歲月流轉已經黯淡了,對井底的妖孽震懾力降低,不分白晝地裹挾井水往上衝,想要衝破封禁。
遲來客棧的掌櫃,那個形貌佝僂的老叟,憑一己之力彈壓不住,就盼著當年在井口繪製符咒的“仙君”再次蒞臨。
杜小草吃罷飯食,養精蓄銳到正午,才讓伶仃小夥計領著自己去井邊,用若吾小錐重新繪製符咒。
井底的妖物看見她,滿臉悲憤痛恨,各種形狀的口器對著她嗷嗷怒罵,可惜有陣法隔絕,無法傳出來,隻能看見他們的唇舌一張一翕。
杜小草在眉心靈紋上抹了一把,扯出一縷淡金色的細線,震碎之後,萬千金色光點灑落井麵。
下方擁擠著的妖物躲閃不及,眼睜睜看著這些金色光點落到自己身上,滋滋腐蝕肉身,消磨道行。
原本快要湧到井沿兒的井水,急轉向下,一丈、兩丈、五丈……十丈,仿佛無底洞一般,讓人懷疑下方直抵幽冥黃泉。
杜小草長籲一口氣,剛要收起符筆,腳下卻有煞氣侵襲。
這煞氣如此熟稔,她曾經在夢中遇到無數次,醒來後悵然若失。
一個挽著雙丫髻,發髻上還簪著銀鈴的清麗少女憑空出現在半空,緩緩落在她眼前,笑容嫣然。
隻是看臉,兩人足有七八分相似,眉心的靈紋也一模一樣,區別是杜小草的那朵鳳羽花素雅清淡,對方卻灼灼似火,襯著她那身紅色宮裝,讓人過目難忘。
這便是擾得白帝城雞犬不寧的小宮女?
呂文昭站在一旁,驚得急忙拉著杜小草倒退幾步,生怕對方為了獨占“若吾仙君”的身份,暴起殺人。
杜小草示意他稍安勿躁:“她不會殺我的,起碼現在還不會。”
一體兩魂,各有堅持,無須做任何口舌之爭。
對方來到此地,目的隻有一個,要放出井底的邪祟妖物。
“好妹妹,你我本就是妖,何必跟妖過不去呢,它們已經羈押這麽久,再大的罪過也抵消了,都放了吧。”
杜小草搖頭:“它們作惡多端,殘害百姓……”
“這話聽著好熟悉啊,大胤仙宮裏,世家的藏書樓裏,但凡提及到我們的青典冊上,都是這麽形容我們的,哪怕我們隕落了,殘魂也要封禁在東鳧山中,我們憑運氣和本事逃出來了,它們就活該生生世世不見天日?”
“這一樣的……”
“有何不一樣?如果有機會,白帝城這些貴人立刻就會殺了我們,罵我們作惡多端、殘害百姓,世上本無是非,唯有強弱,你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放棄了自己的道行,才會隕落東鳧山,任人宰割!”
宮裝少女情緒激烈,煞氣蒸騰,波及到了井口上的封印,杜小草辛辛苦苦繪製上去的符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井底封禁的妖魔邪祟,亢奮地嗷吼咆哮,凶神惡煞的模樣,讓人心悸。
若是放任它們逃出此地,闖入白帝城中,散落七十二洲,不知道要惹出多麽禍事。
杜小草不甘心,再次拿出若吾小錐,這根符筆卻變得凝滯起來,仿佛迷路的小獸,不知道該往左走還是往右走。
它接到了兩份迥然不同的指令,躊躇疑惑。
井壁上的符咒,卻已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井水再度暴漲上來,眾多被鎮壓在井水深處的巨妖,拚命掙脫困住他們的鏽蝕鐵索,砰砰炸裂之聲屢屢不決。
其中有些碎片,居然蹦出封禁大陣,落到地麵上,火花四濺,周圍的古樹和青竹,都被迸射得瘡痍滿目,養在林中的靈獸狼狽逃竄。
眼前景象,符陣坍塌是早晚的事。
杜小草眸光複雜地看著對麵的另一個自己,喟然歎息:
“何必呢?”
“何必呢?!”
閣樓上方,白愚哈哈大笑,嘴角的玩味哂笑藏都藏不住。
在他身後,秦佑安、薑慕白、鐵氏姐妹都心急如焚,想要衝下去幫忙,卻被一麵憑空出現的水晶罩擋住。
杜小草拿出火翎劍,原本隻有半尺長的小劍,此刻驀然粗長了數倍,周身符光閃耀,靈氣逼人。
對麵的小宮女怡然不懼,“別忘了,我就是你,火翎劍若是穿透了我的身體,你也同樣受創。”
杜小草一怔之下,拿出那張從黑巫手中繳獲的雷網,她親自試驗過,此物天然克製羽族。
紅衣宮女微微眯起眼睛,聽任這張網落在身上。
她被黏住了,井壁上的符咒依舊在崩毀,一枚接著一枚,越來越稀疏無力。
那個伶仃小夥計看見這一幕,急得抓耳撓腮,居然自己操控若吾小錐去描補符陣,被反噬後嘔血倒地。
不知道他發了什麽瘋,居然又從腰間拔出一枚錐狀的法器,對著杜小草的眉心猛刺。
杜小草此刻難以動彈,那張雷網雖然沒有黏在她身上,卻也壓製住了她的神魂和神通。
小夥計暴起殺人,將要刺破杜小草眉心的一瞬間,他的的頭顱忽然飛了起來,鮮血淋淋地跌落到地上。
攥在她手中的那根法器,當啷一聲縮回原形,居然是一枚繡花針。
杜小草不明白他的殺機從何而來。
他身首分離,也無法再回答杜小草的疑惑。
動手殺他的人,是紅衣小宮女,居然燃燒本源拚力一擊,此刻嘔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