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千幻無情道
等待，是一種難熬的酷刑。
尤其是等來等去，始終等不到結果的那種煎熬。
暗算他們的人，不知為何偃旗息鼓，又或者在別處遭了劫難，暫時沒力氣來發難。
梅花精魅悄悄聯絡了一次他的便宜師尊，說了一遍這裏的變故，老樹精在他掌心繪了一副詭譎的符咒，讓他遇到強敵時催動，再變回本體，讓想庇護的人都躲在樹冠裏。
“師父說，這符咒很厲害，一般的上古神獸來了都無可奈何，何況那種隻有一星半點神獸血脈的雜魚……”
輕藐鄙夷的言語，戳中了小饕餮的神經，陰陽怪氣“好大的口氣”。
洛風也半信半疑，讓梅花精魅把符咒展示出來看看，梅花就精魅剛一伸出手，小饕餮就原地翻滾了十幾丈遠，慘叫連連，仿佛有人在拿刀子剮他的肉一般。
“服了！我服了！”
小饕餮連連認慫，梅花精魅怕傷了他，趕緊攥住掌心，遮住符咒。
有小饕餮這一頭“上古神獸”現身說法，眾人相信了老樹精的說辭，對老樹精的道行，也有了基本估量。
但凡他有歹心，他們這一院子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洛風臉色晦暗，他不想梅花精魅繼續跟那老樹精有牽扯，可眼前的局麵吊詭，憑他也擋不住老樹精的籌謀，隻能且看著，等回到洛氏祖地，讓家中長輩幫著想辦法。
眾人擠在一起聊天，他坐在屋脊上砥礪劍意，宣泄鬱悶。
梅花精魅好笑，悄悄飛上來：“我師……那位前輩不像是壞人，沒什麽惡意的，你別太多心了。”
“不是我多心，是你缺心，想想之前十幾萬年，你連我們之間誰是主、誰是仆都傻傻弄不清，還敢斷言那老樹精是好人壞人？怕是他要把你賣了，你還得幫著數錢。”
這話太紮心，氣得梅花精魅臉色漲紅，一轉身要走。
洛風拉住他：“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們家在我身上下的禁製，已經被那位前輩幫忙抹去了。”
梅花精魅冷冰冰冒出這句話，讓洛風傻眼：“什麽禁製？我沒在你身上下禁製啊？我怎麽會——”
“你不會，但你家中長輩肯定會，隨手而為的事，可以確保你的安全，還能在未來無數萬年掌控我，他們怎麽會不做？”
梅花精魅語氣譏諷，噎得洛風無言以對。
他們倆在屋脊上鬧別扭，黑岬和杜小草躲在房間裏圍觀，眼珠不錯地盯著麵前的水光鏡。
鏡中的洛風還是洛風，梅花精魅卻不再是梅花精魅，隱約是個小姑娘的形貌，這一看比杜小草還要小不少，最多十五六歲。
杜小草訝異：“怎麽會這樣？”
“多半是洛氏長輩們動的手腳，擔心洛風沉溺女色，或者梅雨起了纏綿心思，弄個障眼法，讓她變成一個男子，就穩妥多了。”
杜小草啼笑皆非，若非親眼所見，都不肯信是真的。
“現在呢，梅雨知道真相了？”
“應該是知道了，老樹精幫他抹掉了幻術，她恢複了本來容貌，自己看一眼就什麽都懂了。”
杜小草咋舌，回想洛風對梅花精魅異於常人的“主仆之情”，心中唏噓。
“洛風的長輩太過分了，這麽戲弄一對有情人，你看洛風以為梅雨是男子，對她還是關心得過分。”
“心愛的人，怎麽關心都不過分，關鍵是洛氏的長輩，當初出手阻撓，以後也不會善罷甘休，棒打鴛鴦是意料中的事。”
“梅雨現在也有靠山啊，我覺得那老樹精對她挺好，幹脆就真認了這師父吧，有個靠山。”
