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一城無二主
在黑岬看來,萬葉城的太平隻是一時,早早晚晚,必有邪妖大舉來犯,到時候看若耶這個縛地靈怎麽辦?
大家耐心的互熬。
僵持的時候,萬葉酒鋪又出新奇事兒,添了個白胡老頭說古,單說東疆大大小小的戰墟,包括幾百萬年來早已湮沒坍塌的那些,說得繪聲繪色,仿佛親身經過了一般。
如果說其它地方的逸聞趣事還可能是隨口胡編,涉及萬葉城的那些,見證人就多了,酒客大多都是在城中長大的,從小耳濡目染,屢屢有人刁難白胡老頭,硬是沒成功。
老者的許多說法,與城中流傳的大相徑庭,偏他還能自圓其說,一整套故事說下來,天衣無縫,反而顯得旁人都是瞎編誆人的。
講到最後,一眾耋老也來請教,最終被駁得啞口無言,悻悻退散。
杜小草也是借此知道,原來萬葉城這兩百萬年過得這麽坎坷,幾度被夷為平地,幾度重新崛起。
這其中有羽界各大妖部的戰略堅持,有城中百姓的寧死不屈,縛地靈若耶在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杜小草猜不出來,大抵是先利用了局勢保全自身,暴漲道行,然後又反哺萬葉城,與城池凝為一體。
到了今日,她已經自詡是萬葉城的主人,所有被她困在其中的生靈都是她的奴仆。
一眾紈絝被扣在酒鋪做夥計,以為已經很委屈了,眼巴巴盼著家中長輩來救,若耶看在眼裏,笑容嫣然,真的放他們回去了。
回去傳話給他們家中長輩,要他們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來酒鋪叩拜行禮,展現臣服的態度。
一種紈絝當場就懵了,看鬼一樣看著若耶,不敢信她能提出這麽離譜的要求。
趁此機會,他們撒腿奔回家中,把若耶的話添油加醋回報一遍,抱著自家老祖的大腿嚎啕央求,請老祖務必除掉這個妖女,他們再不想去酒鋪中做小夥計。
一眾老祖氣得吹胡子瞪眼,到了他們這把年紀,最要緊的就是臉皮,之前送晚輩去酒鋪幫工,扯著“整天遊手好閑不成器”,需要教導的幌子,勉強維持住了體麵,現在卻要去萬葉酒鋪叩頭跪拜,這一跪下去,什麽臉皮都沒了。
不能忍!
他們從四麵八方湧到城頭,去找大耋老商議“除妖”,一定要想辦法除掉若耶,不讓她在萬葉城中興風作浪。
“大耋老,三日之後就是初一,難不成你肯去跟她一個黃毛野丫頭下跪磕頭?”
“是啊,這妖女欺人太甚,咱們一忍再忍,忍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跟這種妖孽沒什麽好言語,直接動手才是上策!”
“她是縛地靈又如何?旁的地方也出過縛地靈,都是幫著城中耋老團出死力氣,她倒好,反其道而行,以主人自居,對咱們這些耋老頤指氣使,說殺就殺!照她這麽囂張下去,用不了三五年,咱們就被她殺光了!”
“……”
人生嘈雜,憤懣不滿,大耋老卻閉目假寐,一句話都沒有說。
若耶肆無忌憚想要確立地位,耋老團急於捍衛身份,彼此都是勢在必得,爭執起來,必有一方要後退。
譬如拔河,哪一邊的勢力羸弱,哪一邊就會失敗。
大耋老不說話,是因為自己一方毫無勝算,他掃了人群一眼,說出自己的決定:“三日之後,我會去萬葉酒鋪。”
說罷倏然消失不見,人群嘩然。
伏虎趁著“傳話”的機會,從酒鋪脫身出來,氣悶悶的溜到仙草酒鋪,跟杜小草討主意。
“怎麽辦啊,那妖女越來越凶橫——”
“沒辦法啊,整個耋老團的性命都攥在她手裏,要麽跪,要麽死。”
杜小草語氣悲觀,對若耶隻是用一堆隨意雕琢出來的竹牌,就操控整個耋老團性命的神通非常震驚,黑岬翻了很多典籍,確定這是縛地靈的一種天賦神通,極為罕見。
三日轉眼就到,杜小草暫停了賣酒,站在竹樓屋脊上,遠眺湖畔對麵的青石空地,那是留給耋老團跪拜用的,旁邊擺著一個巨大的日晷,辰時初刻不到者,生死自負。
若耶笑吟吟宣布完規則,就坐在一旁的大青石上,閉目坐等耋老團來膜拜。
日頭一點點升起,轉眼過了樹梢,辰時到了,耋老團卻隻來了大貓小貓三兩隻,為首的是大耋老,身後跟著伏耋老,外加幾個沒什麽脾氣的耋老,滿打滿算,不超過二十人。
若耶依舊在笑,待他們叩拜完了,揮手讓他們站在一旁,自己從腳邊的竹簍裏拿出一串小竹牌——
大耋老麵露急色,大聲央求:“仙姑再等等!他們——許是路上耽擱了,很快就會過來!”
若耶頓了頓,暫且放下了竹簍,指著旁邊的日冕,“再等一柱香的時間,還沒過來,就到地下去陪他們的祖宗吧。”
冷冽無情的言語,噎得大耋老麵紅耳赤,周邊圍觀的酒客也麵麵相覷,裏外三層的人群,幾乎沒有任何雜音,都屏息靜氣等待接下來的場麵。
一柱香時間須臾而過,若耶毫不客氣的捏碎了竹牌,啪啪的清脆聲響過後,所有人都拔長脖子,看向遠處。
遠處一片平靜,沒有哭天搶地,沒有跳腳大罵。
若耶的臉色微變,冷笑:“我說這麽硬氣,原來是有了底氣,以為破了我的寄靈術,就能安然無恙?可笑!”