黑岬搖頭，指了指城主府方向，“菡仙子的教訓擺在眼前，師父豈能隨便認下？一個不好，比洛氏長輩難纏百倍，別跟我說你覺得那老樹精不像壞人，真正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身份出現在你眼前，真正的惡人，到他把仙劍刺入你胸口的那一瞬間，你都還是愛著他——”
話未說完，杜小草漲紅了臉，覺得黑岬在映射自己，待要分辨幾句，已經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秦紫胤倏然現身，箬衣劍直指黑岬眉心，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
讓杜小草心驚的，是黑岬眉心滴滴噠噠流淌的血跡，她並沒有見到劍鋒觸碰到黑岬，這血跡從何而來？
難道秦紫胤的劍術，已經高到可以隔空傷害黑岬？
他來羽界才多長時間？這怎麽可能？
杜小草心中疑惑，上前勸解二人，二人誰都不看他，互相盯著對方，像是鬥雞，又像是烏眼雞，氣氛凝滯沉悶。
更讓杜小草震驚的，是箬衣劍簌簌震顫，似要牽著秦紫胤去殺了黑岬。
黑岬無視眉心的血跡，低聲提醒秦紫胤：“在這樣下去，你就被這柄魔劍操控了——”
杜小草恍然大悟，貓膩出在箬衣劍上！
她立刻催動自己的火翎劍，錚然撞上箬衣劍，想要把它撞開，不要傷及黑岬，也讓秦紫胤有警醒的機會。
可惜，雞蛋碰石頭的操作，後果就是頭頂劇痛，金翎幻化而成的火翎劍斷成兩截，恢複成翎羽的形狀，飄然跌落地麵。
大家驚呆。
杜小草的呼痛聲讓秦紫胤暫時回過神，四目相對間，黑岬猝然出手，打掉了他手中的箬衣劍柄，當胸狠踹了他一腳，讓他遠離箬衣劍。
秦紫胤猛然咳嗽兩聲，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黑岬不搭理他，急速掐動手訣，畫了一長串的符咒，封禁在箬衣劍上，讓它暫時不能再作怪。
“如果我沒猜錯，如果這柄仙劍真的是你母親變的，拿她一定還活著，道行也比以為的高深，比俞襄那樣的妖祖還要高出很多。”
秦紫胤不信：“七十二洲……沒有這麽厲害的精魅。”靈氣匱乏，他這般的俊彥已經算是頂尖的戰力，到了羽界動輒被譏誚是“雜魚”。
黑岬不以為然：“就是這一點蒙蔽了我，但我們都忘了，她未必是七十二洲的精魅。”
“……”秦紫胤沉默，心中一百個不服，不信。
杜小草蹙眉沉思，她是在七十二洲生活過很多年的，對那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黑岬說得不符合常理。
“難道當年的秦少夫人，跟我一樣來自其它位麵，是偶然誤入了七十二洲？”
這是最可能的解釋了。
黑岬依舊搖頭：“你是誤入岐山古驛城，她不是，我懷疑她修煉一種據說早已失傳的上古神通——千幻無情道。”
杜小草聞所未聞，但隻要跟“上古”沾邊的神通，大抵都十分豪橫。
黑岬耐心地解釋：“傳說這種神通，是無情道的一種。”
杜小草心往下沉，無情道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修煉之人需要斬斷親情、友情、愛情、人情，一切人性貪戀沉溺的東西，都要反其道而行，徹底斬斷忘記。
秦紫胤與箬衣劍是母子關係，懟上無情道死路一條！
黑岬又道：“千幻無情道，比之尋常的無情道還要乖戾絕情，尋常無情道就是從始到終無情而已，這一種卻要先做癡纏繾綣狀，癡心傷心到極致，為天下罕見的至情至性之人，最後卻又忽然翻轉，如果我沒猜錯，那位秦夫人與她的夫君，一定是鶼鰈情深，世人喟歎扼腕。”
秦紫胤的臉色漆黑。
杜小草也欲言又止，當年的秦夫人，確實像黑岬說得這般，難道都是障眼法？
黑岬輕笑：“紫胤公子，你父親已經不得好死，現在輪到你了。”
“不可能！我母親已經死了，即便沒死，她也不會忍心傷害我！”
“那是你一廂情願，她為了無情道大成，一定得殺了你這個兒子，其實你算不上她的真兒子，修煉千幻無情道的人，擁有成千上萬的幻身，每一具幻身都有屬於自己的愛恨情仇，自己的骨肉至親，你是成千上萬中的一個，好比一窩螞蟻中的一隻，渺小如螻蟻，不值一提。”
秦紫胤麵色鐵青。
黑岬的神色也罕見的鄭重，指了指地上的箬衣劍：“你最近半年非常奇怪，整天躲在小酆都裏不出來，我覺得奇怪，試探了你好幾次，你都無動於衷。”
逼得他不得不提及昔年那間誅心之事，才激得他出劍。
黑岬輕歎：“還好，你總算真心未泯，沒有真的入了魔障，那樣誰都救不了你了。”
杜小草急迫：“現在怎麽辦？他的母親……肯撒手嗎？”
“當然不肯，千幻無情道，不允許有漏網之魚，她殺秦紫胤的父親沒有猶豫，殺秦紫胤也不會手軟，在他之前，這妖女不知道已經屠戮了多少子孫後輩，區區一個紫胤公子又有什麽舍不得？”
“殺了丈夫就罷了，對自己的親骨肉下手——”
“都說了她有成千上萬的幻身，成千上萬的後輩，一個幻身生出來的兒子，一塊阻撓她登頂的絆腳石，不殺了留著幹嘛？”
杜小草噎得無言以對。
地上的箬衣劍，雖然被封禁，卻沒辦法長久封禁，這麽一小會的功夫，符咒就有了罅隙。
黑岬拿出一卷漆黑的布帛，把箬衣劍牢牢包裹起來，遞給秦紫胤：“收進小酆都裏，以後不要再使用它，它會操控你的心智，當年你捅了帝姬一刀，很可能也跟這柄仙劍有關。”
杜小草震驚無語。
若真是如此，她都要出手毀了這柄魔劍！
黑岬又叮囑秦紫胤：“最近不要再閉關了，出來走動走動，散散心，排遣掉磨劍對你的挾控，它不是好物。”
秦紫胤抬頭盯著黑岬：“你說的話，是猜測，還是確有證據？”
“沒有證據，但我並非胡亂揣測，你自己想一想，一個七十二洲土生土長的木妖，會有這般通天的道行？它在萬葉城開始顯露本事，加上最近的事，才讓我圈定了它的來路，別覺得它幫你就對你好，千幻無情道的吊詭之處就在於此，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先讓它要獻祭的目標發自肺腑的愛戀沉迷，在情意最濃烈的一瞬間殺人證道，一而再再而三，屢試不爽。”
“這是邪道！是魔道！”
“是啊，所以才失傳了，沒想到還有人在偷偷的修煉，這功法大成之後，的確了得，過程卻血腥無比，咱們這一路行來，不是沒見過類似的魔功，天戟還記得吧？傳說淬煉它的主人，是一位仙朝帝王，三宮六院，粉黛三千，一大群妃嬪給他生了一百多個兒女，全都被他殺了淬煉天戟，那些兒女的魂魄封禁在戟中，乖離凶橫，魔氣猙獰，然後那皇帝憑借這一柄逆天悖倫的仙器破界飛升，去了雲霞界，成了一座大宗門的老祖，現在還活著呢。”
黑岬嘖嘖搖頭，意有所指的提起慕三：“他眉心的那間仙器，也不像是來路堂皇的東西。”