大耋老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場麵,回過神的時候就明白,自己這個名義上的耋老團老大,已經被架空了,下屬背地裏搞出這麽大的動作,他卻被蒙在鼓裏!
在場其它耋老的心情大同小異,明白自己被“同伴”拋棄了,大路朝天,各自挑選了一條以為正確的道路,走到黑,走到底,誰愚蠢誰明智,就看誰能活到最後了。
隻有活到最後的人,才能笑到最後。
眾人就看見,若耶對著竹牌掐了一串玄奧至極的手訣,竹牌上泛起赤紅色的濛光,光芒越來越盛,碧瑩瑩的翠竹命牌幾乎成了血色命牌。
大耋老經驗豐富,隻看這場麵,就曉得不妙,待要開口斡旋,嗓子忽然失聲。
明白是若耶動了手腳,此刻她也聽不進任何勸阻,背著他搗鬼的那些耋老,也活該吃一個教訓!
他安心坐下,遠處卻陸續想起了淒慘刺耳的嚎叫,聲音由遠而近,越來越近,依稀能看清就是今早不肯來祭拜的耋老們,他們應該是躲在城頭某處商量對付若耶的計謀,嘲諷大耋老和伏耋老這些老邁膽小如鼠,還沒嘲諷過癮,忽然就有人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樣嗷嗷跳起,抱著腦袋往城牆上撞擊。
隻有中邪的人才會這樣。
有反應迅疾的,當即就躍下城頭,直奔若耶酒鋪。
可惜,秘術發作的太快,沒給他們趕到酒鋪的時間,中途就已經鬼哭狼嚎,風度喪盡,沿街兩側都是圍觀看熱鬧的百姓,指指點點的議論像刀子淩遲一樣難熬。
第一撥跑到若耶麵前的耋老啼泣求饒,若耶隻是笑笑。
待人都來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詢問跪在腳邊的耋老:“說說看,是誰起的頭?”
一眾耋老觳觫,不肯攀咬,隻是求饒。
若耶冷笑,劈啪幾聲響過,跪在他腳邊的耋老癱軟倒地,氣息全無,死透了。
若耶一腳踹開他們的屍首,繼續往前走,繼續問下一撥耋老。
死亡威懾下,很快有人扛不住,手腕哆嗦著指向城頭:“他……沒來。”
若耶愕然,當即拎起竹簍,挨個查看竹牌,果然在角落裏發現一枚靜悄悄躺著的,依舊保持著碧瑩瑩的本相,沒有泛紅。
有人能擺脫她的攝魂術?
她一個縱身飛馳而去,直奔城頭方向,耽擱了一柱香的時間才返回,臉色頗為難看。
杜小草架起水光鏡,看得目不轉睛,還問黑岬:“耋老團裏有人能擺脫縛地靈?”
“看樣子是擺脫了,還逃離了,這人多半有秘法,萬葉城畢竟是幾度廢興的邊城,那些耋老都是世代相傳,壓箱底的秘法很多,若耶又太輕敵,她這樣折騰,目的本就是挖出這些有秘法在身的桀驁之徒。”
黑岬轉身看著杜小草,目光帶著促狹,問她:“我猜下一次,她就會要求咱們到場了。”
杜小草蹙眉。
一場叩拜,奠定了若耶“獨尊”的地位,耋老團每天都派人來問候,回報城中的要緊事。
若耶插不插手是不會是,恭敬的態度必須擺出來。
耋老們都認慫了,耋老們家中的小輩,隻能悻悻返回酒鋪,繼續做小夥計受虐。
黑岬見杜小草鬱鬱不樂,戲謔開導她:“這算什麽啊,小坎坷,閉閉眼就過去了,若耶若是聰明,就不會來招惹咱們,真的來了,我也有辦法對付她。”
“什麽辦法?”
“說出來就不靈了,你且等著,我何時騙過你?”
杜小草玻璃心肝,早就有猜測,問他:“那個白胡老頭,我麵對麵看過,氣象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你那朋友,一定是活了很久的木妖,跟那把箬衣劍一個來頭,你的感覺很準,那老頭的本體,多半就是萬葉城中的一棵老樹,萬葉城啊,單聽名字,就曉得跟樹有關,一山難容兩虎,一城難容雙靈。”
黑岬滿臉壞笑,幸災樂禍的語氣藏都藏不住,也懶得藏,杜小草卻擔心這土靈和木靈真的鐵板一塊,聯起手來,城池固若金湯,她想要逃離就跟難了。
“一個若耶都束手無策,再添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萬年的木妖,這日子沒法過了!”
“別灰心,現在咱們需要弄清楚的,是木妖和土妖,誰是老大,誰是老二,眼前看到的場麵,未必是真的,我覺得,木妖才是正主。”
黑岬說得篤定,卻脫離杜小草的認知,按五行相生相克,木克土,但再厲害的大樹,也要把根紮進土裏,土木相依,白胡老頭應該是寄生在若耶本體上的木妖嘛。
黑岬笑話她孤陋寡聞,“帝姬到底是在七十二洲那種小地方呆久了,沒見過更大的天地,我就曾經見過一座托庇在樹杈上的恢弘城池,而城中的所有生靈都懵然無知,一直以為他們腳下就是大地。”
杜小草設想了一下那種玄奇浩瀚場麵,嘖嘖稱奇,黑岬的話給她打開了一扇新天地,她翹首以盼若耶吃癟,起碼得有人給添亂,不讓若耶有精氣神盯著她這座仙草酒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